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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144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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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鴉青, 鉛雲密布,重巒疊嶂的夾縫之間,透漏出一絲朝暉,於波瀾微漾的水面上拖曳出一條金色的路。

城郊重水的渡口邊, 停泊著一艘無主的木舟。

簡禾與溫若流從山谷中突出重圍,連夜奔至此地,已是精疲力竭, 一前一後地倒在了船上。

溫若流倚在了船舷上喘息,簡禾一股腦就躺在了木板上, 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了, 心臟猶在劇烈地撞擊著胸膛。二人的衣衫均不同程度地沾滿了飛濺的泥點, 卻並未被鮮血染紅。

說實話,光看昨晚那幫人恨不得當場將他們拆吃入腹的模樣,她早已做好了要脫掉一層皮才跑得掉的準備。沒料到, 開戰後, 情況峰回路轉——叢熙宗的弟子們沒有胳膊肘子往外拐, 而是倒戈助陣, 掩護了他們離開!

到底是仙門首屈一指的宗派,其弟子就是比那堆一抓一大把、共用一個腦袋思考的npc更冷靜、更能明辨是非。即使被圍攻的只是個素昧平生的人, 也要了解真相再下定論,不可隨意聽信一方, 作出攻擊。遑論此刻被圍攻的是他們的宗主,他的相貌又發生了異變,稍加推論, 即知此事必有內情。

他們先是將持弓者的武器都打落了,主張“冷靜”,這一舉動卻更加激怒了對方。發現事態一時無法平息,沒人能冷靜下來溝通後,才轉變了策略,與澹臺憐一同,折身擋住了攻擊,掩護了簡禾兩人離開。

這批結隊往潼關去的修士中,叢熙宗乃是主力。那幾個簡禾喊不出名字的npc家主及其門生,往好聽了說,是平起平坐、一起守城的。實際上並沒有拿得出手的仙功招數,這一個多月來,幹得最多的事,就是結隊在城內巡邏。實力過於懸殊,以至於叢熙宗有意放走溫若流與簡禾,他們完全沒辦法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叛徒”跑掉。

結果到最後,簡禾與溫若流只受了一點輕傷,幾乎稱得上是全身而退。溫若流奪了一匹快馬,將簡禾撈上了馬背,一路奔至了這個渡口。

木舟的繩索被解開,平穩地飄向了江心。水生的小魔族在水下殷勤地推著船。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兩人都沒有說話。簡禾大字型攤開,瞇起眼睛,望著船頂,心想:“我這狗運氣啊……可真是糟糕頂透了,世界上沒人比我更倒黴了。早不在山上變身,晚不在無人時變身,偏偏在結隊離開的時候變。回頭經過鄉間的大仙廟,該進去上柱香,去去黴運了吧?”

亂七八糟漫無目的地想了一通,最後湧上心頭的,居然是一種怪異的解脫感。

置之死地而後生,老底被揭,之後就可以放開來,不必遮遮掩掩了。

事前,她曾經設想過暴露了真相的後果,譬如萬人唾罵、千夫所指……但是到鍘刀真正落下後才發現,最壞的處境也就是這樣,壓根兒沒有想象中那麽差、那麽讓人害怕。

她和溫若流在一起,想力挽狂瀾、扭轉乾坤也好,想將錯就錯、將功補過也罷,還有那在風雨中飄搖、崩壞徹底的劇情線……未來的諸多難關,只要一起面對,就不足為懼了。

簡禾歇夠了,枕著手,翹著腿,幽幽道:“我們現在成了一對苦命鴛鴦了,慘。”

溫若流:“……”

簡禾開始暢想:“你的名節……啊呸,是名譽,已經隨風去了,被我毀光光了。走著瞧,九州明日一定會謠言四散,說我這個大魔女把溫宗主拐跑了,私奔咯。”

溫若流道:“不會。”

“怎麽不會?那些人的嘴可毒了。”

溫若流輕嗤一聲,道:“他們只會說我們狼狽為奸,同流合汙。”

簡禾一楞,心底的那點忐忑終於煙消雲散,但還是多嘴問了一句:“你真的不在意人家怎麽說你?”

溫若流摘下了發帶,重新束起發冠,輕聲道:“讚譽和謾罵都是虛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夠了,別人說的話,無須在意太多,更不要被束縛。”

安靜地聽完,簡禾突然一動,翻身攬住了他的腰,悶悶道:“你真好。”

她在錯誤的時間來到這個世界,還降落在了一個錯誤的地點,但是,這一刻,她由衷地感謝最開始的bug。何其有幸,撿到了她的人是他。

“好了,說句認真的話。”簡禾松開手,平躺在地,朝上看,笑了笑:“叢熙宗的弟子都是些很好的小朋友,哦,倒不如說,他們都被教得很好。”

溫若流頷首,表示讚同。

簡禾鋪墊完畢,點題道:“所以,我覺得,於情於理,我們還是得幫幫他們。浪跡天涯什麽的,可以押後再談嘛。”

“正有此意。”

屬於溫若流的劇情線已經偏離了所屬軌道,原來的系統聯系不上,新出現的系統神出鬼沒,這會兒也沒有聲息了。可《仙途》的總劇情線——“仙魔大戰”卻還在有條不紊地推進中。澹臺憐、沈長虹、鄔焱、謝子堯……他們還在各自的軌跡上前進。

倒不是說要拯救蒼生,只是,於情於理,溫若流絕無可能就這樣棄叢熙宗於不顧,簡禾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最重要的劇情結束,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兩人心意相通,毫無障礙就達成共識了。

溫若流拾起了藏鋒。那截纏繞在它劍刃上的綢緞還勾在了劍柄上,早就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了,奇怪的是,上方只有泥塵,不見血跡。

用戾氣橫溢的藏鋒殺人很簡單,不傷人、不流血、只將敵手的手腳敲至發麻,卻很難。在那種刀劍無眼的時刻,溫若流依然沒有放縱殺心去傷害同道之人,也沒有留下把柄。

易地而處,面對著一群想取自己性命的狼虎之人,簡禾覺得自己未必能如他一樣堅持原則。

看著他往船頭走去,簡禾也在搖搖晃晃的船艙中站了起來,奇道:“這就出發了?會不會太快了,我還有點累呢。還有,你不問問我想怎麽幫嗎?我們不是應該從詳計議嗎?”

“不論怎麽幫,都要先上陸路,去潼關。”

話音剛落,簡禾就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威名驚人的斬魔仙劍當做船槳,伸入了水中,開始劃船。

簡禾:“……”

溫若流示意她看水下:“光靠它推船,明天都到不了對岸。”

簡禾趴在船沿,往下探頭一看,水底下的魔族小朋友還在賣力地打著蹼,見到了簡禾,伸出了頭來,討好地“咕”了個氣泡。

簡禾:“……”

溫若流與水下“童工”的雙管齊下,再加上到了白天,水流變向,果然劃得飛快,當日的傍晚,兩人遠遠地看見了一片熙熙攘攘的渡口,渡口上有石碑,字跡模模糊糊的。

溫若流站起身來,辨認了片刻,道:“看不清名字,應該是座大城。”

簡禾一蹦三尺高:“太好了!”

想去潼關,走水路行不通,必須盡快上岸,坐馬車前去。方才,劃船途中,他們不是沒見過可以下船的渡口,可一看就是些窮鄉僻壤,不知得走多久才找得到官道。大城就不同了,肯定可以找到租賃馬車的地方!

簡禾在船尾蹲下,對那懵懵懂懂的小魔族道:“前面就是人住的地方了,我帶不了你了,你這次別跟在我後頭了。”

小東西繞著船急生生地轉圈游動。

“別接近人類的地方,下一次我可救不了你了。這片水域裏有足夠的魚給你吃,也沒有東西可以威脅到你的生命,好好在這裏生活吧,總會找到同伴的。”

小東西戀戀不舍又倍含感激地看了簡禾和溫若流一眼,聽話地沈入了水底。

簡禾用兜帽遮住了頭,抱臂道:“以前看魔族人,怎麽看怎麽可惡,怎麽看怎麽面目可憎,可真的接觸了,卻覺得魔族的小朋友還挺可愛的——我指的是,沒長歪的苗子,很可愛。”

溫若流低低道:“確實,不可一概而論。”

“就是嘛。我們都知道以貌取人不對,一個賭徒,也許曾經救下幾個落水的孩童。一個粗魯的屠夫,也許是個好父親。一個懦弱的書生,也許會散盡家財施粥給窮人吃……以種族取人也不對啊。這麽簡單的道理,偏偏沒人懂。”

即使在程式中被植入了仇恨,可那個魔族的小朋友依然對溫若流表達了感恩,說明這仇恨並不是不可逆轉的。只可惜現在積怨太深了,在戰火散盡後,或許要經歷一段極其漫長的時光,雙方才有和解的可能吧。

城中見不到有通緝他們的畫像張貼在墻,看來消息還沒傳開。兩人購置了馬車,走的是與澹臺憐那邊不同的路,好處是不會碰見熟人,可以心無旁騖地趕路。美中不足的是,即使沿途不眠不休,也要比澹臺憐那一邊的人多花十天八天才抵達潼關。

不過,換個角度想,那晚在山谷裏的紛爭,一定會在仙門引起軒然大波。

屆時,在潼關,所有的宗派、世家都在,那日被叢熙宗攔著、沒討到好處的幾個家主一定會借機把這件事鬧大,連同其他人一起,逼迫叢熙宗透露她和溫若流的行蹤。

要是和澹臺憐等人同時抵達,就等於是撞到槍口上了。仙盟大戰迫在眉睫,那些人逼迫不成,無可奈何也只能把這件事先放一放,先專心備戰去。

簡禾有點擔心:“要人沒有,要命一條。阿廉他們會不會被連累?”

溫若流道:“不會。叢熙宗是攻打的主力,他們不會在這個關頭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

轉眼之間,近一個月後,徹底養好了身體的二人抵達了隴。歇腳一夜,與客棧的小二打聽得知,最後一次見到有佩劍的大隊人馬經過,大約是在七天前。也就是說,雙方雖然一前一後,可是趕路的速度大致是持平的!

兩天以後,二人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潼關。

五年前倒塌的西城樓已經重建。四堵城墻均加固加高,形如方正巍峨的陵墓,壁高千刃,聳立於黃沙之間,旌旗獵獵拂動。城墻上有人在巡邏。隔得那麽遠,聽不見任何聲音。

簡禾還想靠前些,溫若流卻警覺地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看墻頭。

簡禾微微瞇起眼睛,望見墻上有一點刺目的金光閃耀而過。

墻上有弓箭手!

潼關此地,強手如雲,既然被派來守墻,那就肯定不會像那天的小嘍啰那麽容易對付。

溫若流緩緩道:“不能進去。”

還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形,或許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簡禾皺眉道:“繞開它直接走嗎?萬一他們沒出發呢?”

“在信陽時,我與鄔焱傳過信,從潼關出發的日子,其實很早就決定好了,不會隨意更改。”

“全部人都會去嗎?”

“不,只去精銳者。即使失敗了,也不至於全軍覆沒。根據信中所寫,他們極有可能在四天前已經離開了潼關。”

“四天……四天?!那他們肯定已經進了魔族的地宮了吧?我們得快點追上才行。”簡禾一拍腦袋,靈光一閃,道:“有了。”

從潼關到魔族地宮的這幾十裏路,布滿了魔族設下的陷阱。而簡禾現在的身份、她的獸形,就是一張可貴的“通行證”。等天暗下去後,二人悄無聲息地越過了潼關城門,在一座土丘後,簡禾化回了獸形。正常狀態下的獸形,比受傷時的迷你狀態要龐大無數倍。每奔跑一步,大地都在輕微震蕩。

最初的幾裏路,只有無窮無盡的砂礫。到後來,沿途開始出現了散落的屍首,即有穿著各色校服的修士,也有魔獸的,更有垂死的魔族人。越往前走,屍塊就越是密集,到最後幾乎不用調動記憶了,一路橫飛的血肉就是最佳的路標。偶爾遇上了落單的魔獸,也會忌憚於簡禾的地位而自動退讓。二人一路暢行無阻,在後半夜就抵達了巢穴所在地。

滿目皆是奇形怪狀的石塔,無聲無人,月光清零。其中一座石塔已被炸開了一個大洞,簡禾化回了人形,與溫若流對視一眼,一同攀上了石壁,探頭往裏看。

這裏竟是一座極為宏大的地下宮殿!人站在裏面,仿佛也被襯成了渺小的微塵。青銅澆築的壁畫,詭譎的彩繪,金色的燭燈。高聳的墻上,布滿了蜂窩般的入口。

在熟悉的地方,原主的記憶漸漸覆蘇了。簡禾回頭,肯定道:“那是迷宮的入口。一旦進錯了路,要麽會遇到機關,要麽就會被困住。這裏的味道很雜亂,他們一定已經分批進去了……我嗅到了阿廉的味道!”

第一次來到這個身體時,她還諸多嫌棄。怎料到了這個關頭,居然是這具身體、這個身份為他們一路開綠燈。簡禾在迷宮中亂繞,越走,魔氣與人的味道都越發濃厚,讓人難以辨認。大部分的埋伏都被前面經過的人解決了,偶爾撞見一兩個魔兵小卒,也都被溫若流放倒了。好不容易,轉過一條長路的轉角,前方的墻後,傳來了一些吵雜紛亂的聲音,還有個小洞口。

兩人驚疑不定,風馳電掣,撲上前去。

這底下,竟是個洞壁光滑的凹洞,看不到門窗。竟密密麻麻地坐滿了仙門的修士,叢熙宗的少年也在其中,澹臺憐坐在他們中間,臉色極不好看。看樣子,是受了傷,一同被困在裏面了。

他們在這裏偷看,下面的人一點反應也沒有,應該是發現這裏有個通氣的小洞。

被困在密閉的環境裏已經一天多了,劈砍任何一處,都找不到路出去。再淡然的弟子也冷靜不下去,焦躁道:“我們不會一輩子被困在這裏吧?”

有人嘲諷道:“哪有一輩子那麽長!再過兩天,你我都要死在這裏。”

“你少說句風涼話行不行!說到底,大家都走得好好的,還不是你私自亂碰墻上的陷阱,害得我們全部中招,所有人都搭進來了!”

“我沒有亂碰機關!”那弟子將衣衫拉開了一角,露出了心口的一塊的淤青:“我那天晚上接下了溫若流的一劍!被他打出了內傷!否則怎麽可能會站不穩,摸到墻壁?”

簡禾一楞,定睛一看,根本認不出這說話的仁兄是哪位。看了好久,才依稀記得,他似乎那天晚上,站在某位家主身後的“親傳弟子”,登時無語——這廝什麽時候接下了藏鋒一劍了?

底下眾人嘩然,紛紛道:“鄢兄好膽色!”

“鄢公子實力非凡!”

鄢姓的弟子抱拳道:“過譽了,其實吧,和他交過手後,我就發現溫若流的實力遠沒有傳聞中厲害……”

“料到了!必定是誇大居多。”

因澹臺憐的命令,叢熙宗的弟子們一概木著臉,沒有參與任何與這件事有關的爭論。有些年紀小的少年面露不忿,都被按住了。

沒想到,這時,一直都克制得最好的澹臺憐突然冷笑了一聲。

鄢姓的少年惱怒道:“你笑什麽?!”

“忍了你幾天,老子受夠了,這吹的是什麽狗屁。”澹臺憐呸了一聲,大聲嘲道:“那分明就是你自己往前沖,一不留神被你家家主的手肘懟出來的淤青,還吹!”

叢熙宗的少年們憋了幾天,瞧見澹臺憐都摒棄涵養開罵了,倍覺暢快,紛紛出聲支持他:“沒錯!”

“練習劍法時,你連我的劍都接不住,還說接住了我們宗主的劍,牛皮吹上天了,笑死人了!”

有人立即反唇相譏道:“真那麽厲害,怎麽那天一個人也沒殺啊。”

一個別家的少年忍不住舉手,小聲道:“各位,我說句公道話,那晚,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溫宗主將藏鋒的劍刃束了起來。你們對他招招都是殺手,他卻只是打掉你們的武器,他不是不能殺,而是不想殺。這也要怨?”

那人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了,冷哼一聲,轉了個話題:“要不是他和妖女勾結,怎麽會有這麽多幺蛾子。”

“說得對!我們那麽容易落入陷阱,說不定是溫若流一早就把我們的秘密出賣給魔族了。”

“沒錯,他自己都成了魔族人了,怎麽可能還會幫我們!”

叢熙宗的少年怒道:“事情的真相是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少在這裏血口噴人!”

“哈,你們還挺維護你們宗主的啊,真是感天動地,怎麽不見他出來救你們啊!”

就在這句話剛說完,上空的山壁忽然傳出了一聲巨響,下方的人還以為是石洞要塌了,大叫著四處閃避。等了一會兒,沒有碎石落下,眾人驚魂未定地擡頭,看見洞壁緩緩退後,露出了一條通道。

有人抱著希冀道:“是謝師兄來救我們了嗎?”

剛說完,洞口處就探出了兩張熟悉的臉。

眾人驚呼起來了:“哇啊啊啊!我認得她!是那個妖女!”“兄弟們醒醒!魔狗來了!!!”

……

等長達三十秒的鬼哭狼嚎結束,簡禾才掏了掏耳朵,煞有介事道:“你們啊,罵錯人了,我們兩個,不是壞人,是正義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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