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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73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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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跪, 乃是夜家懲罰弟子的最常見手段。“懲罰”再升級一下, 就是要出動到戒尺的“懲戒”。

戒尺是一道纖薄且有彈性的薄木條, 甩在皮肉上時, 會發出“啪”的一下響亮的聲音, 長痕紅腫,久久不消。年紀小的孩子, 打幾下就會滿地打滾、嗷嗷直叫,年紀大一點的少年挨了罰後, 大多也會手顫腳抖、眼泛淚花。

夜闌雨這雙小手, 現在腫得跟豬蹄差不多, 絕對不止被打了幾下那麽簡單。不過一個小孩子,何至於這麽對他?

幻境裏的夜闌雨對她的存在毫不知情, 將劍鞘擦拭幹凈以後,他不自覺地把手插在了雪地裏,以此來緩解手心的隱痛感。小臉煞白, 卻倔強地不吭一聲。

簡禾不忍細看,長嘆一聲。

雖然是幻象,但畢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讀取時間條後, 大大地出乎簡禾的意料的是——她現在所看到的回憶,距離那場火災,只過去了不到十天。

也就是說,她前腳剛掛, 夜闌雨後腳就被帶到了石湖了。

事情也與他所說的相差無幾——蜀東的野郊出現了一只嗜殺貪食的魍魎。當地的修士圍剿數次仍無功而返, 只能求助於丹暄。

至於為何會讓年輕張狂的夜景平來充當頭領, 也是有原因的。

夜景平年逾十五,卻至今都未有較為突出的、讓人眼前一亮的表現。別說與那些百年前就以弱冠之齡斬魔狗、留青史的少年名士相比,就算擺到同時代,也照樣被其它世家的子弟襯得頗為失色。

故而,他才會急不可待地想做出一番成績,殺兩頭魔獸也好、收幾只魍魎也行,總之能證明自己並非庸碌之徒、讓人也刮目相看就好。

這一次的石湖魍魎,已經吃掉了不少修士,人人聞風喪膽。但是,夜景平卻想到了另一層——這些被吃掉的人,全些是臨時集合的散修,又怎能與正統世家出身的人相比。之所以丟了性命,多半能怪他們自己倒黴,且技不如人。

越想,就越覺得這只魍魎,雖然兇險,但也並沒有傳聞的難對付,不上不下的難度,不遠不近的距離,正是他打響頭炮的最佳選擇。

不過,“蜀東石湖魍魎”之惡名已經傳到了丹暄以外,唯恐被人捷足先登、搶了他看中的獵物,在手上的燙傷好轉了一些後,夜景平就匆匆見了娘親一面,要求帶隊除祟。

崔良自然一口應允。由於擔心愛子經驗不足,又為了使其首戰告捷,她特地安排了一群夜家的修士同行,為夜景平保駕護航。

一行人披星戴月來到了蜀東,卻不巧撞上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石湖結冰了。

湖下亂石橫生,兼之初雪,冰層並不牢固。冰洞遍布湖面,幽深望不見底。若是不留神踩空,恐怕瞬間就會順著滑溜溜的冰壁摔入湖底,即便沒有當場身亡,也絕無可能爬回上面。一落進去,必死無疑。

故而,當夜景平大剌剌地發號施令,要求修士們列隊踏上湖面時,人人都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所有人中,只有夜闌雨無傀儡陪伴,也無人跟他說話。誰都看不到,這個孤零零的孩子身後,其實一直有個虛影在如影隨形地陪著他。

也是他站起來了,簡禾才發現,夜闌雨走路的姿勢有些不利索——確切來說,是每逢彎膝時,就會露出隱忍不適的表情。

系統:“他被罰跪過。”

簡禾:“……我才走了十天,他就又是被罰跪又是打手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系統沒說話。

走著走著,忽地踢到了一塊軟綿綿的東西,夜闌雨一楞,低頭,看到了一截被凍在了淺冰層中的人類殘肢。手掌凸出於冰面之外,已經浮腫發灰,五指僵硬成鉤狀,猙獰地記錄下了死亡前的掙紮之態。

夜闌雨掃了一眼,失去了興趣,漠然地擡腳跨了過去。

簡禾暗道——真不愧是大大,這心理素質從小就扛扛的。

那邊廂,夜景平背著手、吊兒郎當地帶著修士們轉了一圈,找到了湖面最大的一個裂口。

那是一個直徑約為五米的冰洞。十多塊高聳的石頭自湖底立起,冰層繞著這天然的柱子,巧奪天工地造出了一條通往湖下的路,誰也說不清下面有什麽。

不過,邊緣的冰層中,就凝固了不少人類的殘肢。顯而易見,都是那只魍魎的零嘴,不過被突如其來的寒潮給凍住了而已。

一名修士道:“大公子,我打聽過消息,那群散修最後就是在這片石湖上見過那只魍魎的。據聞,它不作亂時,都躲在湖底。”

夜景平激動道:“好,來人,都跟我下去看看它是何方神聖!”

“這麽快?”那修士一楞,否決道:“大公子,這不妥吧,聽聞這魍魎兇悍無比,人人有進無出,我們今日剛到蜀東,這就要進入湖中,恐怕……”

夜景平的臉色頓時一變。

他首次帶隊,路上難免考慮不周。這名修士年紀較大,來路上已是處處駁回他的話,夜景平早就積攢了一肚子的氣。雖然隱約覺得對方說得在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與之唱反調。

再加上,目的地已在眼前,還有一道天然階梯帶他們下去。今天夜裏必將又有一場大雪,若放過了眼前這個良機,下一次或許要自己鑿冰才能下去,難度倍增。

思及此,夜景平終於發難,暴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吧,還要等到什麽時候,等到冰塊全部結起?!等明年開春?!”

修士未說話,夜景平咄咄逼人地指著他道:“我娘派你們來是當我的隨從,不是指揮我怎麽做事!你們都聽好了,誰不聽我差遣就滾回丹暄去,膽小如鼠、連探路都不敢的廢物,留在我身邊也是礙手礙腳!”

簡禾:“……”

大兄弟,悠著點,你很快就要載個大跟頭了。

被個少年當眾戳著腦門直罵,那修士臉色不好看,卻也不好與之叫板,只好忍耐道:“全憑大公子做主。”

“你們六個,到前面去帶路。”夜景平滿意地開始點人:“你們四個,隨在我身旁,寸步不離地保護我,你們六個……”

他差人點人,只以自己為圓心分布。夜闌雨年紀最小,卻被完全排除在了保護圈外。很快,成型的隊伍開始順著高聳的石臺往湖下走。簡禾擔心夜闌雨行動不利索,會滑倒,好在,他卻走得很穩。她就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

越往下走,氣溫越低,光線越來越暗,空間卻越寬廣。走到下面,石頭已經完全被凍在了一層厚厚的冰裏面,他們只能踩著滑溜溜的冰塊下去。

路總有盡頭,來到湖面下二十多米的地方,再轉一彎,前方是條絕路。眾人面面相覷,迷霧憑生,眾人警惕抽劍,夜闌雨亦是瞬間以背遞冰。

霧散,四周化作了熟悉的景色——正是簡禾在入夢前走過的那個迷宮,如出一轍的岔路、如出一轍的無光無聲。唯一的區別是,夜闌雨記憶中的這個迷宮布滿了積雪。

簡禾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看來這魍魎還挺與時俱進,知道根據時節來調整布局。

既然是入魍魎的地盤,眾人早就預料到了會入障。只是,擡頭看去,霧氣籠罩,光線暗淡,已經找不到冰湖出口了,再看前方的幽幽迷宮口,難免讓人心慌。

“這下怎麽辦,大公子,要進迷宮裏看看嗎?”

“可是這麽多的岔路,該走哪條?”

“別想了,它把我們引進來,難道只是為了跟我們玩‘猜出路’的游戲嗎?不管走哪一條,肯定都是死路!”

“可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

說到這,眾人齊齊感覺到了一陣陰風自身後拂來,隱隱帶著重物被拖曳的粘膩聲音。可回頭一看,什麽也沒有。

至此,夜景平終於有點慌了。但轉念一想,他們人那麽多,打起來未必會輸,一只魍魎難不成還能翻天了。

——若他知道這只魍魎有築夢之力,恐怕就不會那麽想了。

夜景平鎮定下來,冷哼一聲,道:“一個二個都慌裏慌張的,丟臉!這有什麽難的,派人去探路不就行了?”

聽到這,簡禾隱隱湧出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夜景平隨便指了一條路,朝夜闌雨擡了擡下巴,拋了幾根燃條到他手裏,命令道:“你去探路,每走一百步,如果安全,就燒一次的燃條告訴我們!”

“好、好主意!”

“大公子所言甚是。”

簡禾:“……!”

她四肢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次奧!人渣!危險關頭居然把小孩子推出去?!這群不要臉的!

“探路”,呵,說得倒是好聽。換個簡單粗暴的說法,不就是“給我把這小子弄到前面試探試探,他的慘叫就是我們逃跑的信號”麽?

這特麽真的是把人往死裏欺負啊。夜闌雨要是沒有反派光環,被這麽搞,早死一萬次了。

有人確認道:“大公子,就他一個去嗎?”

“當然,你們都給我留在原地。”夜景平忙道:“好好保護我,知道沒有?!我有什麽閃失,唯你們是問!”

夜闌雨一動不動,死死地握住了燃條。有人見狀,推搡了他一下,道:“大公子說你呢,還柱在這幹什麽,快去呀!”

夜闌雨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修士一楞,本想說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這小孩的眼神,並無虛張聲勢的恫嚇,亦無幼稚無知的驚慌。他的兩只眼珠很黑,可看他們時,卻不像是在看一群人,而像是在看一灘死肉。

如同被藏在錦緞的毒針刺了一下,或是透過沒關緊的漂亮籠子,與窺伺的惡鬼對視了一瞬。一種極度危險的直覺,讓這修士的汗毛根根豎起。

等夜闌雨與之擦肩而過,他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沒種,居然會被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嚇著。

這是簡禾在短時間內第二次走上這條迷宮,兩次都與同一個人走。但兩次的時間卻是顛倒的。

簡禾的虛影摟著夜闌雨的肩膀,又悄悄握住了他微微發抖的手。當然,這都是回憶了。要是在這件事真正發生的時候,她還沒被燒掉,那麽,夜闌雨應該不會孤立無援至此。

不過,在他造出傀儡之前,孤立無援才是他的常態。他們能相處這麽大半年,才是奇跡。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知道夜闌雨的未來是如何的——這條路再黑,也一定會走到盡頭。

正當簡禾這麽想時,很應景地,迷霧再起。

這只魍魎有兩個招式,第一步,乃是鑄造迷宮,亂人心神。第二步,乃是築夢,制造幻覺。看來,這第二招要來了!

果不其然,轉瞬,他們已經不在那條漆黑的密道裏了。

簡禾還是與夜闌雨綁定在一起的,本以為她要陷入一場“夢中夢”裏面了。可出人意料地,她擡眼,看到的還是這座被冰雪覆蓋的迷宮,但細節又有所不同。

她虛虛地浮在了半空中,下方,是一個兩三米深的冰窟。一塊寬敞的冰塊搖搖欲墜地卡在了狹縫處。夜闌雨伏在冰塊上,擡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正趴在了冰塊的對側,與他勉強維持著平衡。

……

另一邊廂。

時間調回到了簡禾、夜闌雨、夜景平、王存四人於迷宮中相遇之時。

一道濃霧將四人分成了兩邊。簡禾與王存一同回到了幾年前的石湖邊上,王存另外入夢。而簡禾,則深深地陷入了夜闌雨的回憶中。

她不知道,與此同時,另外的二人,亦是落入了一個逼真無比的幻境之中。

夜闌雨現在用著她的傀儡身體,沒有記憶可讀取,也不算是活人。故而,他被當做是一個附屬的道具,被吸納入了活人夜景平的夢中。

在夢中幾度浮沈,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巨型的石湖。可那些在石湖底下發生過的,已被他忘卻的事,竟走馬觀花一樣在心頭閃過。

異香撲鼻,絲竹繞耳。

夜闌雨渾身一震,倏然睜目。

他在別人的回憶中醒來,剛才在腦海裏閃現的夢中夢,又如潮水般消退了。然而,那種巨大的悲慟和失落感,卻依舊繚繞在他心頭。

眼前緩緩聚焦。映入他眼簾的,不是方才恍惚閃爍過的危機四伏的冰湖,而是一頂紫紅奢靡的床簾,上面繡著戲水的鴛鴦。

這是一個飄著甜膩香氣的房間,燈火暧昧,妖媚的女子語笑嫣然,嘻嘻哈哈。

夜景平在修為盡失以後,自知與仙道再無關聯,在被軟禁之前的幾年裏,經常出入風月場所。此處,正是夜景平其中一段醉生夢死的歲月的重現。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動作間充滿了少年的瀟灑氣。

他依舊在小禾的身體裏。不過,原先被他撕作了幾團的衣裳,卻不知為何變成了一襲薄紗,酥胸半露,雪白的肌膚袒露了過半,典型的歡場女子打扮。

有一只**的手臂搭在了他的——或者說,是小禾的腿上。

夜闌雨僵硬地緩緩轉頭,望見了一張醉得酡紅、卻分外熟悉的臉。

正是夜景平。

在看到這張臉後,如同火光鞭笞過腦海,剛才,走馬觀花、卻不甚清晰地在夜闌雨心間過了一遍的夢中夢,終於再一次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了眼前——

……

“我是……一個能感知到主人情緒的聰明的傀儡。”

“打掃這種小事,你就使喚我做嘛,把我叫醒就可以了,不用客氣的。”

“擦窗掃地,洗衣縫補,做飯鋪床,樣樣在行,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咳,對不起,最後的兩句是我胡說的。”

……

“你不許這樣抱我!”

“好好好,不抱就不抱唄,我這不是怕你坐在下面不舒服嘛。”

……

“唉,差不多得了,要斷了要斷了。哎,你真的要咬掉我的手指麽?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錯了!我向你認錯!是我回來晚了,明明保證了馬上就回,卻又食了言。”

“我不能保證會不會有下一次。說不定,下一次還會比這次兇險。但是,我保證,下一次,我會早一點回來,不會把你扔在這種臭地方一個人呆著。有時候,我可能走得有點慢。但是,無論遇到什麽攔路的東西,我都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

“別問那麽多了,這是能救你的辦法!我可能會受點兒損傷,但不礙事!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

記憶一片片湧出,混亂之中,夜闌雨捂住了眼睛,咬牙切齒,嘶啞著聲音,道:“……騙子。”

修不好的。

就算做出千千萬萬個傀儡,也再都喚不回當初逗他笑、陪他哭、背過他的那個人了。

很快,混亂的回憶就轉到了冰洞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中。夜闌雨放下了手,眸光變換。

飄飄轉轉地,時光飛逝,再度出現在他腦海的,已經是一張全然不同的少女的臉了。

“我嘛,叫小禾。”

“這是你生前的名字?”

“不記得了,好像是一個小孩兒幫我取的。不過呢,我不記得對方是誰了。”

……

夜闌雨深吸一口氣,可置於膝上的手卻猶在顫抖。

就在這個關頭,身旁攬著他腰的人慢慢酒醒了過來,瞇著眼睛,懶洋洋道:“寶貝,怎麽那麽早起來……”

倏地被拉回了現實,新仇舊怨浮現在心,夜闌雨眸光冷峭。

親眼目睹著這個淫棍,在自己的夢中,把小禾也肖想成了一名歡場女子——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不允許有人玷汙他最喜歡的人……!

夜景平不像簡禾有劇本在手,更不如夜闌雨能瞬間清醒,知曉自己在做什麽。被拖入回憶開始,他便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幾年前,還泡在了歡場的時候,習以為常地在某個妓女的床上醒來。

一邊說,他的手就有點不老實了,想要順著夜闌雨的腰線往上一摸——卻倏地被狠狠地反扭過手來。夜景平的酒醒了大半,被褥翻動,露出了精神著的下半身。

夜闌雨靜了,怒到了極致,反而笑了,輕聲道:“你他媽,找死。”

“鏘——”

……

那邊廂,簡禾尚不知道夜闌雨已經記起了大部分的事,也理清了來龍去脈。

她還陷在了夜闌雨在石湖除祟的那個幻境之中。

這塊寬敞的冰塊,看似夠兩人坐下,實則極為脆弱,稍加不慎,即會失去平衡,兩人一同墜落到冰窟之下,再難爬到外面去。

“他們人呢?!”夜景平怒道:“為什麽是你?!”

夜闌雨擰幹了衣袖,盯著他,冷聲道:“是你,正好。”

夜景平冷笑道:“你什麽意思?”

夜闌雨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為何鎖窗。”

他沒有問出全句——十天前的那場火災,你為什麽要把逃生的窗戶踢上,導致窗框變形,封死了我們的出路。

但他知道夜景平聽得懂。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根本不必用上“焰殺咒”。

夜景平道:“不為什麽。”

夜闌雨道:“為何鎖窗。”

夜景平道:“不為什麽。”

……

如此雷同且無意義的對話進行了無數遍,終於有人忍不住爆發了。

“你問我為什麽?那我也想問為什麽。”夜景平胸膛起伏,爆喝道:“我爹娘結發夫妻,恩愛兩不疑,自從你娘,一個最低賤不過的老娼妓出現了,什麽都變了!我爹不再來我娘房間,我娘天天背著人垂淚!他還把你這個小雜種接了回來,讓你認祖歸宗!我就想問,你憑什麽來搶我的東西?!你憑什麽學傀儡術,你憑什麽破壞我爹娘的關系?!”

簡禾心道:“顛倒黑白。明明是夜勖司發現了崔良給自己戴了綠帽子在先的啊。”

夜闌雨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不依不饒道:“為何鎖窗!”

“為何鎖窗,為何我不能鎖窗?!你不是帶了個傀儡,威風得很嗎?!你不是很有本事嗎?!你……”

話未說完,夜闌雨胸膛起伏,竟是大叫一聲,猝然暴起,撲在了夜景平身上。

他人雖小,但畢竟爆發在先,夜景平被他照著頭面狠狠地打了幾拳。反應過來後,也暴怒地開始反抗。兩人就在一塊搖搖晃晃的冰塊上扭打起來。

夜闌雨的手腳畢竟比較短,漸漸就落到了下風,被拽著頭發往冰面上砸了好幾次頭,鼻血橫飛,嘴角開裂。夜景平邊砸邊怒道:“去死吧你!滾!滾!”

簡禾在一旁心焦地想保護他,奈何都是徒勞,她攔不住任何人,也攔不住任何拳頭。

好在,夜闌雨終究是占了體重的好處,冰塊倏地一歪,夜景平抓不牢,竟直接滑到了冰窟裏面。

冰窟足有幾米深,以夜景平的身高,饒是跳起來,都無法觸到上部。

夜闌雨粗喘幾聲,晃了晃發黑的視線。剛才他的小腦袋被狠砸了幾次,此刻嗡嗡作響,要用盡全力才能維持清醒。

饒是這樣,他還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做了一件事——

他攀到了石頭的邊緣,然後將那塊歪斜的冰塊重新蓋在了冰窟的入口——按照這裏的溫度,只要不動這塊冰,很快,它的邊緣就會與石頭連在一起,完全封閉起下面的空間。

再笨的人,在危急關頭都能機靈一回,更何況夜闌雨方才問了同一個問題那麽多次。夜景平終於回過味兒來,如同被敲了一悶棍:“你……你他媽是不是瘋了,還不拉我上去?!我問你,火災以後,夜家宵禁之時,你還偷跑下山,不會就是為了回去翻你的傀儡吧?!你至於嗎,為了一個破傀儡關著我?!”

夜闌雨怒道:“至於!”

夜景平全無儀態,敲著冰窟的墻壁,道:“瘋了你!放我出去!!!你瘋了!居然敢關著我,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

夜闌雨雙目赤紅,重覆道:“至於!”

一旁重看了過去的簡禾,已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是這樣!

陰差陽錯地,夜景平並未在冰窟中死去,而是凍壞了身子,所以才再也不能運轉靈力,成了一個毫無修為的廢人!

與她猜測的一般,那冰塊的邊緣,很快就與冰窟入口長合。唯有一點點的縫隙能透入空氣,可裏面的溫度卻會越來越低。並且,冰面上很快就蒙了一層白霧,看不見底下夜景平的模樣了。

夜闌雨抖著手,想擦掉臉上幹涸的血跡,發現搓不掉,只能作罷。

簡禾眼睜睜地看著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他似乎也知道留在這裏只有死路一條,然而擡頭,頭頂上原有一個小出口,已被冰堵上了大半——若他剛才沒有執意要讓夜景平被冰封上,說不定還是有機會能爬出去的,但現在已經太晚了。

換言之,他的處境,並沒有比夜景平好多少。

隨著時間漸晚,外面的光線越來越暗。很快,這小小的一個山洞,就變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閉空間。沒吃的東西,好在,懷裏還有幾根燃條,夜闌雨燃亮了它,然而它只能支持十秒左右的照明。很快,燃條就用完了。

之後的事,就不必看下去了——因為,簡禾已經完全明白了。

夜闌雨“曾經被關在了的狹小的幽暗的地方”,就是這裏。他之所以會變得那麽害怕黑暗的密閉的地方,是因為被關在了這裏三日,又餓又黑又冷,只能舔點雪水過活,發起了高燒。

三天後,他才被夜家前來救援的修士找到。高燒昏迷著被抱出了石湖。那些人鑿開了他下面的冰塊,把夜景平也帶了出來。

這一場兇險的高燒,讓他忘記了所有過去的事。留下的,只有怕黑怕封閉環境的後遺癥。

——這些,都是徐徐浮現在簡禾腦海中的劇情。

而此刻,酷刑才剛開始。

簡禾虛虛地抱住了縮在角落,開始清點燃條數量的夜闌雨,道:“小黑,不要難過,五年以後,我就會回來了。”

幻境中的夜闌雨自然聽不見。

而就在這時,頭頂上被封了一半的洞口,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簡禾一怔,擡起頭來。

什麽聲音?夜家的修士現在就來救人了麽?怎麽跟她讀過的時間線不同?

等等,不太對勁。

這冰洞這麽安靜,她都能聽見頭上的聲音,小夜闌雨……怎麽可能完全沒反應,好像這聲音只有她聽到一樣。

而且,這聲音也不像人類敲擊冰層的聲音,而是黏黏膩膩的拖曳聲——就像一條巨大的舌頭在舔弄冰層,又像是觸手在滑動。

簡禾如臨大敵,站起身來,霜梧劍光淩然,揮散了小夜闌雨、夜景平等人的身影。

她知道頭上的是什麽聲音了。

前面說過,石湖魍魎,有幾層招式。

第一層,鑄造迷宮。

第二層,在獵物陷入迷宮中時,再把他們拖入夢境。

而第三層,就是等獵物深陷於夢境不可自拔時,就是它現身、收成、將獵物拆吃入腹之時。

如無意外,這只魍魎……現在就要來驗收成果,吃掉她了!

下一瞬,“喀拉——”

頭頂的冰層裂開了。

一只巨大的血紅色的獸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她。

簡禾咽了口唾沫,眼前卻在這時倏地一花!

系統:“歡迎宿主回到了【本體視角】。”

簡禾呆了一瞬,倏然坐起身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傀儡的身體中了。

她急道:“夜闌雨的身體怎麽辦?!”

系統:“你換回來了,他自然也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了。石湖魍魎本就是他來打的。等魍魎一死,這裏的幻境就會消散。”

這是一個裝飾華美的房間,不過空無一人。醒來時,她正靠在了一張貴妃椅上,低頭一看,她身上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衣,掀開外衣,裏面是一套風格截然不同的薄紗衣裳。

倒像是有人看不慣她穿得太少,特意給她披了件外套。

不過,不是說魍魎無記憶可提取、也無夢可鑄的麽?這是什麽地方?難道她像王存一樣,被扯到了別人的記憶裏了?

簡禾跳了下地,在房中繞了一圈,驚訝地發現了床上躺著一人。

掀起窗簾,腥膻味撲面而來。床上之人面色煞白,胯間染血,已經昏迷。視線往下一掃,簡禾看到了一截……被切下的軟肉。

簡禾:“……???”

次奧次奧次奧!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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