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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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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翁月恒支支吾吾的,拿不準是該認了還是該不認,坦然認下了怕尹振臨對汪氏印象壞菜了,抵死不認賬又怕他覺得她死鴨子嘴硬,想來想去決定揣著明白當糊塗,拖得一會子就能晚死一會兒,於是恭敬地蹲身納了個禮,“夫君說笑了,這門親要是真細細盤算起來,還是翁家高攀了,說起來妾身還應當謝夫君垂眼。”

她這麽一本正經的可就沒意思了,尹振臨辦私鹽案累了好幾宿,沒心思和她小打小鬧裝瞎子扮聾子,沒事兒人一樣邁步向前走去,“晚膳擺上了麽?”

翁月恒搖頭說未曾,“等夫君歸呢。”

尹振臨頷首,對垂首立在一旁的小太監吩咐道:“今兒天冷,吃鍋子罷。”

一前一後打簾進了正屋,金盆裏早備好了熱香湯,尹振臨抹了胰子凈手,翁月恒乖覺地頂了小太監的差事,捧了幹帕子候在一旁,諂笑著遞上,“夫君擦手”。

尹振臨接過帕子隨意擦了擦手,斜乜了她一眼沒應她,大喜那日她分明是不情不願的,現在不過是想讓他陪著一道歸寧,就扮出這奴顏媚骨的小相兒,心裏突然有些好奇,過了明日她會是什麽態度。

曹忠騰進屋來打了個千兒,“幹爹,順天府尹遞了拜帖請求謁見。”

尹振臨冷笑一聲,“陳平望這老小子,知道闖禍了,上門賣老來了,人呢?”

曹忠騰回道:“已經在大門口外候著了。”

尹振臨面帶嗤笑,霍了一聲,“動作夠快的,以為蹲大門口我就沒法子推了?”擺擺手不再提此事,“不見。”

曹忠騰躬身嗳一聲應了,接過身後侍膳太監托著紅漆木盤上的銅爐子擱在桌上,一樣一樣菜色圍著銅爐子碼了一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幹爹,那昨兒送來的那幾個人……”

“還能榨出點油花就再磨一磨,什麽都問不出來了就扔回順天府署大門口去,什麽阿貓阿狗都往我這兒塞,當我西廠是福田院不成。”

這種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西廠的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這是尹振臨心緒不佳的前兆,是暴風雨前的烽火臺,曹忠騰應了聲,再不敢勸了,打千兒倒著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春梅借著布菜的機會給翁月恒塞了個小紙條,翁月恒偷偷在桌底下展開了覷一眼,上面就四個字:“幹娘,勸勸”。

順天府尹說到底官階兒不過是個知府,但此知府非彼知府,其他地界兒上的知府案上擺的都是銅印,擱順天府尹那兒可就大不一樣了,一個小小的三品官兒,配的是總督、巡撫才能用的大銀印,可見實心裏地位同封疆大吏沒什麽不同。

就這麽子把人晾在大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都看著,堂堂朝廷大員當街被人指指點點的,委實說不過去。

翁月恒犯了難,尹振臨方才提起陳大人時那神情,仿佛恨不得拔了刀劍相向,曹忠騰這等於讓她主動往劍尖子上戳。再說了,尹振臨萬事自己決斷慣了,她即便勸了,也得對方肯聽才行啊。

翁月恒把紙條塞進袖袋裏往門外顧了一眼,曹忠騰正扒在門框上對她擠眉弄眼呢,那橫肉小綠豆眼兒的,扮起可憐來可真叫人看不過去,她渾身顫了一顫,收回目光,為難地支吾了一聲,“夫君……”

尹振臨盯著咕嘟咕嘟冒泡的白湯,動起了鑲玉的烏木筷箸,“怎麽?娘子也要勸?”

這人魂兒裏是個惡煞,卻偏偏生得白凈精致,占盡了手指纖長的優勢,簡簡單單兩支筷子,在他手指的擺弄下竟也呈現出一副舞蕭弄笛之感。

翁月恒盯著十根蔥根般的手指看呆了一瞬,微微有些窘迫,輕咳了一聲,“外頭天寒地凍的,妾身聽說順天府尹大人也是四十好幾的人了,可別叫人給凍壞了。”

鍋子蒸騰的熱氣染紅了姑娘的小臉,看起來比平常畏畏縮縮的模樣靈動了不少,尹振臨將方才翁月恒的動作盡收眼底,裝模作樣淒惻地哀嘆道:“娘子可憐陳平望,可知我昨兒三更在牢裏替這老小子辦差,入夜了地牢裏有多冷娘子知道麽?那一磚一瓦都硬冷得浸骨,寒意絲絲往骨頭縫裏鉆,再厚的衣裳也擋不住,娘子怎麽不心疼心疼我?”

原來他昨夜是幹正經差事去了,翁月恒不知怎的悄悄送了口氣,夾了一筷子肉蘸了蘸自己碗裏的小料,再送進他的金碟裏,眨著杏眼期待地看著他,“夫君辛苦了,夫君快嘗嘗這塊,三肥七瘦,入口適意不過了。”

肉在鍋子裏燙了不過幾個呼吸的光景,肉色將將由紅涮白,不生不老,裹著醬汁閃著油光,看上去誘人得不得了,一筷子下肚,蘸料微辛不鹹不淡,醇厚的醬汁配上新鮮的肉片,一整日沒正經進過什麽吃食了,腹中吃得滿意極了,嘴裏卻不饒人,“娘子拿我府裏的吃食來借花獻佛,倒是無本的好買賣。”

翁月恒嘻嘻一笑,再篩上一玉盞高燒,“妾身生是夫君的人,府上的人用府中的吃食獻寶,那自然算不得借花獻佛。”

尹振臨輕嘬一口,溫熱的瓊液酒香馥郁,不禁微嘆一聲,之前怎麽沒發覺她這伶牙利嘴的巧勁兒?竟還讓人生出了一種吃人嘴短的無措感,“罷了,將陳大人請進花廳罷。”

天色沈甸甸的,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天光昏暗還是近夜時分,陳平望膽戰心驚地立在尹府門口喝了三刻鐘的西北風,灌了一肚子冷風不是大事,陳平望此刻的心比屋外空氣還要冷,都怪他平素太過信任順天府丞,那府丞跟著他判了一輩子刑案,竟被幾個小鹽梟蒙蔽了眼睛,害他拍著胸脯在西廠說抓到了私鹽案的幕後主使,硬將要下職家去的尹提督留了下來。

陳平望悔得腸子都青了。

陳府的車夫揣著袖子過來了,“老爺,天兒太冷了,要不您車上坐著等罷?有人出來了小的立馬叫您。“

陳平望冰徹心髓,“去!你老爺我烏紗帽都快保不住了,還坐你爺爺的腿兒,滾!”

這廂陳平望還在罵罵咧咧的,那頭尹府大門沈悶的一聲響,鑲著龍鳳吊環的烏頭大門終於從裏面開了,曹忠騰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囂浮誇張地驚叫一聲,“哎喲,陳知府,什麽風把您老給吹來了?怎麽不叫門呢?”

車夫氣得七竅生煙,怎麽沒叫門?拜帖遞進去八百年沒人理,老子門都要拍穿了,你倒是應聲啊。

陳平望喜出望外,只要尹提督還願意見他,一切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趕緊上前兩步作揖,甩了甩凍僵的臉,艱難地堆出一臉諂笑,“曹公公大安。這不是想著府中正是用晚膳的時辰,不好叨擾嘛!”

曹忠騰慣會指鹿為馬,死的也能說成活的,一拍大腿,“哪兒的話!陳知府登門,天大的事兒都得往旁處挪,您說是罷?哎喲這一身寒意的,快跟小的進來暖暖身子罷。”

陳平望笑著應好,跟在曹忠騰身後喏喏地進了尹府,繞過雕了龍九子底紋的琉璃照壁,在園子裏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才瞧見卷棚抱廈,穿過敞亮的抱廈進了花廳,曹忠騰讓下人上了茶便退下了。

陳平望又一次陷入了焦灼難安的情緒中,再是雕梁畫棟的裝潢也沒心思賞鑒了,一心只顧著擔憂著腦袋上的那頂兩翅烏紗帽。

“提督大人到!”

眨眼間那位年紀輕輕的羅剎提督便進了花廳,頂著一絲最官方不過的笑對陳平望拱手,“陳知府深夜來府,有何指教?”

陳平望躬身見了禮,知道這回把這位提督大人得罪狠了,囁囁不敢開口。

尹振臨輕輕轉了轉拇指上的龍紋象牙扳指,經常射箭的人,一刻不戴這扳機就渾身不舒坦,他一撩袍坐下,冷笑著開始發難了,“陳知府,咱家打小無父無母的,辛辛苦苦了小半輩子,蒙聖恩眷顧才算添了個伴兒,成婚頭天夜裏就去替您提審小毛賊。聽聞陳知府府裏置著五房嬌姨娘,想來也是性情中人,不該體會不了咱家的心情”,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又上揚著音調哦了一聲,“對了,差點兒忘了,大人上個月才在小帽胡同裏置了個小鶯兒,這做新郎小登科的熱乎勁兒應當還沒過呢罷?莫不是昨兒讓咱家牢裏哆嗦著蹲了一夜給順天府審人,大人一身輕松上心肝兒處暖被窩去了罷?陳知府,不是咱家說您,您這事兒辦得可真不仗義。”

一舉一動被抖落得清清楚楚,陳平望心頭一片寒涼,“尹提督,下官……”

尹振臨不耐聽那些場面話,擺手打斷他,“成啦,今兒是夫人替陳大人說話,夫人既然都不計較,我再忸忸怩怩的不像樣子,這事兒就算這麽揭過去了罷,下回陳知府再要往我西廠送人,還是先摸清楚底細嘍,省得你我兩廂為難。”

陳平望長出了一口氣,拱手長揖道:“多謝夫人大義。”

尹振臨反手掃掃膝頭並不存在的皺褶,“陳知府的謝意咱家自會轉達,陳大人今兒來還有什麽事沒有?若是無事,恕咱家不便遠送了。”

既是上門請罪的,怎麽能兩手空空的來呢,陳平望趕緊表態,“下官還有一事要稟。下官家中表親上月進京省親,帶了三位能歌善舞仙姿玉貌的小伎兒,皆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聽話懂事,下官想著新夫人府中無伴兒,不如送進府來,叫她們伺候伺候夫人,給夫人唱唱曲兒解個悶。不知提督大人以為如何?”

一直躲在屏風後的翁月恒氣得小臉煞白,懸在袖子裏的雙拳捏得緊緊的,好你個臭不要臉的糟老頭子,虧我替你說好話,你居然想往我夫君後院裏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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