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翊垂眼看向唐檸, 頓了兩秒，溫聲說：“你跟我來。”

唐檸一動不動。

溫時翊低聲笑了, 輕輕拍她的肩膀, “聽話。”

他還願意跟她講道理。

唐檸那股憋著的氣散去幾分，擡眸看他一眼, 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

溫時翊帶她離開餐廳。

上了車，唐檸心裏還難受著，不樂意主動跟他說話。

靜了幾秒，溫時翊低沈地開口：“我聽孫院長說，一年前你申請過風景園林學的研究生保送。”

唐檸心下一緊。

“後來為什麽放棄？”

唐檸不說話。

“是因為我嗎？”

唐檸餘光掃過溫時翊神情淡漠的臉頰, 頓了一頓, 緊抿嘴唇。

說實話。

她沒想到他會知道。

五秒後。

溫時翊沈聲問：“餓嗎？”

唐檸下意識搖搖頭。

溫時翊伸來指骨修長的手按在她手背上，眉宇間帶著溫柔, 淺聲道：“帶你去抓娃娃？”

抓娃娃？

“去嗎？”

呃……

“走吧。”

好吧。

溫時翊將車子發動，唐檸還陷在短暫的怔松中，一時間有些緩不過神來。

他知道了。

他竟然全都知道了。

剛剛看到準考證的那一刻，她都沒有想過他會知道這些事情, 可如今他就這麽直接的把一切攤開，唐檸心裏最大的那個結, 仿佛一瞬揪緊。

她的秘密被他知道了, 可她害怕他的成全。

很快到達目的地。

唐檸跟著溫時翊來到電玩城, 大腦依舊一片空白。

站在熟悉的娃娃機前，唐檸手握手柄，目光呆滯。

溫時翊站在她身後, 嗓音輕柔：“還生氣嗎？”

唐檸最愛抓娃娃，抓娃娃能在一定程度上撫慰她所有憤怒的心境。

唐檸不說話，溫時翊又溫聲問：“怎麽了？”

她想了想：“……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

“就……”

“知道了。”

“……”

溫時翊彎腰投入幾枚游戲幣，起身時用一只手覆在唐檸握著手柄的手背上，呼吸薄薄地噴灑在她耳廓周圍，問：“想要哪個？”

唐檸腦子熱熱的，左手隨便一指：“黃^色的皮卡丘。”

溫時翊帶著她轉動手柄，沈聲道：“好。”

於是開始了漫長且安靜的抓娃娃之旅……

五分鐘後，唐檸終於忍不住了。

“餵。”

“嗯？”

唐檸：“你就沒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

溫時翊點頭：“有。”

“你說。”

“沒有皮卡丘了。”

“啊？”

“要不要換一個抓。”

“……”

唐檸原本緊張又生氣，可此時被這輕松的氛圍感染，竟然莫名其妙安靜了下來。

溫時翊松開她的手，示意她轉過身來，隨後俯下身子查看她的表情：“不生氣了？”

唐檸瞥開視線不去看他，“我本來就沒生氣。”

溫時翊低笑一聲：“餓了嗎？”

唐檸回頭直視他的眼睛：“有話你就直說吧。”

溫時翊不作聲，卻淺淺的勾了唇角。

唐檸抱著幾只可愛的戰利品皮卡丘，整個人的氣場也變得柔和了不少，她垂下腦袋，聲音細細小小的：“你為什麽要我去考研啊？”

溫時翊微微俯身，與她額頭輕輕相蹭，“孫院長說比起建築學，你似乎更喜歡風景園林。”

唐檸朝他靠過去，“也不是更喜歡。”

“那為什麽會申請風景園林學的研究生？”

唐檸不說話。

溫時翊的目光柔和且亮：“後來又為什麽放棄？”

唐檸仰頭看他：“你不也放棄了建築學的研究生保送嗎？”

“那不一樣。”

“為什麽不一樣？”

“讀研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唐檸低下腦袋。

溫時翊用手指輕輕捏著她下巴，將她盛滿不開心的腦袋擡起來，溫聲說：“可你不一樣。”他說：“風景園林學的研究生，既然是你計劃之內的事情，為什麽要在最後選擇放棄？”

唐檸看著他的眼睛。

因為你放棄了。

因為不想和你分開。

因為還沒有習慣你不在身旁的日子。

因為三年的時間太久。

我怕自己會失去你。

但這些話她都沒有辦法說出口。

唐檸沈默地別開臉，淡聲道：“我也不是那麽喜歡風景園林學……”

溫時翊牽著她的手走向一邊，不遠處的小屏幕上正在放映著不知名的動畫片，在這種充滿童趣又歡快的地方，溫時翊的嗓音聽起來格外動聽。

他沈聲問唐檸：“那現在呢？”

“現在什麽？”

“現在喜歡嗎？”溫時翊捏捏她的掌心，“經過這三個多月的了解，現在你的想法是什麽？喜歡風景園林嗎？”

唐檸思緒一陣翩飛。

是啊。

大學期間她是參加過不少關於風景園林的競賽，可那時候她的想法只單純是因為這個學科與建築學密切相關，而後來她漸漸了解，便漸漸喜歡。

這感覺很像是她和溫時翊的關系，相互了解，相互依存，相互無法割舍。

風景園林在某些方面使建築變得更加完善與美好，這是唐檸的目標，她希望自己陪在溫時翊的身邊，讓他的光芒更甚。

溫時翊在建築方面的造詣，是現階段她和陳燃等都無法企及的高度，他在很多的時候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可如果她換個身份，那她就會成為他的需要。

建築需要景觀。

那麽溫時翊便需要唐檸。

這是她最初的想法。

直到溫時翊宣布放棄建築學研究生保送的名額，唐檸的想法就在那一刻結束。

她從幼兒園起就和他在一起，要她突然離開他三年之久。

她做不到。

無論是以任何的身份。

求學與就業之間的矛盾，是所有偏離軌道最開始的問題。

唐檸是明白的，所以她才放棄。

而此時——

溫時翊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讓她全面的了解風景園林，無論是從理論還是實踐方面，他為她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只等她坦然來選擇。

唐檸總隨著溫時翊的決定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卻在此期間忽略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她是最了解他的那個人。

而他，也一樣最了解她。

他們兩個人，在一定程度上，相似又完全不同。

唐檸回過神來，溫時翊的體溫從指間直直灌入她心底，於是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這一年來做過的所有決定。

從放棄保送開始，到和他分手為止。

溫時翊握著她的手，包在掌心裏輕輕揉捏，“想好了嗎？”

唐檸回握住他，深深吸氣又吐出，搖搖頭，輕聲說：“沒有。”

溫時翊側目看向她。

唐檸又問：“你希望我明天去參加考試嗎？”

“隨你。”溫時翊說：“我沒有要強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選擇。”

是啊。

如果她不願意。

誰能來強求她呢？

溫時翊只是為她做好一切準備，保證她不會在未來後悔。

幾秒後，唐檸突然喊他的名字：“溫時翊。”

他淡淡地應：“嗯？”

“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溫時翊將一腔柔情斂進眼眸，“好。”

唐檸說：“畢業前你放棄建築學研究生的保研名額，也拒絕了孫院長向各大設計院對你的推薦，你做這一切的原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溫時翊沈默不語。

“是因為溫叔叔要接你出國對嗎？”

溫時翊握著唐檸的手指一僵。

唐檸淡淡地笑了笑：“但你最後沒有走。”

她輕聲問：“是因為我嗎？”

溫時翊收斂表情不說話，唐檸握緊他的手，繼續道：“因為我有無法離開我媽的理由，所以你就為了我，繼續留在這裏對嗎？”

溫時翊終於沈聲開口：“唐唐……”

“可我們分手了不是嗎？”唐檸喉嚨泛起苦澀，“畢業前我們都已經分手了啊，你為什麽還是不走？”

電玩城的歡聲笑語從四周充斥而來，唐檸與溫時翊的目光在橘黃的燈光下碰撞，他們都渴望向彼此尋求一個答案，卻忽略了，應該先將那顆透明的心拿給對方看。

他們就這樣錯過了最佳的交流時間，最終只能把一切不舍，歸功於錯過。

畢業前她提出和他分手，就是希望他能不受一切約束，冷靜做出自己的決定。

可是——

他還是沒有走。

不知過了多久，唐檸突然傾身環住溫時翊的腰，她嗓音輕輕，卻足夠他清晰可聞。

唐檸說，溫時翊，你走吧。

她說：“我們都長大了，也都擁有不同的目標，我們沒有辦法讓彼此的人生為對方妥協。

“你要出國也好，我選擇風景園林的研究生也好，我們既然是不同的個體，就有權利擁有不同的追求。

“我們是青梅竹馬沒錯，我們也確實陪伴著對方度過最漫長最美好的時光，可這不代表我們永遠不會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說再見。

“這樣吧，溫時翊，我不再為你妥協了，我要去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重新開始我想要的人生。所以也請你答應我——”

唐檸仰起頭，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你走吧。無論是出國還是怎樣，都不要再顧慮我了好嗎？”

——溫時翊，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鳥兒時時刻刻準備起飛的意思。

——溫時翊，那你能告訴我，你打算什麽時候飛走嗎？

——溫時翊，你能不要飛走嗎？我會舍不得你。

“溫時翊，你走吧。”唐檸漸漸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她垂著腦袋，聲色平淡：“明天你不要來送我，我會去參加風景園林的考試，你走的時候也不要告訴我，我不會去送你的。”

唐檸說：“無論什麽時候，只要你離開，我都不會去送你。”

意味已經這樣明顯。

溫時翊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唐檸轉身要走，他才突然回過神來，牽住她的手，聲線嘶啞：“唐唐……”

唐檸背對著他，“我等你下次回來。”

溫時翊收斂眸色。

唐檸又說：“要帥一點回來。”

話畢，她輕輕掙開溫時翊的手。

指腹最後劃過的溫度，是她心尖最柔軟的部分。

這樣就很好。

我們各自擁有一份海闊天空，就很好。

唐檸逆著人流行走，電玩城的所有笑臉均與她格格不入。

她輕輕闔上雙眼，那些還未流走的時光就在此刻逐漸清晰——

那個為了她放棄出國的溫時翊。

那個分手後始終等在原地的溫時翊。

那個為了她的風景園林夢想耗費半年時光的溫時翊。

那個把引繩交給她，始終不曾飛走的溫時翊。

那個永遠吝嗇於說愛她，卻把一切溫柔交付給她的溫時翊。

全都在此刻幻化成羽翼，

成為一聲柔軟的——

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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