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

“川。”

葉寧川放下手裏的筆，向楊年看去。他手裏拿著手機，顯示正在錄像。葉寧川一只手伸出要把攝像頭蓋住，楊年迅速躲開，把手機遞給旁邊站著的張誠巳。

張誠巳先是清了清嗓子:“葉寧川同學，我們要對你進行采訪，請問如果你考上清華後有什麽打算？”

“我比較想去北大。”葉寧川繼續拿起筆，沒有搭理二位。看到他這麽正經的模樣，楊年捂著嘴笑，張誠巳放開了大聲笑。

墻上的電子倒計時板顯示距離高考只有一天。確切來說或許只有幾十個小時。所有人在埋頭做題，陷入緊張而又窒息的氛圍，倒計時牌上的時間有了新的變動，所有人靜默地在老師的註視下放輕松了。

大學夢仿佛是遙不可及的。

徐見盯著窗外灰暗無際的景色，雲層積累後將整片天空的陽光遮擋。烏雲帶來雨水，徐見看了看日期和倒計時，自己也變得灰暗。

“明天記得進考場帶好所有的用具！”葉寧川聽到班長的提醒，檢查了一下書包裏的內容。楊年學著他的樣子好好收拾了，他們背著包，結束了最後一個晚自習。

那些迎著夕陽走向宿舍樓的日子一去不返了，踏上新的臺階，或許會摔倒和永遠無法前進，但永遠不會回頭。

想念每一個早起奔跑的日子，有對看不到未來的抱怨，從層層雲霧中破曉的太陽照耀每一棟樓，課桌上堆高的書後露出腦袋，楊年擡起頭看向窗外的金色太陽。

今天早晨高考第一科目，語文。

楊年收筆的那一刻放空了思想，沒有激動高興和失落。他安靜地走出考場，擡頭看向明媚澄凈的天空，向著遠處走去。

一切都結束的感覺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痛快，悲傷或是惋惜一樣的感情盤旋在心頭。曾經早操一起偷懶，中午盤算著吃什麽，在數學課上睡大覺，小考試裏偷偷遞紙條。六個人一起吃燒烤喝啤酒，賴在楊年家裏不走，過往一幕幕撕扯著內心的回憶。

高考是道別。

最後一場考試過後，一切都失去了。

包括逝去的高中生活，充滿活力的青春和回不來的韓子風。

收卷時間到了，楊年站起身來，等待著監考員從他們身邊經過。他不敢看周圍的任何人，更不敢去想葉寧川。

“請考生有序離場。”楊年拿上文具離開了這裏，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於是打了車回到了高中學校。沒有回家，沒有喜悅，他坐在學校操場的草坪上，沒有成就感和解脫的快樂，仿佛心臟缺失了一塊一般。

六個人歡樂打鬧的日子回不去了。六個人也回不去了，他看著草坪流下了淚。用他那臟兮兮沾了筆墨的手去揉了揉眼睛:“韓子風，我們的高中結束了…我好想你……”

身後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楊年回頭看著他沈默了。陳一安蹲了下來:“考完了解放了，你坐這兒哭什麽？”楊年只覺得丟人，袖子一抹眼淚，狠狠推搡了陳一安:“說你大爺，我哭了嗎？哪裏哭？”

“與其在這兒哭，不如約著葉寧川去哪裏玩玩吃吃。”陳一安被推了一把卻輕輕笑著，邊說邊試探著楊年的表情。楊年眼底的紅色還殘留著，轉眼間嚴肅起來:“我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明天去找何錦未。”

陳一安站起來，半彎腰向楊年伸出手，楊年看了他一眼像是盤算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最終在糾結之下拉住了他的手，陳一安將楊年扶了起來。

他們的高中時代落幕，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見到了不同的人，彼此分道揚鑣，信息互通之下難免一句工作忙而遲遲見不到面。葉寧川沒有考上北大，而是考上另外一所211大學，孤身前往了上海。

楊年在機場送他，凝視著他的背影，只有遺憾而沒有過多的悲哀。

本來就從未擁有過他，所以談不上失去。

不同境遇不同階層，從高考分流，有的人往上爬，有的人往下落。成長永遠是坎坷的，踩著別人的人頭爬上去，活下來。楊年是億萬普通人中的一個，被扔在人潮浪花裏，時不時撲騰兩下。

張誠巳和楊年考上了同一所三本院校，葉寧川遠走高飛，徐見沒有繼續讀書，陳一安順利保送去外國留學了，只有韓子風留在原地，留在十八歲，留在這個小小的城市裏。

夏日結束，再不相見。

那天太陽正好，楊年和徐見端詳著何錦未的臉，眼眶通紅布滿血絲，白皙的臉上掛著淚痕，說不出來幾個字，只是不聽哽咽著，眼淚滴落在學校走廊上。

徐見將塑料袋遞給何錦未:“這是大風生前的幾件衣服，他的親人都走了，沒有拜訪的人，我想你應該還掛念他，留給你做個紀念吧。”她輕輕接過，沈默在原地。

楊年跟徐見一塊兒走了，一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鼻子。

“大風沒忘記你。”張誠巳在最後轉身時輕輕說道。何錦未將塑料袋攥緊在手中，放聲哭泣起來，沒有人聽得見淚水滴落到地板的聲音，卻好像所有人都聽見了。

大風沒忘記所有人，大家也不會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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