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檸的心態沒溫時翊那麽好, 她這一晚上就跟要高考似的沒怎麽睡著。

天剛剛亮，時間還不到六點鐘, 她一個翻身坐起來, 靜默了大概有五分鐘。

沒道理啊……

不就是一個競標的結果嘛，至於這麽緊張嗎？

但她想了會兒, 又覺得——

至於。

怎麽不至於。

這可是溫時翊回國後帶她做的第一個、也是他們離開工作室前做的最後一個實際項目啊。

今後他們真正投身研究工作後，這樣能參與實際項目的機會將少之又少，就算是有，也不再是純粹且毫無顧慮的心態。

事關榮辱的一場競標啊，怎麽可能不緊張……

自我疏導了會兒, 唐檸又取來手機瞧了眼時間——六點十分。

離競標結果出來還有將近兩個小時。

時間有點長……

她頓了頓, 回頭看到溫時翊還在熟睡中，掙紮了兩秒, 在起床與不起床之間徘徊，最終還是沒能敵得過懶惰，返身又躺回他身邊，眨眨眼, 睡著了。

興許是昨晚的意識太過緊繃，唐檸這次睡著後, 竟然意外地做了場夢。

夢裏零碎的片段大都和溫時翊有關, 時間倒回他們高中的時候, 唐檸陪他去參加省級的物理競賽。

在那個知識就是一切的年代，物理競賽的結果直接影響高考保送的資格。

唐檸記得她在考場外等待溫時翊的時候，那種緊張的心情簡直要超越坐在考場裏的人。

她知道以溫時翊的水平拿到保送資格幾乎是沒有問題的, 可她在喜悅的同時，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失落。

他是很優秀了。

那麽她呢？

於是在那個容易讓人感到悶熱的夏季裏，唐檸一邊坐在冷飲店裏吃冰激淩，一邊隱隱郁悶，怎樣才能考到溫時翊被保送的院校。

剩下沒幾個月了，她覺得自己壓力很大……

溫時翊從考場出來時，離考試結束還有將近一個小時，他在約定的冷飲店找到唐檸，彼時她正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禍害一份粉紅色的冰淇淋。

溫時翊走近她身邊，清瘦且修長的身形遮住窗外大片陽光，他低眉看她一眼，確認她沒有被太陽曬壞，才放下心，用長指撥了撥她耳邊的碎發。

唐檸仰起腦袋，看了他一眼，說：“坐。”

溫時翊：“不回家嗎？”

“吃完再回。”

溫時翊垂下眼簾打量她面前所剩無幾的食物。

唐檸：“沒吃飽，可能還要再點。”

“……”溫時翊默了兩秒，淡聲問：“還要吃什麽？”

唐檸：“大份的抹茶果醬冰淇淋。”

“……”

溫時翊將書包丟給她，自己轉身走去服務臺，沒一會兒，帶著她念叨的大份抹茶果醬冰淇淋回來，順帶還有一份奶油松餅。

唐檸睜大眼：“你怎麽這麽懂事啊？”

溫時翊表情很淡：“唐阿姨說晚上不回來做飯，你吃飽一點，當做晚飯。”

“……”唐檸的感動只短暫維持了兩秒鐘，緊接著就洩了氣，“不夠啊。”

溫時翊看她一眼。

“我還能再吃一份芒果鮮蝦的沙拉！”

要求還挺多。

溫時翊懶得理她，垂眸開始吃松餅。

唐檸：“……”

僵持了大概半分鐘的樣子，唐檸怕再不吃連眼前的都沒有了，於是趕忙拿起叉子，搶了最大的一塊松餅。

溫時翊全程一言不發，兩人沈默地吃了會兒……

唐檸終於忍不住了，問：“今天的題難嗎？”

溫時翊只吃了一塊松餅，聞言點點頭，低聲說：“難。”

唐檸心裏一陣竊喜：“那你答得怎麽樣？”

“還好。”

“還好什麽意思？”

溫時翊沈默。

“保送是不是沒戲了？”

“……”

“哎呀沒關系的嘛。” 唐檸作為一名合格的青梅竹馬，這種時候簡直高興地不得了，她說，“其實高考也是很好的，畢竟人生就只有這麽一次機會，你不把握的話就是青春缺憾啊。更何況你這麽優秀，就算是不保送，國內的大學還不是你隨便挑呀……”

話說一半，唐檸又想起什麽，話鋒一轉：“其實也不一定非要選清華北大那類的，我覺得還是要看專業挑學校的！”

溫時翊原本是安靜地聽她講話，直到這一句，才表情淡淡地擡眉，喊她——“唐唐。”

唐檸瞬間從自己的世界抽離，腦袋朝他湊過去：“嗯嗯嗯，怎麽了？”

溫時翊說：“你想考哪所大學？”

唐檸一頓：“沒、沒想好呢……”

“那就現在開始想。”

“……”唐檸先是一陣無語，但片刻後也認真思考起來，想了想，說：“T大吧。”

溫時翊看她一眼，沒說什麽。

唐檸順了順思路：“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我離開T市的話她就只剩下自己了，所以我八成是會選擇本市的大學……T大也不錯啊，國內很有知名度的大學，我目前努努力的話，應該是可以考上的吧。”

彼時十七歲的唐檸目光凝視著窗外，她對未來還沒有很覆雜的想法，只是覺得自己不能離開唐媽太遠，至於其他的，只希望能不要太偏離她的想法。

比如說，她希望溫時翊也可以留下來……

回去的路上，溫時翊同往常一樣跟在唐檸身後走，快到家的時候，他突然輕聲喊她的名字——

“唐檸。”

唐檸頓了下，回過身：“怎麽了？”

溫時翊說：“一起考T大吧。”

她一怔：“為什麽？”

“T大的建築學很不錯。”

“誒？”

“全國排名前三。”

“不是……”

“就這麽定了。”

溫時翊長腿一邁，與她擦肩而過。

唐檸楞了幾秒，小跑幾步追上他：“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溫時翊微微揚眉：“我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

唐檸說：“像。”

“……”溫時翊睨她一眼，聲色偏淡，“沒有開玩笑。”

“你為什麽要考T大啊？”

明明就有更好的選擇。

溫時翊容色寡淡，目光凝視著遠方，想了想，嘴角勾起淺笑：“不為什麽，懶得走太遠。”

說完，沒等唐檸開口，又大步離開了。

要不說青春才最值得珍貴呢，那時候唐檸明明對溫時翊沒其他的想法，可她聽到他這麽說，便高興的不得了。

哪兒還有心思勸他去讀更好的大學啊。

她追上他，笑嘻嘻道：“真的考一所大學啊？”

溫時翊輕嗯了聲。

“那你不許反悔！”

“……嗯。”

“拉鉤。”

“幼稚。”

“……”唐檸被他那滿不在乎的嘲諷語氣惹怒，但轉念又怕他反悔，於是壓住脾氣，小聲說：“你還得幫我提高物理成績，我現在離T大還有十幾分的距離呢。”

溫時翊垂眸看她一眼，點點頭：“好。”

唐檸笑：“上了大學你也還得跟我世界第一好。”

“……”

“都說男生上了大學是會變的，你小心一點，你要是敢變壞了，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嗯。”

約定禮成。

夕陽西下。

“對了。”

“嗯？”

“今天的考試題真的很難？”

“……嗯。”

“會影響保研？”

“……會。”

“你怎麽這麽丟人。”

“……”

“算了，以後我會罩著你的。”

“……”

“我說真的。”

“知道了。”

往事如煙輕薄，可回憶裏的那份單純與執拗，是無論多少歲月流逝，都無法抹去的珍貴。

唐檸在夢中將往事重溫，意識回籠時，唇邊不自覺帶著淺笑。夢境逐漸消散，她睜開眼時，溫時翊正一臉柔和地看著她。

和她夢裏清冷的面孔重合。

但現在的溫柔更多。

夢裏的清瘦少年如今一躍成為枕邊最親近的人，唐檸在自顧自整理這段關系的過程中，臉頰不經意染上粉紅。

放在十七歲，她哪有膽子幻想今天的場景啊……

溫時翊沈默地瞧了她一會兒，不知她這個表情是為何，只伸手撥了撥她額前睡亂的發絲，溫聲問：“在想什麽？”

這麽高興……

唐檸揉揉眼睛，清醒了兩秒，一把抱住他：“在想你。”

他淺淺地笑。

晨光正暖，唐檸翻身趴在溫時翊胸口，蹭了蹭，一時間也想不起什麽重要的事情：“溫時翊……”

“嗯？”

唐檸說：“我剛剛夢到你了。”

他頓了下：“夢到我什麽？”

唐檸一派胡言道：“夢到你高考前的那次保研考試，成績很好，然後去讀了清華，後來就跟我漸行漸遠了。”

“……”

“果然夢都是相反的，現實生活中你不但考砸了，而且還跟我讀一所學校，註定一輩子都被我罩。”

溫時翊眸色覆雜地看了她一眼，不知該說什麽。

唐檸從他胸口擡起頭：“不過話說回來……”

“什麽？”

“那次考試你怎麽會考的那麽差勁啊，我聽老師說，最後兩道大題你都沒做出來哎。”唐檸邊說邊開始回憶，“明明離考試結束還有很久你就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是答得順手，沒想到是根本答不出來，提前離開了啊……”

溫時翊目光平淡地看著枕在他胸口的唐檸，默了幾秒，沒給出解釋。

那時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在考場上的心不在焉。

他只記得那天烈日炎炎，而有一道單薄的身影，說會等他一起回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