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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早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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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早知如此

宮裏的皇子質子們都外出後,祝皇後便開始著手處理一件大事。

入了夜,春安與夏喜陪著皇後娘娘來了傾櫻殿,榻上的女人不覆以往那般豐腴美麗,此刻正披頭散發,形如槁木。

“沒想到她病起來是這幅醜模樣,早知道……”皇後出神低喃。

“娘娘。”春安喚了一聲將她拉回現實。

祝皇後拍拍春安的手,示意她自己沒事。夏喜上前,推搡了那女人幾下,不耐煩道:“冷含櫻,見了皇後娘娘還不快起來跪拜!”

床上的女子翻過身來,屋裏只點了一盞蠟燭,昏暗暗的只能看見個人形。過了會兒功夫,她確認了來人,臉上的麻木不見,換上一幅癲狂模樣,慘烈笑道:“皇後娘娘萬福吶!怎麽貴腳踏賤地,到我這裏來了?”

“本宮是皇後,別說你這裏,就是整個北國,我又有哪裏去不得?”祝寶鳳看著眼前這個女人,聯想起另外一個,嫌惡道。

“是,您是尊貴的皇後娘娘,您要什麽沒有?哪兒像我,不過是找個侍衛打發寂寞,就一朝跌進泥裏,滿身汙垢。”冷含櫻咬牙切齒:自古以來,深宮寂寞,找人相伴,何錯之有?

祝寶鳳望著眼前惡狠狠的女人,忽然覺得她不像她了。那個叫秦韻音的南國農女從來沒有這樣癲狂兇狠過,她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善良隨和的,不是冷含櫻這樣輕浮癲狂的。

“我原不知道你與侍衛的事兒,若不是你到處宣揚自己有孕,我也不會順藤摸瓜,找出他。”祝寶鳳心中難過,冷含櫻雖出身風塵,但時有肆意之舉,頗像她未出嫁時的性子。只是如今她為皇後,言行舉止,頗多限制。

“你為何會得皇上寵愛,這些年想必你心中也有數吧?”後宮女人多,甭管是主子還是奴婢都少不了看熱鬧的心思,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多事情都不是秘密了。

“哼,男人愛女人還能是因為什麽?不過是看臉看身子罷了,不過”冷含櫻坐起來,直直盯著祝寶鳳:“對於有權勢有心機的男人來講,寵愛也是可以裝出來的。皇後娘娘,您說是吧?”不等她笑起來,夏喜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閉嘴!讓你亂說話!”

春安就近拉了把打磨光滑,靠背舒適的梨花椅,在上面鋪了厚厚一層軟墊,扶著皇後娘娘坐下,夜還長,送走良妃娘娘之前,她們應該還有很多話說,總不能讓娘娘一直站著。

“夏喜,別打了。她也是個可憐人。今夜我來,是想送她一程,讓她安心去的。”祝寶鳳被春安扶著,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夏喜在昏暗中瞪了冷含櫻,憤憤離開,退到皇後娘娘身邊,將湯婆子從隨行的手提匣子裏翻了出來奉上去。

“可憐?天下做女子的,哪個不可憐?我幼時喪父,被母親賣去戲班子,每日辛苦勞作,做多吃少,還是被班主嫌棄轉賣。所幸被人救起,輾轉流離。就在我們安定下來,準備好好生活的時候卻又遇到姓梁的這個虛偽小人!我當時真傻,還以為我終於熬到頭了,能過上好日子了!”

良妃語聲淒厲,宛如瘋人:“我本來都說服自己安安分分做個替身求一世安穩了!結果他呢?那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就因為我的小吉祥不小心打碎了那女人宮殿裏的一支花瓶,他就讓人殺了它!一個死人的物件就那麽金貴!”

良妃說的急,胸腔起伏不定,像攢了許多怨氣要爭先恐後跑出來又找不到路一樣。春安得娘娘示意,奉了一杯茶端過去,卻被她一手打掉。

“你就是太不識擡舉了,一只貓兒罷了,何必搭上自己後半輩子。再說,你不是也處置了那個宮女出氣。”

祝寶鳳實在想不通,冷含櫻這個見錢眼開,貪慕榮華富貴的女人,怎麽就發了瘋,為了一只貓兒犯傻,搞得自己弄成如今這鬼模樣。

“宮女?她確實該死!連小吉祥都照顧不好!可是,最該死的不是她!是那個如今活的好好的狗皇帝!他以為他自己很深情嗎?弄個模樣相像的人來寵著,就能證明他有多愛死去的元妃?恐怕不是吧?”冷含櫻瞪大雙眼,恨恨道:“聽說元妃娘娘人美心善,救過皇上性命。為人也溫順賢淑,想來是個男人都會愛上這樣的女人吧?不過就是出身低了些,可皇上萬人之上,哪兒用管什麽出身?他愛誰,誰在他心裏不就尊貴?在北國上下不就尊貴?”

冷含櫻說著,臉上忽然落下淚來,語氣也軟了起來,開口道:“皇後娘娘姓祝是不是?祝姐姐,我想吃碗雞湯青菜煎蛋面,不用熬雞湯,水燒開丟兩塊雞骨頭就成。”

春安聽到她胡言亂語罵人,嚇得攥了下祝寶鳳的肩,祝寶鳳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別怕。

夏喜原本恨良妃一直以來飛揚跋扈,害得自家娘娘心裏不痛快,看她聲淚俱下的正痛快著。那人卻突然犯神經要吃面,還說丟兩塊雞骨頭就成?

“你想……”夏喜張嘴要拒絕順帶奚落一番,卻被祝寶鳳擡手打斷:“去吩咐小廚房做一份,做好了你悄悄端來。”夏喜擡眼,看見娘娘眼中覆雜的眼神,還有她堅定的語氣,沒說什麽匆匆領命去了。

“我今夜必須死了是不是?將死之人,也無謂爭這一碗面的痛快了,是嗎?”冷含櫻半臥著,語氣不覆之前的尖銳,反透露出一股生死看淡的空靈。

“你做出有損皇家顏面的事,只叫你死,不追究其他,已是天恩浩蕩。”祝寶鳳眼下的感覺前所未有,是一種混合著悲憫與難過,又帶著失落與迷茫的情緒。這情緒如綿綿春雨,無聲滲入,來的不強烈,但綿長久遠,讓她心裏說不出的不舒服。

“祝姐姐,我做的那些事,真的就那麽不可饒恕嗎?姓梁的如此待我,將我當成個玩意兒調教蓄養,高興便賞,不高興便丟到一旁。

讓我天天穿青色的衣裳,帶琉璃玉飾,還讓我與他一同夏日聽雨冬日賞雪。

我一個苦出身的戲子,雖說一朝飛上枝頭,外人看著艷羨,可我知道自己多難受!

我喜歡穿的紅色衣裳,他不讓我穿,我悄悄做成小衣穿他都不許!我愛戴金子,可我入宮數十載一件金飾都沒戴過!我討厭下雨討厭下雪,小時候每次下雨戲班子的人都手忙腳亂,哪兒樣東西不小心弄壞了師傅心情不好還得打我們一頓,下雪也是,雪天路難行,戲班子收入少,我們都得餓肚子。你不知道每次下雨下雪我想起這些心裏有多煩悶!偏偏外人看了都道我不知好歹,無理取鬧!”

冷含櫻說著打了個哆嗦,繼續道:“可這些我都能忍,反正在宮裏好吃好喝的,比我在戲班子裏舒服多了,有得便有失,偶爾陪他演演戲也沒什麽的,甚至被人當替身我也能接受。對我這樣的女子來說,去哪兒,幹什麽不得受罪?在這兒受的罪還少點。但是小吉祥的死,我忍不了。”

冷含櫻的身體抖動的十分劇烈,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劇烈而強大的痛苦氣息。祝寶鳳感覺自己上了年紀,不如年輕時那般殺伐決斷,不然她絕不會在秋夜裏枯坐著聽一個將死之人啰嗦那些陳年舊事,且這人還一度挑釁過她。

冷含櫻一個人哆嗦了許久,祝寶鳳也不催她,閉著眼開始小憩,風一起,屋子裏飄進一股枯葉腐爛的味道,還有院子裏落葉擦地而過的沙沙煩人聲。

“面好了。”夏喜從外面拎著盒子進來,從盒子裏端出面,送到良妃跟前,接著又從盒子裏端出來一盅銀耳紅棗桂圓湯,奉到祝寶鳳跟前:“娘娘,我讓他們也給您熱了碗湯,晚飯您都沒用幾口,趁熱喝了暖暖肚子吧。”

“嗯。”祝寶鳳確實餓得胃部隱隱不適,喝了兩口湯後自覺舒服不少。

冷含櫻趴著,雙手捧起面碗,低頭聞了一下,眼裏又泛起淚光:“聞著是那個味兒,但吃起來卻不像那時香了。”她騰出一只手拿筷子,一手端碗一手持筷,呼哧呼哧吃起面來,寂靜的夜裏,回響著她呼哧呼哧的吃面喝湯聲。

“這面吃著實在,比那些燕窩魚翅,山珍海味吃著實在多了。又養人又便宜。當初班主嫌我到了歲數個子矮,撐不起戲服,將我賣給一個有財無德的老爺做妾。偏那老爺人老心不老,愛玩些花樣,見我瘦弱便獨自將我帶去山野地帶,想強要我的同時多些滋味。老天有眼,讓我遇上肖大哥,他孔武有力,人又正派,救下我後,怕我被官府捉到又回那虎狼窩,便同左鄰右舍說遠方親戚給他謀了個好差事,連夜收拾東西帶我走了。一路上,我都膽戰心驚的,怕他突然嫌我是個累贅害他有家不能回,反而躲躲藏藏把我拋棄。又怕那老爺不肯罷休,報官抓我。我們風餐露宿,終於在瑞安鎮找了個沒人要的破宅子落腳。這面就是我們住進宅子的第二天他做給我吃的,那是我長那麽大吃過最安心最好吃的飯。小吉祥也是那天撿到的,我感覺它就是曾經的我。我當時抱著小吉祥心想如果以後每天都能吃一碗加了煎蛋的雞湯面就好了。”

冷含櫻的淚落到空了的面碗裏,“小吉祥是肖大哥留給我的最後念想,那個小玩意兒在,我就覺得肖大哥還在,我們一起的時光還在。當時要不是我非鬧著上街去看熱鬧,也不會碰見姓梁的。肖大哥後來也不至於娶了個潑婦,被她磋磨至死。”冷含櫻擡手擦了擦眼淚,抽泣道:“這都是我應得的報應,我那日喝了酒,那人的眉眼又酷似肖大哥,便在外頭做了那快活事。後來雖然酒醒了,人卻依舊醉著。我想,反正肖大哥和小吉祥都沒了,我活著也沒什麽意思。只是,我不甘心死後還被困在這裏,”冷含櫻手腳並用,急切的朝祝寶鳳爬去,痛哭流涕道:“求姐姐憐憫,死後將我葬在瑞安鎮的後山,只要和肖大哥在一座山上葬著就好了。姐姐若嫌麻煩隨便將我丟在山腳處就行。之前我若有犯蠢得罪的地方,還求姐姐寬宏大量不要計較,我這賤命不值得姐姐生氣,我還有些不入賬的體己,全在床底下的暗層裏,只求姐姐不嫌棄,拿去買點小玩意兒逗樂……我求你了祝姐姐!”

冷含櫻穿著單薄無比的衣裳,跪在地上,模樣是從未有過的狼狽謙卑。縱是之前有再多的不愉快,眼前這景象實在叫祝寶鳳心狠不起來,退一步講,原本這處死人的臟活兒也是梁玉隆非要讓她來做的。那男人,薄情起來是真薄情啊,與人恩愛卻暗暗使手段不叫人懷子,一朝懷子醜事暴露他便頃刻翻臉,要人性命,連見一面辨一辨的機會都不給人留。

“好妹妹,今夜過後你就解脫了,盡可以去見想見的人了。”祝寶鳳用左手托住湯婆子,伸出右手去扶她,在接觸到那雙冰冷如枯骨的雙手時,心中忽然惡念一起:人死後是不是真的有魂魄?可以和人糾纏不休?

“從前的事千萬莫放在心上,皇上他不值得你念想。若不是他,你興許還能有個孩子,留些念想,也不至像今日這般,萬念俱灰。”祝寶鳳開口,拿手撫了撫那雙曾經如柔夷般的玉手。

冷含櫻原本了卻一切準備閉上的雙眼,此刻忽又怒目圓睜:怪不得!怪不得皇上得知她有孕時連禦醫都沒宣就不喜反怒!原來是這樣!

“多謝皇後娘娘指點,日後我化作厲鬼也要來找他算賬!”冷含櫻砰砰磕了幾個響頭,不等祝寶鳳開口讓她選白綾或毒酒,便一頭撞上桌角,滿頭流血,接著便順著桌子腿癱軟下去,倒在地上抖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沒想到良妃娘娘還有如此剛烈的一面。”夏喜一下子接受不了,不忍直視這慘烈景象,別過頭去悄悄摸了把淚。

“娘娘,這如何是好啊?”春安驚慌,這與她們來時計劃的結果出入太大。

祝寶鳳起身,坐的久了,腳有些軟。她扶著椅子走了幾步,松松身子。對夏喜耳語幾句,又朝春安吩咐了些事,便一個人走到院子裏大口吸著新鮮空氣。幾個久未修剪的大樹枝子姿勢鬼魅的長著,在煙灰色的夜空裏將院子裏的天空化成支離破碎的幾塊。

屋子裏,春安收拾著冷含櫻的遺物,夏喜將她額頭的血擦凈換了身體面衣裳,將人收拾妥當,拿草席裹了,連夜送走。

傾櫻殿一場大火,將昔日繁華的亭臺樓閣燒了個精光。生前風頭無兩的良妃娘娘死後連份體面的屍身都沒有。

原以為她能母憑子貴,從此富貴無憂。不想一屍兩命。

小宮人們閑聊時嘰嘰喳喳:

“我從前還羨慕過良妃娘娘呢,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沒想到死的那麽慘!”

“要不我爹說讓我好好做事,老實本分呢!那破天的富貴咱也得有那個命格去壓住啊!”

“哎,你當天晚上不是當值嗎?就沒聽見呼救?怎就燒的那樣徹底呀!她從前得的那些寶貝豈不是都沒了!多可惜!”

“最近皇上和主子們都出去了,各處都松懈不少,我當時睡的死,確實沒聽見。”

……

眾人聊的投入,沒發覺身後漸漸靠近的春安。

“春安姑姑!”一個小丫頭發現了她,忙起身見禮。其他人見了也匆匆整理衣裳,朝春安見禮。

“你們平日做事辛苦,如今主子們外出松快松快也是人之常情。但別松快了幾日就忘記自己的身份,去議論主子的是非。皇後娘娘最不喜捕風捉影,胡言亂語之人,提醒的話我只說一次,各位日後務必謹言慎行些,免得到時候受罰說上不體恤。”

幾句話說的一眾小宮人冷汗直下,連忙點頭如搗蒜說不敢。春安見她們被震懾住,也就點點頭走了。

原想著處置完良妃娘娘,皇後娘娘能開懷高興些,不想回去時皇後娘娘又在睡著。

“夏喜姐姐,最近娘娘睡得是不是太頻繁了些?”春安有些不安,往日娘娘可沒如今那麽嗜睡,一日要睡上六七個時辰。

“春困秋乏吧,許是最近煩心事多,娘娘累著了。”夏喜壓低聲音回著,有時候她真不理解娘娘怎麽就看上春安了,蠢蠢笨笨的,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又問。膽子也小,也沒什麽主見,就唯有忠心這點好處。

“去小廚房看看給娘娘燉的鴿子湯好了沒?晚上娘娘要用的。”夏喜打發了她走,想著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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