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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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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小雨匆匆,打碎了山間雲霧,落入青石板上。

一聲空靈的鳥鳴自後山傳來,驚醒了柳若煙。

與對方對視了那麽久,她猛地察覺到自己現在不應該用那種覆雜的眼神去看他——他那麽聰明,很容易就會從一些細枝末節裏推測她是否懷有記憶的。

立刻低下頭,她手忙腳亂爬了起來,卻因為腿太酸了,軟軟地要滑倒在石階上。

一旦往下滾,那可是九千九八百九十九個臺階啊!不能白爬了!

柳若煙著急地伸手,不顧一切地抓住了越清桉的——

腰帶。

還把對方綴著金絲的白袍給扯散了些,露出了下面白皙如綢緞的胸膛。

他一向穿得規整,別說胸膛沒有露出來過,就連藏在宗門制服下面的手腕她也很少看到過。

在那一瞬間,柳若煙尷尬到想找條地縫鉆進去,想要把自己的手給剁掉。

她尷尬著,對方似乎沒有什麽反應。

波瀾不驚地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站穩,然後默默後退半步。

手中的傘倒是沒有退去,白色的油紙傘依然穩穩當當停在她的頭頂。

陰暗的影子擋住了她的大半身軀。

他自己半邊身子置於細雨中,置於暮光蒙蒙的宮殿前。

微光打在他露出來的修頎纖長的脖頸處,折射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溫潤玉感。

高高攏入銀冠的長發盡情沾染著雨水的寒涼。

寒雨沿著他流暢清瘦的臉頰順流而下,最後顫顫巍巍滴在那片白到泛光的胸前皮膚上。

柳若煙看著那沒有規矩的雨水失神片刻,想到了前一世越清桉跪在雨中時的情形。

那時,她才剛到達淩天宗,正準備為自己的救贖事業摩拳擦掌。

夜探淩天宗地形的時候,偶然間看到越清桉被罰跪在祠堂的院子裏。

他一向是聽話的,對親身父母的話和養父母的話言聽計從,在初期的時候從未反抗過。

經過她對原著的了解,越祁陽惹越清桉不成,便去宗主面前告狀,說越清桉仗著元嬰修為欺負他。

雖是養子,宗主明顯更加疼愛嘴甜會說話的越祁陽。

宗主有心想要罰越清桉,更多是想要壓住這個名聲顯赫的兒子,卻苦於沒有證據,因為越祁陽的指控毫無依據。

沒有依據,那就創造依據。

於是,一場父親針對親生兒子的陷害就在無聲中展開了。

宗主假惺惺派越清桉去廢棄的神魔戰場殺一只元嬰修為根本殺不了的上古兇獸。

越清桉黑眸沈沈,看著站在最高位的父親,沈默了許久,接下任務,領著一隊弟子,前赴戰場。

沒有如宗主所願,他依靠覺醒的神鳳血脈,成功擊殺了那對他來說難以殺死的兇獸。

雖然整隊弟子死傷慘重,他也受了重傷,九死一生。

回宗,本來應該迎來夾道的鼓掌聲,鮮花滿地,眾人歡呼英雄歸來。

結果卻是劈頭蓋臉的責罵。

眾人一片噓聲,都道他雖有元嬰修為,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只會逞能,哪裏能成得了大氣候。

越清桉忍著身上的劇痛,什麽話也沒有反駁,他跪在大殿之中,聽著父親對此次任務的點評。

“連這點小事兒都做不好,還害了那麽多弟子折命進去。”

他擡頭,眼中掀起了點點波瀾,唇緊緊抿著,視線卻倔強地與父親直視。

“我對你太失望了,祠堂罰跪三天。”一字一句的殘忍話語,穿透了他的魂魄。

他期待的父親的誇獎,變成了最冷漠的利刃,刺進了他的心臟。

柳若煙知道他身上的傷還沒好。

神鳳血脈有一個神奇的療效,能肉白骨,可令別人迅速生長出血肉來。

可是對於承載者越清桉來說,神鳳血脈讓他自己本身的傷口恢覆得極慢,慢到令人發指。

別人兩三天能結痂的傷口,他可能十天半個月都還要流血。

柳若煙看著他一直跪著,背上的傷口都滲出白色的長袍,隨著雨水流淌到地上。

就好像傷心的情緒,跟著一起流淌。

她躲在祠堂外面,悄悄看著他,咬著下唇猶豫是否要喊他回屋處理一下傷口。

雖然兩人素未謀面,雖然越清桉對陌生人一向冷漠而疏離。

終於還是受不了自己筆下的男主受這樣的苦,她徐徐走過去。

淡黃色的裙擺撩起低窪中的水珠,她端著一把小巧的白傘,蹲在越清桉的身邊。

斟酌了一下,她假扮成淩天宗弟子道:“宗主說,你的禁令取消了,他很為你的成績而歡喜。”

雨已經被那紙油紙傘遮住,沒有寒冷的水再落到他的身上。

越清桉垂眸,濃密睫毛上的細碎水珠滴落。

隨即,那雙黑如墨染的眸子就淡淡落到了她的身上,有如那晚躲在雲層裏的月光。

淡薄,蒼白。

柳若煙見他沒有反應,眼中心疼一閃而過,又重覆了一遍,“宗主讓你回去好好養傷。”

誰知,越清桉搖了搖頭,薄仞的嘴唇輕啟,“淩天宗弟子都應當穿宗袍的,你不是淩天宗弟子。”

在說她在騙人,宗主不可能會下達這樣的命令。

柳若煙頓住,桃花彎成月牙狀,無可奈何笑了起來,“人太聰明了可不好。”

越清桉撞到了她眼中的含情脈脈,睫毛微微顫抖,轉過自己的眼睛,沒有再和她多少一句話。

柳若煙知道他的倔強脾氣,便撐著傘,在他旁邊蹲了一夜。

天角泛起了一抹魚肚白,清雨漸停。

她揉著自己的腳踝,道:“等下就來人了,我先走了,對了,我確實不是淩天宗弟子。”

她晃晃悠悠跑遠了,沒有留下名字,只留下那把淋了一夜雨的白色的傘。

那個跪在地上清瘦的背影微微低了頭,視線落在白傘上,很快又移去。

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昨晚夜光中心疼他的目光,隨著輕快的腳步聲消失不見了。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伸手去推那把白傘。

卻一不小心抓到了越清桉的手背。

溫涼的,沒什麽溫度,和他這個人一樣。

她像是被燙到了,急忙松手,輕笑一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解他衣服還是不是故意摸他手?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她看到了越清桉伸出頎長的手指靜靜整理自己的衣領。

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細膩皮膚的時候,冷白色的手溫與玉白色的肌膚親密地相遇。

動作雖然很輕浮,被他做出來卻是那麽自然。

他微微頷首,去看自己胸前露出來的春光,臉上是與年歲不相符的沈穩和從容。

帶著天生的矜貴疏離,宛若神祇降臨,出淤泥而不染,讓人忍不住垂下頭、不敢多看。

柳若煙的視線黏在那手指上,意識到這樣不妥,立馬轉頭,臉頰有些燥熱。

哪有脫了人家衣服還像色狼一樣盯著人家穿上的女人啊!

越清桉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將傘推過來一些。

用那雙黑眸靜靜看著她,裏面像是深淵,能將周圍所有的光澤都給吸進去。

她熟悉這樣的越清桉,對他的少言少語表示了絕對的理解,自己像個話嘮一樣喋喋不休。

“少宗主,你怎麽在這裏啊?一定是北檸告訴你的對不對!那個家夥,算他有點良心。”

“嗯。”他看到少女側過頭來,星眸點點笑意、毫無顧忌地望著他,輕輕回應一聲。

為了防止越清桉繼續將傘推過來導致他自己淋雨,柳若煙默默站到了他的身邊,邁著一瘸一拐的腿跟著他往宮殿樓宇走去。

即便已經對這裏十分熟悉了,為了防止越清桉發現什麽端倪,她依舊要裝出新奇的樣子。

一會兒指著高聳入雲的藏書閣震驚,一會兒望著龐大無比的大殿感嘆。

嘰嘰喳喳的,像只小鳥兒說個不停。

“我住在哪裏啊?現在是去找我師父嗎?”

“不是,北檸師弟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住處。”越清桉說完,看到女孩面上驚喜的笑容。

他頓了頓,沒有多說什麽。

眼中的冷漠疏離之色柔和了些許。

她今天頭上戴了靈鳥步搖,腳步一瘸一拐的,步搖靈動地晃來晃去。

影子落到地上,與他沈穩到連發絲都不動彈的影子交相輝映,觸碰,分離。

最後,還是融在一塊兒。

他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很快將目光從地上的影子上移開來。

距離越清桉的院子越來越近,走著熟悉的道路,她回想起前一世自己是被安排到越清桉院子的旁邊那座院子居住的。

這一世肯定不會是那裏了。

她是宗門大比參賽弟子,北檸應該會安排她與其他參賽弟子住在一塊兒。

結果,當走到曾經居住過的那個院子時,越清桉停下了步伐。

柳若煙疑惑看著他。

他簡聲:“這裏。”

柳若煙依然疑惑看著他。

“你住在這裏。”越清桉重覆一遍。

柳若煙:……

她突然悟了。

越清桉這是對她有備而來啊。

柳若煙額頭冷汗瞬下,一時之間,她將所有的小細節都連成了一條線。

首先,越清桉在前一世對於她的言語是表達過不相信的。

因為她最開始走的是劇透路線,直接告訴他那些渣滓未來會如何陷害他。

然而,那些言語被證實確實是真相。

他一定在猜測她的身份,猜測她為什麽知道這麽多東西。

所以,這一世他立馬來無主秘境來找她了。

先是強行相熟,來詐她是否還記得前世記憶。

剛剛又拿著那把她前世弄丟了的白傘,出現在她的身後,默默觀察她。

現在還把她安排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好及時進行關註。

柳若煙心瞬間冷了下來,原來信任危機距離她那麽近。

她假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笑著說:“這裏看著真不錯,幫我謝謝北檸師弟的安排。”

越清桉將傘遞給她,靜默著看了一會兒她頭上搖晃的精致步搖,而後道:“你先進去吧。”

柳若煙點頭,目送他乘著雨離去。

她松了口氣,和系統討論,“怎麽辦,他像個老狐貍一樣,我的所有在他的目光下無所遁形。”

系統出餿主意,【要不宿主假裝自己是靈女,能夠預言未來,然後順理應當成為越清桉的幕僚?】

“你這編的理由好玄幻啊!”柳若煙有些嫌棄撇了撇嘴。

系統默,【宿主,這裏是修仙界,不玄幻不修仙。】

柳若煙苦惱地按了按自己的腦門兒,“等被揭穿了再說吧。”

在遠處的松林中,一身浮動著金光的白袍隱匿在濃綠的松針下面。

他看著小姑娘站在院子的門口,又是蹙眉又是嘆氣,嘴中似乎還在說著什麽話,在和什麽人交談。

可是那裏只有她一個人。

他神色淡淡,沒有害怕,垂眸,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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