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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清歡(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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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清歡(十)

其實早在秦霜與梓樾離去的那一日,哪咤就已經覺察到些微動靜了。

大司馬那頭已經有所覺察,不然這二人也不會同他大打出手,硬要帶他走。

與此同時,遠在東邊的平陽王終於反了。

二人回到公主府沒多久,擒拿的禦令就隨後而至——

李家的少將軍勾結平陽王謀反,證據確鑿,即日問斬。

像哪咤這樣心思縝密、運籌帷幄的將領,不可能連聲東擊西都做不到。

明明已經比放出去的消息提早了一日動身,為何還會在滴水不漏的情況下被人立即發現?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暴露了他們的行蹤。

公主府花廳,梓菱一巴掌就揮在了玉嬈臉上:“你跟了本宮十二年了,本宮待你不好嗎?!”

玉嬈和北雁是唯一知曉這件事的人,臨走前,她還給了玉嬈賣身契和一.大筆銀子,送其回鄉。

可萬萬沒想,這人竟早就被陸少安收買了!

梓菱怒不可遏,像是沈寂許久的火山終於噴發出巖漿,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公主,公主……奴婢也是為了您著想啊!那李將軍暗通平陽王謀反,您若是跟他走了,定會成為敵軍用來威脅聖上的籌碼的!”

玉嬈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想去抓眼前的裙擺,卻被梓菱一把甩開。

“呵,”她冷笑出聲,言語不含一絲溫度,“陸少安就是這樣誘導你的?那本宮還得多謝你了?”

她本來就是父兄手裏的工具,難道她的命還能值得了一座城池不成?

況且平陽王是她伯父,不見得會比那位做哥哥的絕情。

不知是該說這人傻還是天真,梓菱失望地搖了搖頭,但無論如何,於己而言,她都是個叛徒!

“來人!”梓菱怒目揚聲,“拉下去,杖斃!”

乍然聞此,玉嬈霎時臉色煞白。

大抵是有些不可置信,直到侍衛們架住了她的雙臂,她才想起來磕頭求情。

“公主,公主饒命啊公主……奴婢知道錯了,奴婢錯了啊!公主……公主饒命啊!”

梓菱平日裏太過隨和,以至於到底是少了些威信,才讓玉嬈自作主張就出賣了她。

但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一如此刻,無論玉嬈如何哭喊,她也仍舊無動於衷,任由侍衛將其拖走。

饒命?

她若是饒了她的命,那誰來饒他的命呢?

梓菱目光寒涼,孤寂的身影籠在一片陰翳之下,良久,她才邁開步子朝大內而去。

天上又飄起了細軟的雪花,在禦花園的九曲回廊上快步疾行,寒風接連不斷地吹了進來,時不時就會刮幾縷在她的臉上。

她也無暇去擦了,就攥緊鬥篷,一個勁地悶頭往前走。

繡鞋踩過水坑,濺起的水花浸.濕了她煙紫色的裙擺,狐貍毛在空中飛舞著,顯得她整個人清冷又蒼白。

旁人都唾罵他意圖謀反乃大逆不道、其罪當誅,可她並不在意這個。

她在意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一定可以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

有些事,她已經想明白了。

沈夢瑤也消失了,他們都是一夥的,秦霜歸鄉那日,他本該一同離去,所謂山賊是假,事情的真相應當是他不願意去平陽,以至於同他們起了沖突。

而今日在野外,若是他選擇丟下她,也是有希望突出重圍的,可卻為了她束手就擒,回來受死。

還有,若是當真在戰場上相見,她想,梓蘇才是那個會拿她來威脅敵軍的人。

所以,這是一個死局。

最好的辦法就是他放棄自己的武將身份,帶她遠走高飛,逃離這些紛爭。

可當初,若不是她非要一廂情願,他又何以至此?

所以,說到底,都是她的錯。

紅唇抿著,梓菱未有理會過任何沿路撞見的宮人,就像已經全然不屬於這凡塵俗世,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蕭瑟、冷漠。

又想起了多年前,她的母妃也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卻為母則剛,將匕首劃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以一屍兩命相逼,換她留在這裏。

所以,她也決不能坐以待斃。

就算要死,也應當是她。

晡時,梓菱終於得以站在天牢的大門口。

日漸西沈,哪怕是映照在醺黃的夕陽下,她的臉色也如死水一般淒冷無光。

純白的鬥篷下擺沾滿了汙漬,狼狽,卻也像一株蒲葦般堅韌。

“有勞將軍了。”禦前大總管元福盛將手裏的銀子塞到駐守天牢的將領手中,和氣一笑。

早在先帝在位時,元福盛就是禦前紅人,是以威望頗高,那將領不敢不給面子,到底還是識相地讓了路。

來到梓菱面前,元福盛頷首叮囑道:“公主啊,您快些進去,就半個時辰,千萬別耽擱。”

“多謝福伯。”梓菱實在笑不出來,但還是勉強扯出了一個蒼白的微笑。

元福盛是看著她長大的,眼下見她如此失魂落魄,委實是於心不忍。

站在原地望她走進天牢,元福盛是要先行返回的,但想了想,還是留在門口候著了。

天牢裏陰森幽暗,油燈五步一盞,仿佛無時無刻都彌漫著一股腐朽血腥的氣息。

確實如話本子裏描述的那般人間地獄。

可她並不害怕,只緊緊抱著懷裏的東西跟隨獄卒往前走。

那廂哪咤就安安靜靜地坐在牢房裏,因著是即日問斬的死刑犯,他被關在了最幽靜的一片區域。

頭頂的柵窗窄小,只能微微透進些許光亮,正是沈陷在令人壓抑的死寂當中時,腳步聲逐漸逼近。

緊接著,女兒家清亮的嗓音乍然響起:“三郎!”

哪咤恍然擡眼,眸中呈現一瞬驚愕,然後才縱身竄了過去,跪在了柵欄邊。

“你來作甚?!”本以為他的手已經夠涼了,不承想,梓菱的手竟凍得跟冰塊一樣,他牢牢握住,試圖給她取暖,“怎會這樣涼?”

沈寂的血液一瞬間翻滾了起來,他眉宇緊皺,卻又抱不到她,只能伸手去撫摸她的臉。

“三郎……”梓菱積蓄已久的淚水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她無暇看顧自己,滿心滿眼皆只有他一人。

“他們怎麽可以拿走你的鶴氅呢?這天牢裏這麽冷……我將我的小毯子帶來了,你快披上。”抽抽搭搭地哭著,她把鴨絨制成的毛毯塞了進去。

哪咤本是想不動聲色地等死,可如今見了她,終究是紅了眼。

“我意圖謀反,你不怪我?”他聲音顫.抖,哽咽道。

“不,我不怪你,我都明白……”梓菱搖頭,二人之間像是達成了某種無聲的默契,沒再把話說下去。

而哪咤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原來她真的是那個世界上最懂他,也最珍惜他的人。

自從父兄殞命之後,他再也沒哭過,可此時此刻卻是難以自抑地落下淚來。

男兒流血不流淚,他絕不是怕死,而是舍不得離開她,也舍不得讓她一個人獨活在這茫茫人世間。

擡手抹去他臉頰上的淚,梓菱眼眸被刺得生疼,到底是徹底失控,喊出了聲:“都是我不好,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不走啊!”

死死抓住他的手,梓菱跪倒在地,抽泣嗚咽得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哪咤無力地看著她,眉眼裏也是掩飾不住的痛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覆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握緊她的手,哪咤喉頭哽咽,緩緩道,“這不是你自己唱的麽?”

原來,那日,他不是恰好趕到,而是早就來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他對她的情意到底有多深……

心頭又是碾過一陣顫意,熱淚徐徐滾落,梓菱略微失聲道:“我何德何能?”

“你是這世間最好、最良善的女子,當然值得。”擡手撫上她的臉頰,哪咤唇角揚起溫柔地弧度。

“走吧,忘了我。”他喉頭哽咽,手掌順著脖頸滑了下來,想去扯走他送給她的那塊祖傳玉玨。

卻被梓菱拼命捂住,像護寶貝似地抓在手心裏。

“我去求皇兄,求皇兄放過你。”她一邊哭一邊搖頭。

“謀反是抄家的死罪,不要為了我去做無謂的委曲求全!”哪咤神色稍凜,面頰緊繃了起來。

“不委屈……”梓菱哭著朝他大喊,“你若是死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啊?!”

他不可以丟下她一個人,不可以……

“你等我,你不要做傻事,你等我……我去求皇兄!”

如血殘陽染紅了朱庭青瑣上堆積的白雪。

暮鐘敲響的聲音雄渾震耳,整座皇宮都籠罩在漫天霞光之下,雖是光彩璘玢,但也寒涼刺骨。

養心殿,晉帝梓蘇長身玉立,清雋的眉眼裏蘊著黑雲壓城城欲摧般的熊熊怒火。

“你身為公主,卻為了個謀反的逆賊求情,你怕不是也想反了不成?!”抽回自己的龍袍下擺,他鼓著眼,自鼻間重重噴.出一口氣。

“皇兄,我求求你了……”

“皇兄,李家三代忠良,為我大晉戍守邊疆,哪怕是他也立過無數汗馬功勞,您饒他死罪好不好,皇兄!”梓菱仍舊跪在地上,全然不顧公主的顏面,給面前人磕了好幾個頭。

可對方卻因她這副吃裏扒外的樣子愈發憤怒:“若不是看在他有戰功的份上,朕早就將他淩遲處死了,豈還會容他安然無恙地躺在天牢裏!”

擡手用力一揮,梓蘇轉過了身,氣得胸腔起伏不定。

他自以為此舉已是寬容大量,說明他是個仁心仁舉的皇帝,可梓菱卻渾然不覺,反而因他的虛偽而感到惡心。

撐在鎏金地磚上的手指逐漸用力,梓菱十指蜷縮,指節隱隱泛白。

她低垂的眉眼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看上去絕望又可憐。

可再擡頭時,那雙澄澈的眸子裏卻滿是堅毅與忿然:“是,他參與謀反,是他罪無可恕,可難道你與父皇就是全然無罪麽?”

“八年前金沙灘一役,若不是陸燚勾結外敵,李家父子怎會枉死沙場?”

驀然回身,梓蘇用一種愕然的眼神怒視著她。

“那可是足足兩萬人的性命,舉國上下都在辱罵李家無能,可父皇非但不替李家的滿門英烈正名,反而名正言順地把李家的兵權全都給了陸燚,而你……”

陸家根基龐大,先帝昏庸無能,根本不敢動之分毫,只能任由陸燚殘害忠良,謀奪兵權。

這些事情,梓菱都心知肚明。

喉間略微哽咽,她繼續道:“你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提拔陸燚那個亂臣賊子為大司馬,繼續父皇的錯誤,依我所見,你們父子二人才是大晉的罪人!”

元福盛隨侍一旁,簡直被這話給驚呆了。

先帝軟弱,而梓蘇則是不想因這一樁舊事在朝中掀起軒然大.波,晉國外強中幹,一旦朝野動蕩,定會引得周邊各國虎視眈眈。

所以,梓蘇絕不會為了李哪咤一個人而去動搖陸家的勢力,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看這位少將軍勢單力薄好欺負。

可誰能想到,同為皇室中人的綏寧長公主,竟能有如此錚錚烈骨?

元福盛震驚之餘感慨更甚,僵硬地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少頃,果不其然就見那著龍袍的男子擡起手,重重地扇了對方一巴掌:“混賬!”

“啪——”的一聲,又響又亮,光聽著就很疼。

梓菱被扇倒在地,頭上珠翠散落,嘴角有鮮血湧了出來。

縱使如此,梓蘇仍舊不覺得解恨,擡腳就想去踹自己妹妹的肚子。

元福盛已沖到跟前,慌忙跪地抱住了他的腿:“萬歲爺息怒,使不得啊,萬歲爺!”

梓蘇本就有些暴虐,許是惱羞成怒,他紅著眼,率先踢了這人一腳:“滾開!”

“哎喲——”元福盛一把老骨頭了,雖是痛得拂塵都拋了,但還是死死抱著不撒手,“公主身子嬌弱,踢不得,踢不得啊,皇上!”

“蕭淑妃……蕭淑妃在天上看著您呢!”靈機一動,元福盛如是喊了一句。

誰料,方才還不依不饒的暴躁男頓時就僵住了。

他面色依舊陰鷙狠厲,可瞳孔卻明顯回縮了下。

原來,他還是會怕的啊?梓菱在心裏冷笑。

當年因為皇弟聰慧過人,這人怕被自己年幼的弟弟搶了皇位,居然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的胞弟推進了禦花園的池子裏。

母妃雖對他大失所望,但也敢怒不敢言,只得郁郁而終。

梓菱費力地坐起身子,面色蒼白地望著他,仿佛在對他說“殺了我吧,你連自己的親弟弟都敢殺,有什麽不敢做的?”

許是當真怕遭報應,面前這人難得未再動手。

而元福盛此舉倒是提醒她了,她的皇兄吃軟不吃硬,最恨有人揭破他假仁假義的真面目。

她不能同他硬剛,她得好生利用他對母妃和皇弟的愧疚。

既然免除死刑絕不可能,那就求他另一件事吧!

月上梢頭之際,梓菱走出了房門。

燈籠隨風搖晃,照亮她沈郁的面色,很明顯,對方並未答應她的請求。

清輝漫照,梓菱掃了一眼遍地積雪,朝院子裏的那排桂花樹走了過去。

正對養心殿透光的窗扉,站在桂花樹旁,她不帶絲毫猶豫地跪了下去。

裙擺浸在濕噠噠的雪地裏,不過一會兒,便是通體寒涼。

元福盛出來過好幾次,苦口婆心地勸她別再跪了,如此數九寒冬的天,這胳膊腿哪裏受得了?

可梓菱未有動容,仍舊一言不發地跪在那裏。

她脊背筆挺,恰似一株毅然綻放在雪地裏的臘梅,清塵決然,卓爾不凡。

夜深之後,空中又落起了雪,像鵝毛一般徐徐飄落,墜在流雲般的烏發上,逐漸遮蓋梓菱頭上戴著的金釵。

而梓蘇許是被氣得精神抖擻,抑或是在認真權衡利弊,養心殿內的燭燈一直未滅。

只要尚餘一口氣在,她便會在這裏一直等下去,否則,明日過後,她愛的人便會身首異處。

子時,整個天幕烏沈沈的,連月亮也被濃雲遮擋,瞧不見一絲光亮。

雪花還在繼續飄,梓菱被凍得渾身打顫,昔日殷紅的嘴唇血色全無。

視線朦朧間,元福盛再度走了出來。

將手中的傘遞給北雁,他傳話道:“聖上說,只要您心甘情願嫁去犬戎和親,他便答應您的七日緩刑之求。”

平陽王大軍壓境在即,梓蘇終究還是打算利用與犬戎的邦交先行鎮壓。

想來他已經煩擾許久到底該送誰去和親了。

自己的胞妹是京城第一美人,能把她送出去自然最得犬戎歡心。

如今她有事相求,反倒成了他心安理得送自己去和親的理由。

梓菱對此毫不意外。

畢竟無論是先帝還是他,女兒、妹妹都只是用來聯姻的籌碼。

想也沒想,梓菱音色泠然地答:“本宮願意。”

冊封她為和親公主的聖旨隨後就到,想來早已擬好,只需填個名號罷了。

元福盛洋洋灑灑地宣完旨,梓菱接旨道:“謝聖上隆恩!”

雖是膝蓋僵硬,疼得牙關緊咬,梓菱還是借著北雁的力道很快爬了起來,而後一瘸一拐地朝天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望著她纖弱卻倔強的背影,元福盛搖了搖頭,當真是一把辛酸淚。

天牢裏昏暗幽沈,四周全是如陷古井般的死寂。

哪咤盤腿坐在石床上,身上披著梓菱給她的鴨絨談,連墻都舍不得碰一下。

大霧彌漫的血色在他腦子裏翻湧,記憶中的那些年輕將士的臉他已經快沒有印象了,只清楚地記得每個人都用視死如歸的勇氣奮戰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李家軍的旗幟一面一面倒了下去,卻有無數烈士的英魂一縷一縷站了起來。

與眾人的馬革裹屍比起來,他已幸運太多,至少臨死前還能披上所愛之人贈給他的小毯子。

他終於可以解脫了,去見父兄,去見金沙灘戰死的那兩萬英烈。

可她呢?她該怎麽辦?

哪咤整張臉隱在暗色裏,就像一尊巋然不動的雕塑。

小毯子散發出來的幽香芬芳馥郁,繚繞在鼻間,近乎蓋住了周遭的沈腐之氣。

他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她白皙光滑的身子,無關風月,只有無能為力的恐懼。

喉頭哽咽,他闔上眸,女兒家清甜軟糯的聲音仿佛又在耳畔響起——

“本宮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你罷了。”

“只要將軍開心,本宮也會開心的。”

“那我們洞房花燭吧,將軍……”

“三郎,我心悅你,海枯石爛,亙古不變。”

“我跟你走,天荒地老,我們都要在一起。”

她澄澈爛漫的笑容懵懂純真,宛若春風拂水,也如細雨潤面,是這世間最珍貴華麗的風景。

他舍不得,也不甘心讓旁人染指分毫。

指甲重重地嵌進肉裏,哪咤咬緊的牙關顫.抖,頗想將自己化為厲鬼,好以護她餘生安好。

不知為何,深更半夜的天牢裏又響起了腳步聲。

他無暇顧及,仍舊在痛苦與美妙的回憶當中往覆掙.紮。

倏爾,來人在他的牢房前停.下,打開了牢門。

自從遇見梓菱之後,哪咤平靜的生活就被鬧得雞飛狗跳。

他不僅違背了清流世家該遵守的原則底線,還親身踐行了他從前嗤之以鼻的“愛美人不愛江山”之理。

可謂是將自己的臉打得啪啪響。

與此同時,他還會時不時收到她給自己準備的驚喜。

一如此刻,站在蒼茫的夜幕下,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的他有幾分如夢似幻般的感覺。

聰慧如他,大概也猜得到這是她用什麽條件換來的。

回想起她離開天牢前說的那些話,哪咤忽就有些釋然了。

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其實也是這世間難求的緣分。

握緊身旁人的手,他正想牽著她上馬車。

可梓菱身心俱疲,終究是難以為繼,身子一晃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房內燃了蘇合香,清清爽爽的味道,逸散在空氣中有養神之效。

梓菱悠悠轉醒時正被男人緊緊抱在懷裏。

他的異地滿是心疼,似乎還蘊著怒己不爭的憤怒,冷硬的下頜抵在她的額頭上,像是想將她揉進骨血裏,拼命寵愛。

擡手撫平他額間的褶皺,梓菱彎唇,語調清甜地喚道:“三郎。”

真好呀!有他在身邊,她又可以被人寵著撒嬌了。

“他打你了?”卸去那層特意塗厚的脂粉,她面頰上的紅痕一覽無遺,哪咤呼吸漸沈,有那麽些想直接沖過去殺了那個暴君。

“嗯。”梓菱也不含糊,朝他鼓起了嘴,就像一只即將吐泡泡的金魚。

親了親她紅腫的臉,哪咤換了塊冰涼的帕子來替她敷上,道:“腿上過藥了,還疼麽?”

“疼,”在他懷裏蹭了蹭小腦袋,梓菱主動往褲衩裏探了去,“三郎快安慰我。”

男人喉頭一滾,未急著動,只提唇盯著她打量:“這七日,打算怎麽過?”

嗯……水靈靈的大眼睛眨了眨,梓菱答道:“去吃好吃的,去玩兒好玩兒的,不能一直待在床上。”

聽及最後一句,哪咤輕哼一聲笑了,擡手捏了下她的小瓊鼻。

將人放倒在軟枕上,他俯身靠近道:“反正橫豎都是死,我選擇精盡而亡,豈不是更加美妙?”

梓菱黛眉斂了斂,不甚讚同道:“這樣也太不瀟灑了吧!”

未再與之玩笑,哪咤一點一點撫摸她,溫柔且沈醉地將自己送進了她的身.體裏。

生.命的最後七日,連同房這種令人歡愉的事情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戚。

梓菱有那麽些想哭,但她忍住了,就高高揚起脖頸,跟著他的節奏上下起伏。

煙粉色的薄紗輕輕晃動,微光照來,朦朧地勾勒出這一隅之地的春宵帳暖。

就像躺在熱氣氤氳的溫泉水中,梓菱香汗淋漓,發絲濕噠噠地粘在臉側與男人的墨發糾纏。

他的肌肉蓬勃有力,手感極好,梓菱細細撫弄他的每一寸肌膚,沈醉,享受,快樂得令人無法自拔。

很久很久之後,彼此交纏的呼吸才有逐漸緩和的趨勢。

“三郎……”梓菱睜開水霧彌漫的眼,咬著唇道,“我想吃糖葫蘆。”

“好,”嘴唇在她耳畔蜿蜒,哪咤啞聲,“明日去買。”

“還要炸酥小卷,扁食,艾草粑粑,酸辣藕片……”小小的紅唇,嘰裏呱啦地報了一串菜名。

哪咤倏爾失笑,不由懷疑是否是自己的技術不行,才會讓她在這種時候還滿腦子都在琢磨吃什麽的問題?

“小饞貓。”男人的尊嚴受到了侮辱,哪咤咬了下她的小耳朵,隨即將人抱起坐在了自己身上。

梓菱一向最喜歡這個動作,沒過一會兒就嗷嗷嗚嗚地叫得不知所以,腦子裏只剩下一根大臘腸。

翌日一早,二人在街市買好早點就去了茶樓聽戲。

早間的包廂尤為充裕,是以這一夥人幹脆包了所有的二樓雅座。

臺上演的正是梓菱醉酒那日唱的《牡丹亭上三生路》。

旦角音色純正清亮,唱曲聲餘音繞梁。

梓菱手裏端著青花瓷碗,一邊吃一邊吸著鼻子道:“嗚嗚嗚,太好哭了……”

“沈三娘為了找到轉世的戀人,當了三生三世的鬼,太感人了,真的太感人了……”

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她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斬釘截鐵道:“三郎,我們做鬼也要在一起!”

鑒於她這副模樣當真太可愛了,哪咤忍不住又擡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才不做鬼呢,我們會去天上做神仙。”

嗯?梓菱打了個嗝,認真地看著他:“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男人笑容柔軟,“閻王爺才舍不得收像你這樣聰慧貌美的小仙女。”

聽到他誇自己,梓菱喜滋滋地翹起了唇,吧唧一口就吸在了他臉上。

可她此刻正在吃艾草粑粑,覺察到臉頰上的異樣時,哪咤伸手摸了一下。

油油的,黏黏的,還沾了些肉松……

他其實有那麽些潔癖,俊朗的劍眉微不可察地皺了下。

而眼前這人非但不覺得在搞破壞,反而伸.出了粉.嫩.嫩的小舌頭,似乎想要幫他舔掉。

哪咤:“……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覆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出自湯顯祖《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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