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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62個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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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即將步出密林、暴露於夜家眾人面前的時候,夜闌雨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輕揮一下手, 四個紙奴得了令, 顫巍巍地放下了沈重的木板, 之後,就像被抽走了主心骨一樣,飄散軟倒在地,成了地上的幾株不起眼的雜草。

當初在課堂上, 因為不懂藏拙而遭到嫉恨的孩子, 終於也學會了藏拙了。

簡禾心中有數,不等夜闌雨說話, 就自動地半蹲下來,把他背起來, 搖搖晃晃地朝門邊走去。

幾天之前, 夜景平等人連滾帶爬地回來報信,抓住了門口守門的弟子, 就嘰裏呱啦地開始倒苦水,稱山裏面躲了一條巨型的人頭蛇, 還派出了小蛇大肆捕食活人。

觀這幾個平日自命不凡的弟子均是神態悚然、語聲高亢, 衣襟歪斜, 靴子脫落, 丟人現眼, 一看就知道是在山裏受了莫大的刺激, 守門的弟子頓時連瞌睡也不打了, 忙不疊地折身回府, 把處在酣睡中的夜家長輩從被窩裏拽起來。

“蛇多為患,一旦孵化過半,難以殺絕”的道理就先不提了。光聽描述,蛇窩中的王蛇已經吃了不少村夫。若不趕緊收拾掉它,再拖延個幾天,雨季濕氣氤氳,這玩意兒很快就會從一條普通的巨蛇化為難以對付的邪祟,不搭上幾條命都殺不死它。

見狀,夜家眾人立即清點人數,攜帶好雄黃與火把,入山尋找落單的弟子。因為在夜裏,仙士的視力再好,也不比不上蛇的活動迅猛,這會兒去挑對方的老巢是很吃虧的。必須等到天蒙蒙亮才行動。

故而,當簡禾一瘸一拐地背著夜闌雨跨入府門時,守在門口的兩個弟子表情都十分詫異,活像見了鬼一樣,撒開腿就進去通報了。

簡禾心道:“為什麽這麽驚訝?難不成他們都默認夜闌雨已經死了?”

府中人丁寥寥,基本能跑能打的都去帶著武器進山了。府中只有一個能管事的長輩,以及那些先一步被接回來、目前正在房間養傷的少年們。簡禾二話不說,背著夜闌雨找到了府中的大夫,讓其診治。

昨晚的那支消炎針不過是急救所用,還是要找專業人士給換藥服藥的。損失的元氣也需要時間來慢慢滋養回來。

背上沁了涼絲絲的藥粉,再敷上紗布,延緩了那陣麻木的痛覺。夜闌雨趴在了床上,側著頭枕在自己手上,抱著自己的被褥,小小地喟嘆了一聲,像是終於安心了。

操縱四只紙奴頗為耗費靈力,又加之終於不必再擔驚受怕,這一覺,夜闌雨就從下午睡到了晚上,期間連姿勢都沒換過,幹凈利落地錯過了飯點。

不過事到如今,也不急著吃東西了。點亮燭火之後,簡禾坐在了房間中唯一的那張小板凳上,老老實實地把腿伸了出來。

夜闌雨洗了把臉,屈膝蹲下,認認真真地檢查著她那雙飽受磨難的腿。

這雙殘腿居然能撐到如今還不斷,堪稱神奇。修覆的過程雖然無痛,但這具身體畢竟長得跟真人一樣,簡禾心中莫名發恘,沒有勇氣直視過程,幹脆就側頭閉目,眼不見為凈。

沒過多久,簡禾聽到夜闌雨說了句“好了”,立即睜眼,瞧見自己那條彎曲變形、繞了一圈焦紫色印記的小腿已經恢覆如初,筆直且修長,膚色雪亮滑膩。

簡禾把腿翹起來,湊近一看,鼓掌道:“真的一點痕跡都沒有,厲害。”

夜闌雨撇撇嘴,言語間流露出了幾分自信與傲氣:“小事一樁罷了。”

系統:“叮!宿主馬屁值 10,夜闌雨心情 500,自信 500,心防—500。”

從蛇洞出來以後的這兩天,簡禾察覺到了,那張牢牢覆蓋在夜闌雨面上、沈默且陰沈的面具……好像有了些微松脫的跡象,不時會無意地流露出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才會有的神態和語氣。這是個好跡象。

“現在飯點都過了吧。你餓不餓?我們去找點東西吃吧。”簡禾心情頗好,放下了褲管,道:“這兒的廚房在哪?”

二十分鐘後。

明月飛瓊,枝頭落雀。

夜家弟子忙於獵殺人頭蛇,此時正是府中人員最為空缺之時。恰好,夜景平那群人剛回來一天,都蔫蔫地在房裏休養。此時大搖大擺地走在府中,根本就碰不到別的人了。

夜家仙府俱為青瓦白墻的搭配。當月亮升至西邊時,形態各異地蹲守於屋脊的青龍玄武神像便會恰好成排地落在白墻之上,翩躚沐雲,栩栩如生。然而,在今夜,這些一成不變的影子中,卻夾雜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簡禾躡手躡腳地潛入了廚房的小院中,可見院中門扉緊閉,毫無人聲,也無生火的跡象,確定無人,回頭勾手指道:“來!”

夜闌雨:“……”

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從門縫走入廚房,簡禾小心翼翼地拴好了門,取出了隨身帶著的火折子,劃亮了蠟燭。

廚房的空氣中彌漫了一陣獨有的飯菜氣味。爐竈中還有未燒凈的木柴,然而連著掀開了幾口鍋的蓋子,卻只能看到兩個冷掉的饅頭,賣相讓人食欲全無。

現在天氣那麽熱,又潮濕,想必味道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好在,下一個鍋揭開後,還有半鍋還帶著餘溫的白粥。想必是煮給那些傷員吃的,還很新鮮,熱一熱就能吃了。

不過,光是喝白粥,有點兒太單調了。簡禾轉眼,發現廚房的角落放了一個竹編的大籠子。籠中躲了一只雞崽,身上的毛還是絨毛樣的,剛好夠一個人的食量,正戰戰兢兢地縮在一角,兩只綠豆眼看著他們。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好肥美的雞。”簡禾喜不自勝道:“就是你了。”

快速地燒水拔毛洗凈下鍋,拌上姜片、蔥花、油,一時之間,廚房中油煙的香氣四溢。上碟以後,拌著白粥一起吃,這樣就有滋味多了。

“我沒放太多油鹽,你嘗嘗看會不會太鹹吧。”簡禾一屁股坐在了桌上,把筷子擦幹凈了,遞給了他,道:“當然了,鹹了我也不會重做的,你就多喝點水,擔待一下吧。”

夜闌雨搖頭,低頭飲了一口粥。

簡禾以手肘支著桌子上,感嘆道:“看你吃得那麽香……要是我也能吃就好了。”

恍神片刻,“哢噠”一聲,一只蒼白的手輕輕地把一個碗放到了她跟前。

簡禾回過神來,低頭一看,便怔住了。原來碗中放了幾塊已經剔出了中間的骨頭的雞肉。夜闌雨輕哼一聲,道:“你想吃就吃吧,別吞下去。”

“多謝多謝,你人真好。但我吃一塊嘗嘗鮮就行,這只雞那麽小,就別浪費了。”簡禾揉了揉他的頭發,本想去拿雙筷子,系統卻在這時道:“叮!宿主觸發日常劇情【投餵】。完成後可增進主仆情誼,並提高協作戰鬥能力。若失敗,未來的副本難度將提高100%。請宿主在五分鐘內,接受夜闌雨的投餵一次。”

簡禾:“……”

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任務到底是誰設計的?!

她晃晃腦袋,把屁股稍微往前挪了挪,厚著臉皮道:“你餵我吧。”

“……”夜闌雨眉頭微抽,轉頭盯著她,道:“我、餵、你?”

簡禾道:“對,你餵我。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最左邊的那塊,謝謝。啊——”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雞肉入口。簡禾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卻見夜闌雨正把滾燙的雞肉放在了嘴邊吹吹,這才朝她遞來。簡禾笑了,下一秒,就嘗到了鮮香四溢的雞肉味道。

系統:“叮!恭喜宿主完成日常劇情【投餵】。”

“多謝多謝。”簡禾含糊不清地嚼著雞肉,註意到他的眼神,笑道:“怎麽這麽看著我,你有話要問我麽?”

夜闌雨定定地看著她,問道:“你以前是什麽人?”

早就料到了他會有此一問,簡禾鎮定道:“我?就是個英年早逝的散修唄。也不知道怎麽著,死了以後沒投胎成,被困在了你的傀儡裏面了,可能這就是緣分吧。”

“那麽,你以前叫什麽名字?”

“不記得了。”簡禾調侃道:“不如你為我取一個吧。”

夜闌雨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忽然脫口道:“小禾。”

突然被喊出了本名,這回輪到簡禾驚了。

她險些從凳子上滾下去,穩住身子後,心中掀起了驚濤大浪:“不是吧,臉捏得一樣也就罷了,怎麽連名字也能撞上,這難道也是巧合?!”

夜闌雨卻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默念了幾次這兩個字,才決定道:“小禾,你以後就叫這個名字吧。”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到了院外傳來了幾聲吵鬧聲,還有不加掩飾的腳步聲。

簡禾當機立斷,吹熄了燭火。明滅的火焰於空氣中扭曲成了一縷青煙。

夜闌雨反應也快,把桌面的碗筷藏進了水桶後面。

這廚房面積大,且竈臺的形狀不規整,還是挺好藏匿的。簡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夜闌雨,一同藏進了一個大酒桶的後面,心中慶幸他們吃東西吃得早,空氣裏的油煙味已經差不多散去了。

剛蹲下不久,就聽見廚房門被推開了。從投映在地磚上的影子去判斷,進來的人有好幾個。為首之人,無須看臉,只聽聲音也認得出是那夜景平。其餘兩人,應該就是他的跟班了。

而另外的那些搖搖晃晃、行動僵硬的人影,應該是他們的傀儡。

“好餓啊,不知道還有沒有粥剩下。”其中一人道:“話說,景平,昨天家主問起來時,我們這樣騙他,真的不會有問題麽?”

簡禾一怔,直覺有情況,連忙豎起耳朵聽。

夜景平道:“你指什麽?”

“此次沿路尋去,蛇屍過百。蛇窩之上更有未燃盡的雄黃火堆。正是因此,我們家的修士毫發無損地找到那個蛇洞。可是,我們由始至終都沒去過那一帶。所以,那些沿路的蛇屍、雄黃的火堆,都不是我們的功勞。在家主面前冒認……是不是不太好?”

聽到這裏,簡禾一顆心臟簡直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她是聽明白了。

在進山當天,從遭到第一波攻擊直到墜入蛇窩開始,他們殺死了數不清的人頭蛇。蛇屍自然還留在了原地,成為了夜家修士的指路標,包括蛇窩洞口的那個雄黃的火堆,都為他們尋找蛇窩、躲避沿途攻擊掃清了障礙。

更重要的是,當初,幾乎所有的小蛇都是被一擊斃命的,要麽是捏碎七寸所在的骨頭,要麽是眼珠爆裂,獠牙折斷。若這麽做的人是個成年已久的修士倒不出奇。可這個人卻是那日初出茅廬的少年們的其中一人,這該是何等的天賦,怎能不讓人震驚、不讓人刮目相看。

簡禾:“……”

這幾個NPC惹誰不好,偏偏來搞酷刑愛好者、記仇小筆友的夜闌雨。腦子裏裝的都是翔吧,這不是上幹著拉仇恨麽?

“這叫騙?這叫先下手為強!”外面,夜景平斥道:“你們不是一直嚷嚷著想讓人刮目相看的麽?怎麽一個二個這麽膽小!”

“想是想,但萬一殺蛇的人出來揭發我們了呢?給家主留下壞印象就糟了……”

“杞人憂天。這種事,第一個認的叫英雄。第二個認叫跟風者。當時家主問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場,那會兒沒人反對,現在就更不會有人出來鬧了。”

有人惴惴不安道:“景平,你忘了嗎?那天,並不是全部人都來了的。那個夜闌……不,是那個小雜種,不就不在場麽?好像是今天中午才回來的。”

“他?你做什麽春秋大夢呢?”夜景平冷笑道:“若非賤命易活,他早就回不來了。別說殺那麽多條蛇了,就算你跟我說他只殺了一條,我也不信,餵蛇倒有他的份。”

簡禾原本是在安安分分地聽墻角。可就在這時,一陣狂暴陰冷的怒意襲上了她的腦海,仿佛被操控了一般,簡禾雙目發紅,手指發顫,胸中不期然湧出了一陣撕碎外面的人的沖動。

夜闌雨似有所覺,倏地擡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繼而深吸一口氣。

隨即,那陣漲滿她心口的、不知從何處來的凜冽殺意,就如潮水般緩緩褪去了,簡禾如夢初醒,癱軟了下來。

——方才那一瞬間的殺意,並不是錯覺。

夜闌雨胸中瘋長的、掩飾不及的怒意影響了她、鼓動了她。若非他偃旗息鼓,她可能已經撲出去了。

這或許算是傀儡術的一個弱點——容易暴走。若是主人狂怒的情緒到了極點,已經無法控制了,就算沒有下令,傀儡也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緒,進而大開殺戒。

外面的人並未發覺他們,一人道:“罷了,我們就別吵了。既然都認了,我們就一條心,咬死是自己做的。話說,鍋裏沒粥了。”

“餓了吃什麽粥,就該吃點肉。”夜景平揮手道:“我在廚房放了只雞,我娘特意備來下蛋給我吃……咦?雞呢?!我的雞呢?!”

簡禾:“……”

夜闌雨:“……”

他輕輕地打了個飽嗝。

“噓,小聲點兒,都快到宵禁了。”

“籠子都沒關緊,肯定是飛了。”

“胡說八道,它飛得出雞籠,難道飛得出這個廚房?!”夜景平倒退兩步,踩到了一塊雞骨頭,更是怒不可遏:“哪個狗膽包天的家夥偷吃了我的雞?!”

“那啥,大丈夫何患無雞。”

……

外間一陣雞飛狗跳,夾雜了夜景平氣急敗壞的吼聲。興許是怕惹來大人,另外那兩人很快就把他勸走了。廚房再度安靜了下來。

方才的動靜太大了,簡禾二人從酒桶後爬出來後,忙不疊地離開了廚房這一帶。在蜿蜒的回廊裏繞轉,直入花園數百米,直至把那些密集的建築群拋於腦後,走在了回那座小房子的路上,二人才松了口氣,緩下腳步。

“夜景平那家夥還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汗是我們流的,讚賞卻是他們收的。真想打他一頓。”簡禾籲了口氣,道:“你還好嗎?你應該很生氣吧,換了是我,我也生氣。”

夜闌雨臉色陰沈,緩緩道:“是,但沒有意義。”

一邊是修煉了數年、母親乃是仙家修士、娘家實力不容小覷的仙門少爺,一邊是初來乍到、修煉還不足一年、母親亦非修士的他。誰更像殺了人頭蛇的人,不言而喻。

沒有別的原因。在旁人眼中,因為他是娼妓之子,所以絕不可能是殺蛇之人,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我明白。要是我們剛才沖了出去揍人,聽上去是很爽,可轉過頭來,說不定你就得領罰了,還不是得不償失。”簡禾揉了揉他軟乎乎的頭發,安撫道:“人人都有生氣的時候,但不是個個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所以,我覺得你很了不起,又聰明又克制。到了以後,你的成就一定會遠高於他。”

夜闌雨輕聲道:“會這麽想的,也只有你了。”

實際上,簡禾這話並不是托大,也不是哄人。

不談人品,夜闌雨於這一行的成就,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論名氣,亦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不是什麽好名聲,是說出去能止小兒夜啼的那種。

而他聲名狼藉的開端,便是從丹暄夜氏滿門覆滅一案開始的。所以說,夜景平根本沒命囂張多少年了。

賀熠火燒公孫氏的那一回,不僅證據確鑿,他本人也是從未掩飾過自己的惡行。但夜闌雨卻不同,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他屠門,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事兒跟他有關,但他本人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一句。所以,這事兒基本是扣在他頭頂沒跑的了。

由於夜家眾人死狀頗為淒慘,大多手足分離、頭頸撕裂、血流如註、死不瞑目,這種純用暴力而不見銳利刀劍切口的死亡方法,比一劍穿心要痛苦得多了。

再加上,夜闌雨自那以後便行蹤成謎,故而,他常被好事者描述成臉色黧黑、胸長汗毛、四肢粗碩、尖嘴獠牙、十惡不赦、專門吃小孩的鬼見愁。

哪會知道,真正的夜闌雨會是個身材纖瘦高挑、蒼白陰柔、看起來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的美男子。

就目前來看,夜闌雨還是個挺好接觸、安安靜靜的小孩子,雖然不太有活力,平日也悶悶的,但天使程度可以說是跟玄衣不相上下了。簡禾都懷疑他是不是基因突變了才會變成長大後的那個樣子的。

其次,他與夜家之間,雖有仇怨,但似乎,還不至於強烈到要屠門的程度。屠門一案是不是他的手筆、到底是什麽激化了他與夜家的矛盾,現在還不得而知。

思緒飄遠不過是數秒,簡禾回過神來,道:“只有我就只有我,這證明我獨具慧眼。不過,說實話,就這麽放過夜景平、不揍他一頓,果然還是有點不爽。”

夜闌雨學著她的語氣,揚眉道:“‘聰明人要控制自己’?”

“活學活用,不錯。但我剛才還說漏了一條,那就是‘笨人用手打架,聰明人用這裏打架’。”簡禾的食指點了點太陽穴,道:“你應該知道那夜景平每天上下課的路線吧?明天我趁他落單時,找個麻袋把他套住,揍他一頓。”

夜闌雨:“……”

簡禾道:“你難道不心動嗎?我們偷吃完他的雞,還要用麻袋揍他一頓,想想就美啊,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兒,夜闌雨終於繃不住臉了,“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說到這兒。”簡禾煞有介事道:“你剛才不是給我取了個名字麽?姓氏呢?你還沒給我取呢。”

這麽問,不過是她想試探一下,夜闌雨會不會給她取一個“簡”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絕對不是“巧合”二字可以解釋得了的了。

孰料,夜闌雨卻道:“姓不用取了。”

不用?

簡禾一怔,道:“為什麽?”

樹影幢幢,月照一天雪。清輝如澤,為他陰柔稚嫩的臉龐鍍上了一層動人的光輝,襯得他的雙眼格外明亮:“你是我的傀儡,所以跟我姓。”

山中人頭蛇數量過多,大量人手抽調離去,所以,每天早上的早課也暫停了一段時間。這正合簡禾的意——不必早起,又不必看到夜景平那幫人辣眼睛,又可讓夜闌雨在屋中養傷,何樂而不為?

不過,養傷也不代表每天從早睡到晚。

在簡禾的提議下,趁著這段空閑的時間,他們在昭明嶺附近找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讓夜闌雨學習操縱別的傀儡。

簡禾作為他唯一的一個傀儡,本來就是給他在日常時候練習與傀儡的默契感、積累經驗用的。然而,她卻奪取了這個身體的控制權,當初的立契也沒有成功。這就相應地剝奪了夜闌雨練習的時間。所以,才需要找這個機會來補上練習,才不會落於人後。

轉眼間,時間匆匆而逝。

上一回因誤判了敵人的等級,差點捅了大簍子,故而,自重新恢覆早課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弟子們再也沒有了打怪的機會了。但總不能因噎廢食。

很快,炎熱的夏季走到了尾聲,秋意漸濃,又到了丹暄的除祟祭祀。

在這期間,鹹魚值一直沒有變化過,仍舊維持在了1900點左右。

丹暄本就人煙稀少,方圓數裏以內,只有稀稀拉拉的幾條規模很小的村子,故而,雖然也有花車巡游,人們也會戴著面具載歌載舞,但遠比不上蝶澤那種盛麗的場景。

饒是這樣,因為近半個月秋意濃濃,黃葉鋪地,樹枝上也掛滿了紅燈籠,節日的氣氛還是頗為濃厚的。

因最近半月,山下有小型海獸作犯。這種玩意兒,是一種很愛作弄人的魍魎,上岸以後常化作妙曼的女子,混雜在人群之中,若有人被纏上,或者被其迷惑,讓它跟了自己回家,骨頭便會酸痛個把月。要是遇上厲害的,周身肌膚還會滲水腐爛,宛如浸泡海水之中,令人痛苦不堪、擺脫不能。而比較麻煩的是,這玩意兒雖然叫海獸,卻並不怕火,反倒以縱火為樂。

因為對方不是那種一上來就要吃人的魍魎,本著多見多識的原則,借著這個盛典,夜家弟子得了令,紛紛下山去尋找海獸的蛛絲馬跡。

——雖說是學習任務,但實際上,大夥兒近來天天被拘在了學堂中,根本就沒什麽機會放松,怪也沒份兒打。碰上這難得一見的盛事,眾人皆是玩心大起,巴不得早點去山下等著。

傍晚時分,慶典開始前夕,就有人陸陸續續地下山了。簡禾與夜闌雨亦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噠噠地沖著山下燈火通明的山莊而去了。

到了目的地,才覺得小地方果然是小地方。同是除祟,規模卻連十分之一的蝶澤也比不上。不過,賣面具的小攤上掛的面具倒是挺有地方特色的——因為這邊海獸肆虐較多,所以,那些或嗔或笑的面具上,無一例外都繪有魚鱗。

這也是夜闌雨來到丹暄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除祟的情景,難免心情雀躍。在擁擠的人潮中,簡禾拎著些許積蓄,與夜闌雨挨個店去找筆墨紙硯。好不容易買到了適合的,步出店門,簡禾一擡頭,看到前面有個賣糖的小攤販,摸到了兜裏還剩的兩個銅板,笑道:“走走走,我買糖給你吃。”

夜闌雨道:“你用的是我的錢。”

簡禾道:“不要在意這種小事。”

艱難地鉆過了人潮,來到了站在一個酒家門口的糖販子面前,銅板卻只夠買一顆糖了。見夜闌雨拿不定主意,簡禾很大度地道:“這次你吃。下次咱們帶夠錢了再來吃,吃到夠本。”

小販詭異地看了兩人一眼,心道——這兩窮鬼居然連顆糖都吃不起,真的還是假的?

最終,夜闌雨卻沒有掏錢買。按他所說,糖還是一起吃比較有滋味,等下次帶夠錢了再一塊兒吃吧。

就在兩人即將轉身離開時,頭頂風聲呼嘯,伴隨著一陣驚叫與熱浪,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竟是一輛頂端著了火的花車!

簡禾條件反射地摟住了夜闌雨,往旁邊有瓦遮頭的酒館中滾去。烈焰瞬間包裹住了方才的小販,他扭曲的身體在火焰中淒厲地哭嚎著,慢慢地跪倒在地。

夜闌雨翻身坐起,二人均是驚魂未定。

“著火了!”

“花車著火了!”

……

原來,就在花車巡游至眼前時,不知因何故著火倒塌。她剛才的那一躲,雖然避免了淪為與那小販同一命運,卻也不是個好選擇——著火時跑進封閉的木質建築,無異於自殺。

但是,這也是她唯一的選擇了。酒罐傾側,青石街上燃成了一片火海,根本無法踏足其中。

酒館中的人紛紛往樓上跑,夜闌雨起身,道:“我剛才看到這酒館的頂層與旁邊的樓層很近,說不定可以跳過去!”

簡禾精神一振,立刻拽起了他,隨著驚慌失措的人群往樓上跑。

人就是這樣,明知道跑到樓上也許是一條絕路,但在火焰燒到身上的前一秒,都絕不會坐以待斃。火焰蔓延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幾乎是追著他們的腳後而跟來的。

木制的樓梯被烈焰焚毀,微微變彎,用力一踩就塌。不時有人摔落下層。簡禾只得踩著邊緣跑上去。

系統:“叮!恭喜宿主觸發主線劇情。”

簡禾:“系統,你們這是什麽bug火啊?!怎麽會燒得這麽快啊!”

系統:“劇情需要,本次火焰的蔓延速度為正常的五倍。”

簡禾腳下趔趄,眼前一黑。

在劇本中,只寫過夜闌雨在今晚會遇到一個麻煩,卻沒詳細說過到底是什麽麻煩。簡禾一直以為劇本指的就是海獸,沒想到居然是火災!

五倍……這主線劇情是來要她命的吧?

鹹魚值還高達1900點,沒道理這麽快就要她GG吧?!

奔到了頂層,黑煙疊疊,視線受阻。簡禾背起了夜闌雨,讓他用濕布捂住了鼻子,環顧一周,終於分辨出了哪一邊可以跳到對面的建築去——事實上,也只剩這條路可走的。

然而,就快跑到門前時,卻有一塊著火的東西從天而降。簡禾側身閃避,便見一道黑影在門外閃過,兩扇木窗被用力關上了,在最後關頭,二人一同掃到的,是一個瘦長而熟悉的背影。

夜景平……!

原來他們也在這個酒館裏麽?

簡禾心下一沈,用力地擡腳踹窗,卻是紋絲不動——這窗居然被閂住了!

簡禾發狠,用力踹幾下,由於錯過了剛才的時機,窗框變形,門栓微微發彎,仍是鉆不出去。烈火已燒到背後,簡禾只好咬咬牙,撞開了旁邊一個房間的門,擡腳踢上了門,把火焰暫時擋在門外,看看能否另尋出路,從窗戶躍出去。

這房間有兩面都有窗戶,其中一面朝著大街,若非想當烤豬,決不能在這兒朝下跳。另一面還沒有燒著的跡象,簡禾大喜,然而開窗一看,即有一陣熱浪撲面而來。

艷紅的火舌從一樓的回廊襲來,攀上了二樓的窗臺,堵死了這條路。

這下是真的被困死了。

簡禾腦袋嗡嗡作響,站在原地。夜闌雨伏在了她背上,烏黑的發絲遇熱,開始卷曲發黑。

烈火的侵擾於她而言並無任何痛楚,但對夜闌雨來說,只要吸入的濃煙再多幾分,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或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簡禾在一個房間的角落放下了夜闌雨,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圖案,急促道:“夜闌雨,快點把這個圖案畫在我的手上!”

簡禾所畫的,是仙門中一種叫做焰殺咒的符文。並不是能撲滅火焰,卻可以用一人的身體作為結界,而保另一人的安然無恙。

可惜的是,只有受益者本人來畫,才有用。

夜闌雨被濃煙熏得雙眼發昏,啞聲道:“這是什麽?”

“這是能救你的辦法,用我的身體為你隔開火焰。”簡禾聲嘶力竭道:“等出去以後,你再把我修好就行了!快畫!”

傀儡為主人犧牲,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不知為何,夜闌雨卻直到聽到這兒,才閉眼咬破了指尖。

鮮血滴落,迅速在簡禾的手背上畫出了那道符。

畫畢,符咒微微一亮,產生作用了,濃煙與熱浪都瞬間離他遠去。簡禾的手高高揚起,出其不意地把他劈暈了。

因為符咒起效,夜闌雨的全身都像是被一層保護膜包裹住,既不會引火上身,更不會有任何痛楚,也不會被砸傷。只不過,簡禾就沒那麽幸運了,雖然不是真正的肉身,但最後變得不成人樣是難免的了。正因為不想讓他目睹這個過程,她才會把他給劈暈。

簡禾抱著夜闌雨躲到了角落。

背後“轟”地一聲巨響,火光沖天,火舌沖破了木門,於瞬間吞噬了她的身體。

……

再睜眼時,簡禾頭疼欲裂,竟覺得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

荒野之地,天空烏雲低壓,雷聲隱隱,雨絲飄飄。除了雨勢還未轉大,這與她剛到夜闌雨身邊時,是多麽相似的情景。

簡禾:“……”

她醒都醒了,那就說明夜闌雨已經把她修好了吧?

但是,雖然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腿,卻根本動不了……難道是修了一半還沒修好?

好在眼珠子還是能動動的。

簡禾稍稍側目,卻驟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楞在了原地。

這是一片風光頗為秀麗的山谷,卻看不見夜家青瓦白墻的建築群。就在她的身旁,躺著數不清的傀儡人偶,無一不是缺頭損手,倒像是彼此之間鬥毆互撕,經歷了多番慘烈的決鬥,才活生生地淪落成這樣的。饒是這樣,它們卻仍在嘗試著爬起來。

地獄一樣的情景。

簡禾:“……”

這哪?

她不會成了它們的一員吧?

完蛋了,難不成夜闌雨修不好她,就直接把她扔到了這個鬼地方來?

遠處傳來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仿佛貓兒在走路。

簡禾費力地擡眼,卻突然僵住了。

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打著一把油紙傘,於陰郁的斜風細雨中緩步而來。山谷中的泥水飛濺、雨水橫打,染濕了他的袍角,卻未留下一星半點的泥漬。

夜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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