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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夏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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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夏子和

小子衿抿了下嘴,悶悶不樂的樣子非常明顯。

忽然,樹外一聲蟬鳴響,小子衿被分散了註意力,又忍不住想:現在正值寒冬,哪來的夏蟬?

正納悶呢,就看見夏子和熟練地拿出袖口中的藥丸,一口悶了下去,藥似乎很苦,對方的表情有一瞬間扭曲。

“太難喝了。”他嘟囔著。

夏子和又摸出另一個袖子裏的糖丸,艱難咽下,過了一會兒,他的表情終於恢覆正常。

他看向擔憂看著他的遲子衿,安慰得笑了下,“沒事這是吃藥,我這樣很多年了,你別擔心我。”

遲子衿忽然很好奇這個白衣小孩的過往,可是他驟失家園,內心沈重不已,連關心別人的話都很難說出口,更何況,推己及人,他在傷心時也會不想說話。

一直吃藥,總是個傷心事吧。

夏子和待在雪谷多年,從小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病人,此刻也不覺尷尬,不如說,正是看出來這個同齡小孩內心的傷痕累累,他才來的。

夏子和想了想,直接從兜裏取出一袋糖豆遞給他,“喏,你的藥也不比我的甜,這是我平時幫忙打雜,用邊角料熬出來的甘草枇杷糖,不值什麽錢,卻很甜!你覺得藥苦時就吃一顆,不夠再找我拿啊。”

遲子衿不知所措得看著他,忽然想問,那你呢,你受的是什麽傷?還能好嗎?

可在言笑晏晏的夏子和面前,卻是半句都說不出來。

遠方,有人在叫這位少年的名字,夏子和應了一聲,扭頭看他。

冬日的陽光不吝嗇得照在少年的臉上,“我明天再來看你。”

——

遲子衿不知道的是,在這養傷的一個月裏,夏子和也把他當成了平生的第一個好友。

雪老似乎有意培養夏子和從醫,自從發現兩個小孩關系不錯後,煉制藥湯給他沐浴強身的活兒就都給了夏子和。

夏子和也膽大心細,他仔細記下藥方,跟著雪老照做不誤,等他第一次獨立煉制藥湯時,除了水溫過高,讓小子衿無法下腳之外,其餘的每一次都是無比的細心妥帖,藥包的分量也制作得分毫不差。

在這處冰天雪地的世外桃源裏,兩個小孩兒常常一個人一個湯池,像比賽一樣,在藥浴中獲得了治愈的力量。

但遲子衿卻隱隱感覺,自己的傷痛在肉眼可見得痊愈,對方卻僅僅是維持生命體征的正常。

可夏子和總是沒心沒肺得笑著,說著不知從哪裏聽到的笑話,他也只能沈默下來,陽光下,雪谷內,很多人都不知道這段時光帶給他了多少安慰。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等到他的傷口徹底痊愈的那天,終於還是到了離別的時候。

來之時,自己的父母在抵禦靈族獸潮的戰爭中雙亡,西漠國舉全國之力苦苦支撐,換他作為唯一的希望在雪谷裏修養生息。

這段治愈的時光也將他從噩夢連連的黑暗中暫時釋放,他越來越少哭泣了,但只要他活著一天,遠處的家鄉就依舊有他的一份責任,遲子衿的眼神堅毅起來,他因為雪谷的時光而不再害怕前方危難,但以後山水迢迢,今天,就讓他好好告個別吧。

他取下隨身的菩提手串,正準備敲開雪谷的會診堂時,忽然聽到夏子和急促的聲音從門內傳出,“師父,我們就不能再幫幫子衿嗎?他現在回去實在兇多吉少。”

遲子衿敲門的手一頓,雪老威嚴的聲音不容置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運數,這是西漠國的舉國之亂,我們雪谷遺世獨立,不顧他的身份治病救人已經是做到自己的本分了,不可再參與世俗的禍亂紛爭。”

“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你的病我也治不好,只能教些強身健體的醫術保護你,所以你父親之前教你的劍術我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如果有哪天你讓我幫你平亂東陽戰亂,我也是不會出山的。”

夏子和似乎垂頭喪氣地說了句,“我知道了師父,沒有關系,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雪老的聲音緩了下來,“好多老友勸我這個時候不要參與其中,將雪谷關上個數十年再說,可我不忍心看到可以挽救的生命白白流逝,可有時候,我也會捫心問自己,真的要如此費心救人嗎?會不會哪天我的老命也會在這趟風波中折去,我死了不要緊,可雪谷還沒有找到繼承人啊。”

夏子和重重得磕了個頭,“弟子讓師父操心了。”

雪老悲憫地看向他,又好像透過他再看一些逝去的故人,這孩子身份特殊,卻實在是古道熱腸,真不知是福是禍啊。

遲子衿無意偷聽,卻因這番話聽得心中酸楚不已,不知道是為這亂世,還是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他沈下心,終於敲響了問診堂的大門。

“進。”

“晚輩遲子衿,感念雪前輩醫治多日的勞苦用心,此救命之恩,難以言謝!今日我西漠國人前來尋我歸去,特來向您辭行。”

遲子衿是皇族,除了父母對任何人都可以行平禮,此刻卻鄭重地向雪老叩了個頭,“這是我西域珍寶菩提手串,該物可以儲存大量靈力作為醫療防身的護具,也許雪谷憑借此物可以更方便得治病救人,一點謝禮,還請笑納。”

雪老看著手串垂眸不語,過了很久才道,“菩提子確實罕見,二十年間我只尋到了一件,當時送給我一至交好友防身,沒想到今日又能見到了。”

他隨手將其附靈,遞給了夏子和,“對於其他靈力的修者這串只是優秀的護具,對於雷屬性的修者,這卻是不可多得的療愈媒介。和兒,這是你們之間的善緣。”

夏子和很震驚,遲子衿則更加震驚,雷屬性修者?

那可是百裏挑一的變異天賦,殺傷力極強,從小到大他不是沒見過,但那位還是西漠最勇猛的鐵騎將軍,如今卻出現在自己這個病弱怕苦,還偷偷藏糖的好友身上?

夏子和,有這樣的天賦?

雪老卻再也沒有看他們,他轉身看向遠方的雪白山谷,“罷了,既然和兒你這麽擔心子衿小友的安全,我也攔不住要去看世界的小鷹了。你且隨他前去西漠吧。”

“師父?我真的可以出谷了嗎?”

聽著夏子和驚訝又興奮的聲音,雪老忽然想到了每年自己生辰時候收到的賀禮,他極愛終南雪峰水釀造的梅花釀,往年都是自己出去搜尋,卻被人暗自記在了心底。

他的大徒弟清麗的面容似乎還浮在眼前,她是天生的啞女,卻眼神堅定,雙手比劃道,“師父,我一定要出谷。”

他當時大怒,讓她出去了就再也別回來了,大徒弟走的時候十分傷心,他自己又何嘗不後悔?

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更何況夏子和的情況更為特殊……他嘆了口氣,“想去就去吧,只有一點,你們打不過就跑,別對敵人逞強,就算跑回來也不會有人取笑,我給你們療傷。”

“是!”夏子和樂滋滋地拽上遲子衿去準備行李。

老遠又聽到他喊了一聲,“謝師父!”

————————

殘月下,屋檐上,遲子衿一邊喝著酒一邊心中苦悶。

夏子和,你竟然是靈族!

你原來是靈族!

酒很烈,他的胃裏火辣辣的,心裏卻十分冰涼,他從小是嫡長子,又聰慧多疑,極少有人能夠騙到他,騙到的往往下場都十分慘烈,而他,竟然被好友蒙蔽十年。

可他傷害自己了嗎?沒有。

他幫助自己了嗎?有。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少年情誼只要想起一遍,就折磨自己一次,當年,夏子和孤身陪他來到西域,那個時候,沒有明清荷沒有紫蘇菘藍,只有他們倆親密無間。父王的心腹接到了他,卻在百裏外被人暗算,一個忠勇雙全的老將軍從此死在異鄉,死在自己效忠的國民手中。

他氣紅了眼去報仇,夏子和因為病痛甚少用殺招,卻並不阻攔他去,最後他敵不過叛軍差點被暗算致死,夏子和卻千裏奔襲取敵人的首級,又把他背到客棧好好療傷。

他們兩個一個滿身傷,一個天天喝藥,狼狽的程度實在不相上下,後來,連客棧他們也住不起了,只能租了個牛車,晃悠悠得睡在幹草上每天看著太陽降落的方向到達西漠。

他們並肩殺了無數的叛軍,處理了無數兇獸,直到兩年後,他合縱連橫終於主掌王權的時候,夏子和才施施然告辭。

為什麽告辭?他十分不舍,如果說他在這世上選最為信任的一人留下,毫不猶豫只有夏子和,他給他置辦了宅院門庭,希望他能留在西漠,夏子和卻微笑著說現在戰火紛飛,他還有很多事要去做,他的身份是醫師不是劍士,如今護送他來到西漠,只希望他能平定西域,讓戰爭少發生些了。

不管是人與人,還是人與靈族的戰爭。

遲子衿沈默不已,明清荷就是當時戰亂中逃到西漠的人,他初見她時,小姑娘心存死志,死活不願意受人折辱,他被深深震動。

遲子衿此時也不是第一天掌權西漠了,他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量可以幹很多事,而這本來就是他的義務,夏子和卻再次鄭重地托付給了他。

眼前的月亮仿佛起了重影,遲子衿喝得胃裏也難受了起來,可他就是靈族啊,這些年他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兩族廝殺,看著靈族個個種類雕零?

是不是和他看到父母雙亡、朝中內亂而忠臣寒了枯骨一樣痛心?

它們殺了父母,他又出面殺了它們,真的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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