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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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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活

血滴到雪地裏,融化了千年冰寒的雪層。

狂風大作,巨石旁的椅子孤零零立在暴雪前。

斜著往上看去是修仙界的浩蕩夜空,群星滿天。

謝無瑤坐在這裏看了不知道多少年,只知道對面的景色一年四季無窮盡變化,唯有夜空亙古不變。

她跳下城樓的那天,紅衣絢爛,飛蛾撲火般,死在滂沱的雨中。

他被定在了城墻上,親眼目睹了他的新娘悲壯的死亡。

空中有嫁衣碎片落到他的掌心,他捏住,將其緊緊攥在手中,冷酷的臉上出現了幾絲茫然。

為什麽要這樣死掉……他還是不懂。

就像他不懂眼眶裏怎麽會有水,酸澀至極,難以呼吸。

她說的果然不錯——

哭,就是心臟被刀子劃開了,血從裏面流了出來。

落淚之人不會因此變得虛弱,但是會體會到一種比流血更痛苦的感覺。

失去,絕望,無助,無可挽回的痛苦……全部變成最無用的眼淚。

那種痛苦,留下來的,只有眼淚了。

這就是她要給他的懲罰,或者說代價?

他斷斷續續想著,將纖薄的嫁衣抵在胸口,想去堵住那裏的漏洞,可是如此一觸碰,更痛了。

耳朵裏是嘈雜的白色,破裂的心臟呼呼漏著風,他沒有任何辦法,他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情況。

再也沒辦法修好了吧,他想。

她死後的前幾年,他還住在墨隱宮。

冰跡刃被他強行留在魔界中。

那小劍靈不肯吃靈石,他就強硬地搜集了一屋子的上品靈石,把它塞進去,威脅它不吃就死。

那家夥和她主人一模一樣,吃軟不吃硬,悶聲躲在劍裏,不吃,更不出來。

直到冰跡刃褪色,他本想找個機會抓個人修將冰跡刃送回修仙界,但是蕭楚流先他一步來到墨隱宮,想要帶走冰跡刃。

以一副柳若煙自家人的模樣,批判他搶走了屬於她的東西。

當初她也批判過他,說他搶走了稻青的石頭。

明明是她從來沒有給過他,明明是她認為他是最不值得給的那個人!

他總是她的次次次等選擇,連把劍也不值得放心交給他。

他從來沒有一刻陷入到那麽深的自我懷疑中,尤其是蕭楚流用那雙棕色的夜視眼怒瞪著他的時候。

他恍惚看到了她,這種想法讓他感覺到恐怖,整個人如墜深淵。

墜落的失重感擊敗了他最後的理智,他擡手挖了對方的眼。

也是在這一晚,他在雷劫的黑雲下,一步一步走回了瘴氣森林,他待了十四年的地方。

嬌嫩的木棉花雕謝在寒雪中,雪地上是一片片鮮紅。

舉頭望向修仙界,他看到了一個擁有流星的夜晚。

繁星滿天,她,也在上面,看著他嗎?

玉泉山,柳若煙回到仙界的那天,蕭楚流摸到了桌上她留下來的留音石。

大意講的是她找到兄長了,與兄長一起回家了。以後有空再來感激他。

蕭楚流靠在桌邊,未戴冪籬,七彩琉璃折射出美麗的光澤,剛好鋪在他頭頂。

他抿著唇,手中握著留音石,不知道在想點什麽。

第二日,他和玉泉劍尊道別。

禮貌至極,揚手作禮。

李悅山用法術將門一關,“阿流,從前是我對不起你,就算你不原諒我,也請給我一個機會,我退魔引已經大成,只要你願意,我就幫你剝離體內的魔氣。”

蕭楚流溫聲笑,“劍尊也托人和我說過好多次了,我想我已經將答案準確告訴過您,我不需要。”

“為什麽?”李悅山聲色很冷。

“不想。”蕭楚流慢聲道,“多謝劍尊好意。”

“你就這麽、這麽恨我……”李悅山咬著牙,拳頭緊握,面上卻沒有更多表情。

蕭楚流沈默良久,只道:“就和您不願意修有情劍訣一般。”

李悅山楞住。

是的,他確實不敢修有情劍訣,他自覺愧對自己的大徒弟,對他孝敬上來的劍訣沒有半分沾染的心思。

這種宛若神跡的劍訣,是屬於蕭楚流的,他沒資格碰,更不敢碰。

而且有一種更隱秘的想法,無情劍訣已經毀了他的上半生,他頗有一種要用這冷酷絕情的劍訣繼續懲罰自己下半生,以此慰藉對早早喪命的親人的思念,慰藉對蕭楚流的愧疚之情。

他恨的是自己。

阿流恨的難道也是他自己?

李悅山僵硬的臉上流露不出更多神情,他拿出懷裏的兩心葉,大口大口往嘴裏塞,不顧形象地咀嚼著。

吃到幹嘔,他才撇下了嘴角,聲音顫抖:“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蕭楚流立在門後面,臉低垂,安靜聽著李悅山的道歉。

忽然,他察覺到頭上落下一個溫暖的手掌。

輕柔拍了拍他。

他心臟猛地一抽,身體繃直。

“阿流,回來吧,給師父一個補救的機會。”

他喉結上下滾動,忍住舌底的酸澀,“事情都過去了,劍尊不用再放到心上——”

“你不想飛升,走到阿煙身邊嗎?”李悅山截住他的話。

他楞,“你知道阿煙還活著?”

“就住在我的山頭,我怎麽會不清楚。而且你對她的態度太親昵了,她的姿態又和阿煙那麽像。如果不是她,你以為我會讓她住進阿煙的房間嗎?”

李悅山又道:“她往天上飛了,或許住在仙界。我即將渡劫,成功了就會飛升,若死了,無人能為你退魔,所以回來吧,就當是為了阿煙。”

蕭楚流平靜擡頭,束著絲帶的眼睛看向李悅山。

“我還有事情要做,等我做完,還請劍尊為我退魔。”

他接受了李悅山的提議,卻依然不喊他一聲師父。

李悅山已經十分滿足了,又拍了拍他的肩頭,像是小時候那樣。

稻青被魔氣困在空中,他卻不死心,手中召喚出一個巨大的火球陣法,將謝無瑤困在其中。

謝無瑤於高溫中冷漠擡頭,火光照亮了他鮮紅的眼和眉心流動的詭異魔紋。

他似乎在思忖該如何殺死稻青,忽而耳畔有蠱惑的聲音傳來,“我借你力量,你殺死他啊。”

謝無瑤冷哼一聲,“閉嘴。”

“你說你要請我降臨,等我真降臨了,你又不求我做事情。我真的寂寞了萬年,需要好好體會一把自由的味道。”那聲音尖銳笑著。

“等你想到了覆生之法,再和我說自由。”謝無瑤沈著臉,眼睛一瞇,手狠狠往下抓,稻青就被他一掌摜到地上。

“覆生之法……你總要給我點想要覆生之人的東西吧?軀體呢。”

“沒有。”謝無瑤道。

“靈魂呢?”

“也沒有。”

那聲音嘖嘖兩聲,“那我還是直接搶你的身體比較容易獲得自由。”

話音剛落,它就控制住了謝無瑤的右手。

本來還沒性命之憂的稻青再次被抓住了喉嚨,這次,這只手用了力氣。

稻青目眥欲裂,臉色發紫,都沒了掙紮的力氣。

柳若煙皺眉,她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系統和她說是謝無瑤請的魔神正在試圖和謝無瑤搶奪他的身軀。

總不能真的讓這個什麽魔神把稻青弄死吧?

柳若煙提著鐵劍,準備殺出去,又被系統制止住。

【大師兄來了。】

電子音還沒消散,一道劈天開地的磅礴劍氣斬斷了半邊天的烏雲。

雪氣鋪天蓋地,劍氣淩厲,範圍極大,連帶著森林也抖了一圈。

站在樹下的柳若煙被落下來的雪塊結結實實砸了滿頭。

她抖了抖頭發上和身上的雪,眼睛瞪得老大,想看看實力堪比渡劫期、能和謝無瑤打得不相上下的大師兄到底是怎樣的。

龍傲天的基礎爽點,曾經的我被你看不起,如今的我讓你牙落滿地。

系統小聲提醒,【宿主,謝無瑤也不至於被打到滿地找牙。】

“安靜!”柳若煙藏在樹後,眺望一望無際的雪原。

一身月牙白色錦服的男子手持玉劍,身若鴻影,眨眼間殺到謝無瑤身邊。

刺人的寒風吹走了他頭上的冪籬,絲帶隨著高高豎起的長發飄揚,最後也跟著風一起碎了,露出他灰色透明的眼睛和堅不可摧的神情。

劍氣直逼謝無瑤的手腕。

魔神大概被這勢不可擋的鋒利劍氣嚇到了,立刻縮回謝無瑤體內。

謝無瑤:……

稻青被他隨手丟到了一旁,蕭楚流微微側頭,“道友,往後退退。”

稻青咳了兩聲,大喊:“哥哥,是我!”

這下輪到蕭楚流楞住,他以為只是一個要殺謝無瑤的人修,沒想到是稻青。

“你怎麽敢自己一個人來這兒!”他皺眉,聲音不覆溫和,帶了幾分呵斥。

簡直不敢想象,如果他今日沒想著要來殺謝無瑤,他沒來瘴氣森林,稻青會不會死於這裏。

“那是因為他趁我師哥下山之際,偷溜出門!稻青,你丫的瘋了吧?”遠處一個聲音傳來。

音色不熟,但就憑“師哥”兩個字,柳若煙猜到來人身份——北檸。

那麽和他一起出現的應該還有……

柳若煙瞇起眼,看到一道清冷的身影,在寒風中影影綽綽。

這家夥,說有事兒要處理也不說清楚,她還以為是宗門裏那些雜事兒呢。

一整天心情有些悶,她還想著那些雜事兒就能將他給召回去,看來他還真是好透了,完全不需要她救贖了。

如果是稻青的事情,可以原諒。

系統疑惑,【咦,所以宿主你是為了這事兒生氣啊?他不用救贖,不也挺好的嘛。】

柳若煙:……對哦,不用她管,不挺好的嘛?

但是,視線落到越清桉身上,她又有些淡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

不過很快,前方的打鬥打亂了她的胡思亂想。

北檸將稻青拉到了一旁,越清桉和蕭楚流聯手一起對付謝無瑤。

按照系統說的,這三人是能互相打平手的水平,那麽兩位聯手打一位……

柳若煙收起鐵劍,放心吃起瓜來。

【哦,天哪,蕭楚流已經將有情劍法修煉到第十二重了,無劍生情,瞧見他背後那柄巨大的透明長劍了嗎?】

柳若煙激動:“看到了!牛!這劈下去,敵人都得成肉醬吧。”

【太可怕了,宿主註意越清桉的走位,他已經做到了陣隨人走,陣中乾坤隨意操控的本領。】

柳若煙含淚:“雖然我看不太懂,但是一聽就很厲害。不過有個問題哈,他倆是準備弄死謝無瑤嗎?”

系統沈重點頭,【宿主您要去救謝無瑤嗎?】

柳若煙驚,“還能不去救嗎?我不是來救贖他的?”

【我以為您也想殺了謝無瑤呢。】系統囁囁。

柳若煙:……只是想想,那家夥實在是太讓人痛恨了。

天地都被攪地變了色,三位修仙界和魔界中修為最強大的存在,在這方寸之地廝殺。

蕭楚流身上隱約纏繞著魔氣與靈氣,發際線處的黑色魔紋似水流般流動。他禦劍正面迎擊謝無瑤,一身浩然正氣,如清竹清雅脫俗。

越清桉孤身一人布置了牢籠陣法,面色淡淡,手收攏,謝無瑤就被困住。

蕭楚流的長劍順勢插進了謝無瑤的胸膛。

謝無瑤掙紮,卻掙紮不開,嘴角血流了下來。

他攏住眉頭,“你們要殺我,也不急於這一時吧。”

蕭楚流認真:“很急。”殺了他就回去找師父退魔,退完魔就拼命修煉飛升找師妹去。

越清桉沒回,視線掃過旁邊的稻青。

明明只是很平靜的一眼,稻青卻覺得自己可能犯下了滔天大罪,渾身抖了一抖。

北檸拍了拍稻青,“等等吧,回去有的苦等你吃了。”

謝無瑤忍住心底那聲音的蠱惑,他低聲道:“我也沒多久活頭了,再給我點時間,我要覆活她。”他難得低下了頭,說出來的卻是這樣的話。

蕭楚流,越清桉,柳若煙同時沈默。

柳若煙:不用大張旗鼓搞覆活,她胡漢三又回來了。

蕭楚流憑空拔出了劍,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低下頭來,沒有絲毫笑意的臉對著他,“就是你殺死了她,你還好意思談覆活?”

越清桉輕啟薄仞的唇,“別和他廢話。”

直接殺了,完事去木妖那裏,找阿煙。

兩人都有一種奇妙的默契,不把柳若煙回來了的事情告訴對方。

蕭楚流擡劍,剛想斬下去,一道紫色身影就飄到了他身邊,攔在謝無瑤面前。

“不要,不要殺他。”柳若煙低聲請求。

越清桉瞳孔猛地一縮,怔怔失神看著她——她怎麽會在這裏?

蕭楚流聽到她的聲音,灰色的瞳孔震顫,瞳底還未愈合的傷口泛出血來,壓出一片鮮紅,透出眼球,頗有幾分瘋狂的味道。

遠處又傳來了竹玉憐大喊主人的聲音,他一臉焦色,飛到柳若煙身邊,抓住她的手,“怎麽不吭聲就跑了,要不是我安排了妖跟著你——”

柳若煙麻了,“你直接說監控我得了。”

好家夥,竹玉憐這一喊,所有的身份偽裝全碎了。

“姑娘不是和兄長回家去了嗎?”蕭楚流聲音顫抖,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柳若煙沈默片刻,“我確實和你回家了啊。”

灰色的眼珠流下了血淚,蕭楚流失去了穩重,緩緩顫聲道:“小師妹……”

謝無瑤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嬌小的身影,不可能,不可能,這根本不是她。

她沒那麽醜,她沒那麽強,她沒那麽陌生。

他們一個個都認錯了,傻瓜木妖,蠢貨人修,全部都認錯了。

只是他又聽到那個女人道:“師兄,不要殺他,好不好?”

蕭楚流沈默,那個女人又跪下了,“只這一次,師兄的仇我幫你報,我只想留他一條命。”

謝無瑤困惑且迷茫,她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叫蕭楚流師兄?她還要幫蕭楚流報仇,那為何不直接殺了他?

寒風裏,蕭楚流苦笑,“小師妹只消和我說就行,何至於為了這種魔人下跪。”他伸手撈她起來。

那女人又轉頭看向越清桉。

越清桉沒說話,安靜看著她,藏在長袖下的玉手伸出來,手指微動,解了他身上的陣法。

這麽多人都不反對她是柳若煙,這下謝無瑤動搖了,“柳、柳若煙?”他嘗試喊了一聲。

柳若煙轉頭,似笑非笑,並不理他,又轉頭道:“回去了,這裏太凍人了。”

她往瘴氣森林走去,自己抱住自己的胳膊。

竹玉憐緊跟其後,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張白色狐皮大氅,將她從頭到腳蓋了個嚴實。

謝無瑤踉蹌起身,想要追去,卻被蕭楚流一劍攔住,與此同時越清桉的陣法再次纏上了他,他動彈不得,只能一聲一聲急促喊著柳若煙。

可惜她沒有再將頭轉回來,沒有再看他一眼。

蕭楚流和越清桉緊跟其後,一前一後。

還剩下北檸和稻青大眼瞪小眼。

“剛剛那人是姐姐?”稻青怎麽也不信,他記得姐姐很漂亮的。

北檸也有點糊塗,但是十分認真道:“蕭楚流眼瞎看不到,認那人是柳師妹,可能那人是假的。師哥那麽靠譜的人都認她是柳師妹,那她必須是真的!”

“那個木妖是怎麽回事?哥哥和姐姐才是一對,他插在裏面幹什麽?”稻青嘀咕。

北檸怒,“師哥才和柳師妹是一對,禦火宗養你養了千年,你個吃裏扒外的。”

稻青語噎,指了指地上失魂落魄的謝無瑤,“要不走前補個刀?”

北檸笑了一聲,“你準備回去挨師哥刀子就上去補。”

他話剛說完,就見北檸飛遠了,“我要去找姐姐!”風裏是這廝歡快的呼喊聲。

北檸嘆口氣,等柳若煙她們出了森林,才收了師哥留下來的陣法,施施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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