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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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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醒

蘇心禾沒有想到,張婧婷居然真的存了魚死網破的心思,下意識將她推了出去,自己也不慎跌倒,身子撞在了堅硬的石柱上,疼得她渾身一震。

張婧婷摔趴在了地上,忽而慘叫一聲,丫鬟們人人自危,竟沒有人敢上前去扶,待她自己爬起來時,左邊臉頰滲出了血,應該是被地上碎石劃傷了臉,張婧婷伸手一抹,就看見滿手血汙,她最愛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見了此等情狀,瞬間失去了所有理智,她瘋狂地沖蘇心禾撲了過去!

張婧婷掐住蘇心禾的脖子,她頭發蓬亂,半邊臉上都是猩紅,狀若瘋婦,惡狠狠地道:“我要親手殺了你!”

蘇心禾想掰開張婧婷的手,可她的肩膀在方才巨大的沖擊之下受了傷,整只右手都擡不起來了,即便是奮力反抗,也敵不過張婧婷的禁錮,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憋得青白。

她無力地掙紮著,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活了兩世,她經歷的事情太多,此刻,許多人和事便迅速地掠過腦海,一幕幕重演,又一期期謝幕,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就在她快要窒息之時,一雙深邃的眼睛,突然出現在她的記憶中,那眼神裏含著深情,還有不忍分別的痛色。

李承允。

蘇心禾無聲默念著這三個字,仿佛一個快要溺死的人,他便是她最後的浮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只箭矢破空而出,沖破重重包圍,直接刺穿了張婧婷的肩頭!

她尖叫一聲,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霎時血流如註。

鉗制蘇心禾的力量瞬間消失,她劇烈地咳嗽起來,下一刻,她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扶起,方才腦海中那雙深情的眼,與眼前的這雙眼重合,只不過,眼前的李承允眼窩更加深邃,眸中還帶著血絲,下巴上青茬微顯,分明是披星戴月而歸。

他身上鎧甲未脫,這冰涼的觸感,讓蘇心禾清醒了幾分,她熱淚盈眶,輕喚:“夫君……”

李承允心頭一動,將她抱進了懷中。

“我回來了,沒事了。”

他努力控制著聲音裏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撫慰她。

縱使李承允殺敵無數,但方才那般驚險的場面,也依然讓他心驚肉跳,若是晚來半刻,他就要失去她了。

親兵們魚貫而入,包圍了整個道觀,蒙面人們大多都是綠林匪盜,本就不敢與朝廷為敵,便紛紛束手就擒。

李惜惜也奔了進來,她一見蘇心禾面色蒼白,脖頸上紫紅一片,緊張地問:“嫂嫂,你沒事吧?都怪我,我不該離開馬車……幸好二哥日夜兼程,提前回來了,不然……”

李惜惜說著,豆大的眼淚就滾了下來,蘇心禾虛弱地笑笑,“傻丫頭,若是你在,只怕我們倆都要被綁了,誰給你二哥報信?”

李惜惜平覆了幾許,一轉頭便看見了倒地的張婧婷,她擦了把眼淚,問:“二哥,你把她殺了?”

李承允面無表情地答道:“她害你嫂嫂,我怎麽可能讓她死得這般輕易?”

說罷,他便打橫抱起了蘇心禾,對她柔聲道:“先回府看看你的傷,張家之事交給我。”

蘇心禾實在太累,一上馬車便睡了過去,再次醒來之時,便到了第三日下午。

她悠悠睜眼,便覺脖頸之處一片清涼,應該是掐傷處被上了藥,她才試著動了動手指,眼前的幔帳便被人掀了起來,李承允看她的眼神裏滿是欣慰:“醒了?”

蘇心禾輕輕“嗯”了一聲,正要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難受得很。

李承允讓她躺好,又在榻邊坐下,俯身下來,與她額頭相抵。

這猝不及防的親昵,讓蘇心禾面頰一熱,她忽閃著眼睛看他。

“退熱了。”李承允坐起來,溫聲說道,“昨日帶你回來之時,就起了高熱,大夫說你這段日子太累了,又遭逢驚變受了傷,才會燒得厲害,現在應該沒事了。”

蘇心禾凝視著李承允,他已經換上了常服,胡茬也剃幹凈了,但眼中依然血絲可怖,她心疼地擡手,撫上李承允的面容,低聲問:“多久沒睡了?”

“沒多久。”李承允不假思索地答道,眼神留戀在蘇心禾臉上,手指將她的柔夷包裹。

蘇心禾道:“上來吧。”

李承允自是無法拒絕她,便和衣在床邊躺下,蘇心禾見他穿戴得整齊,問:“等會要出去嗎?”

李承允應了一聲,道:“張家的事,該有定論了。”

這兩日,蘇心禾昏昏沈沈,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聽他這麽說,便有些茫然,李承允吻上她的額角,道:“害你之人已經下獄,獄中刑罰嚴苛,沒過幾樣她便招了,不僅如此,還吐出了不少張家的秘密。”

李承允連張婧婷的名字都懶得贅述,可見是厭惡得狠了。

蘇心禾擡眸看他,“什麽秘密?”

李承允沈聲道:“戶部尚書侵吞國庫銀錢,在軍糧籌備上以次充好,我雖收集了不少證據,但即便陛下相信,查起來也費時費力,且官場上利益盤根錯節,指不定張家會找誰來當這個替死鬼。這次回來,我本就要與陛下奏明此事,沒想到那張氏,居然敢對你動手!”李承允說到此處,神情冷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我便將戶部尚書的罪證與張家女的供詞,一起呈到了禦前,昨日陛下已經下令徹查,眼下,張府已經封了。”

“這麽快?”蘇心禾詫異地看著他。

李承允頷首,道:“事情能如此順利,還得益於啟王殿下的助力,他近日開始接管禹王軍中事務,發現了禹王與張家私下勾結的蛛絲馬跡,得知我在查證,便將已經掌握的情況,一並稟報給了陛下%……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意圖殺人,無論哪一條罪名,都不可能讓張家再全身而退。”

蘇心禾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問:“這兩日,你都在忙這件事?”

李承允默了片刻,道:“也不全是……守著你,也很重要。”

他撫上她單薄的背脊,輕輕摩挲著,仿佛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十分小心。

蘇心禾小聲道:“睡一會兒吧。”

李承允沒說話,看了她一瞬,遂低頭吻她。

這一吻既深沈,又短促,蘇心禾還沒反應過來,李承允便放開了她。

“睡覺。”李承允幹脆利落地說。

她身子還沒好,他便只能淺嘗輒止,不然會忍不住的。

蘇心禾被李承允按在懷中,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她往李承允懷中攥鉆了鉆,唇角輕輕揚了起來。

在蘇心禾調養身子的這段時間,一直閉門不出。

皇後得知事情原委後,不但賜下了一大堆補品,還遣太醫院院首親自上門為蘇心禾診病。蘇心禾平日裏待人溫和,又因著游園會和中秋宮宴認識了不少官眷,上門探病的人便一波接著一波,葉朝雲怕擾了蘇心禾的休息,便都謝絕了探視,唯有長公主和曾菲敏登門拜訪之時,才告知了蘇心禾。

天氣漸冷,曾菲敏已經裹上了厚厚的夾襖,領邊一圈白色絨毛,襯得眉眼精致,臉型小巧,她打量著蘇心禾,溫言道:“瞧著你的氣色,當是養得不錯。”

蘇心禾笑了笑,道:“我還好,倒是你,清減了不少?”

曾菲敏輕嘆一聲,低聲道:“都過去了……”

她得知蘇心禾是為了去公主府看望自己,這才中了張婧婷的算計,也愧疚不已,直到今日,親眼見到蘇心禾沒事,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蘇心禾問:“可見過惜惜了?”

曾菲敏垂眸,理了理袖間的雲紋,點頭道:“見過了,她功課未完,便沒有跟來。”

李惜惜哪裏是會為功課所困之人?怕是見到了曾菲敏,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刻意躲著的。

蘇心禾沈默片刻,道:“菲敏,其實惜惜得知駙馬的事情後,寢食難安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將真相告知於你,你莫要怪她,她也是一片好心,不想讓你被蒙在鼓裏。”

房中暖香悠悠,曾菲敏的神情也放松了幾分,沈聲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如今一見到惜惜,我總會想起父親……不知該如何自處的,不是惜惜,而是我。”

蘇心禾伸出手來,輕輕覆上她的手,低聲:“菲敏,那些事不是你的錯,你要放過自己,重新開始。”

“放過自己……”曾菲敏喃喃道:“也許時過境遷,我才能重新面對自己,面對她。”

曾菲敏在靜非閣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她不肯讓蘇心禾相送,便自己快步邁出了靜非閣,寒風瑟瑟,吹得她長發微揚,曾菲敏攏了攏披風,才轉彎上了長廊,便見到一天青色的身影,靜靜立在廊下。

李信也不知在這裏站了多久,他目光如水,沈沈深深地看著曾菲敏,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但終究沒有開口。

兩人隔著一條長廊,卻仿佛遠在天涯,四目相對一瞬,曾菲敏轉身就要離開,李信卻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扣住了曾菲敏的手腕,問:“你要去哪?”

曾菲敏冷喝一聲,“放肆!”

她努力掙著他的手,怒道:“誰讓你碰我的?松手!”

李信唇角微抿,手上力道輕了些,但卻依然沒有松開她的手腕,只問:“我若松手,你能先不走麽?”

曾菲敏硬聲道:“我走或留,難道還要征得你的同意?你算什麽東西?”

話雖冷銳,但她的頭卻偏向了一旁。

李信一目不錯地盯著她,道:“你為何不敢看著我?”

曾經的曾菲敏,仿佛是一只驕傲的孔雀,在李信面前時,總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但自從長公主與駙馬和離,她便像被抽幹了力氣一般,再也驕傲不起來了。

她恨自己的父親,對於父親的所作所為,她覺得憤怒又恥辱,但卻無法徹底割舍這份血緣親情,以至於母親與父親和離之時,她還悄悄打點了父親的隨從,好讓他離京之後,能過得好些。

她也想過忘記一切,像從前一般,無拘無束,恣意瀟灑,但無論如何,她的人生都回不到十六歲之前了,仿佛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指指點點,流言蜚語如芒刺在背,攪得她沒有一日安寧。

而這份狼狽,面對其他人時,她可以努力隱藏,但不知為何,卻格外不想見到李信。

誰都可以看她的笑話,但李信不行,至於為什麽不行,曾菲敏也不敢去想,她只是本能地回避著他,以至於此刻被李信握住了手腕,她便像刺猬一般拱起了渾身的刺,想讓他知難而退。

“誰說我不敢看你?”曾菲敏擡起頭,高傲地看著李信,道:“本縣主忙得很,沒空與你周旋,快快讓開,我要去找母親了。”

李信沒有答話,反而開口問道:“我在公主府守了多日,為何一直不肯見我?”

自長公主與駙馬和離的消息一出,李信便日日去公主府,但曾菲敏卻一次也沒有見他。

曾菲敏冷冷笑道:“我與你很熟麽?憑什麽你一來,我就要見你?”

李信看著曾菲敏的眼睛,從容不迫地道:“若是縣主與我不熟,又為何會與我泛舟游湖,觀星賞月?”

“我……”曾菲敏一時語塞,只能僵著脖子道:“我那是閑來無事,才與你一同出游的,我現在玩膩了,不想理你了,不行麽?”

“不行。”李信幹脆地答道:“你分明是因為府中變故,才刻意疏遠了我,為什麽?”

曾菲敏咬唇不語。

李信沈聲道:“你不說,我替你說……因為你害怕我看不起你,待你不似從前,是不是?”

曾菲敏聽了這話,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奮力地甩開李信的手,憤然道:“你胡說什麽?我為何要在意你的看法?我不過是懶得理你!”

“是麽!?”李信目光如炬地看著她,道:“你若是真的不在意我的看法,為何方才要逃?你大可以對我敷衍了事,像小時候那樣。”

“李信!”曾菲敏情緒有些失控,她瞪著他,眼眶泛紅,“你何必如此逼我?”

“我不是要逼你。”李信重新握住曾菲敏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如玉,纖細又脆弱,他輕輕道:“我只不過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了什麽事,你仍然是那個明媚開朗、嫉惡如仇的小縣主,那些晦暗的、骯臟的陰謀都與你無關,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包括你自己。”

曾菲敏轉過頭,眼淚簌簌而落,卻執拗地不肯讓李信看到。

她的脆弱在李信的寥寥數語中,展露無形,再也沒有偽裝的必要,起初,還是無聲抽泣,到後來,便淚流滿面。

眼淚劃過面頰,被寒風一吹,一片冰涼。

“菲敏……”

這是李信第一次,這樣喚曾菲敏的名。

曾菲敏終於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著李信,李信眼中滿是心疼,擡手為她拭淚。

這一次,曾菲敏沒有閃躲。

這還是父母和離之後,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泣,多日以來,壓抑在心中的苦澀和委屈,仿佛巨大的頑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所有的壓力,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

李信攬過曾菲敏顫抖的肩頭,將她帶入懷中,曾菲敏揪著李信的衣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失聲痛哭起來。

李信輕輕撫摸著她的頭,耐心地陪著她,語氣溫柔又輕緩:“哭吧,哭過之後心裏就會好受些……別不理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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