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

“你以為你又窮酸又沒本事，我是怎麽樂意和你在一起的？”她一句話打破了所有凝固與失神。她只是緩緩流下淚來，韓子風也眼底紅了。

“到此為止，回去吧。”韓子風擡手輕輕撫上她的臉。

“那我陪你這麽久…算什麽？”她一手打掉韓子風的手，含著淚惡狠地看著他，仿佛要把他心底刺穿。

“我要還的債太多了，以後吃的苦更多，你跟我在一起不會幸福。” “韓子風你到底把我放心裏了嗎？你憑什麽為我做決定！”

遠處的楊年只是默默看著兩個曾如此相愛的人推推搡搡吵著架，只是看著也覺得很悲哀。他想走近，發現自己沒有資格插手。

“別聯系了。忘了吧。”韓子風淡淡留下一句話，便繞過她向前走。兩人便擦肩而過，他始終沒回頭。

何錦未獨自一人停留在原地，小聲啜泣著。孤獨弱小的身影微微顫抖著，用淚訴斥著悲哀。

楊年張開雙臂，同迎面走來的韓子風擁抱了。楊年拍拍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而韓子風的淚也悄然留在楊年的校服上。

以往桀驁的少年此時就像丟失了重要之物一般委屈巴巴。他埋進楊年懷抱裏，仿佛恨不得要癱倒，悲哀與失愛之痛盡數傾給他。

楊年用力拖住他，將他勉強扶起來。可下一秒又癱倒，渾身失了力氣。楊年雙手拖拽不住，和他一同倒了下來。

韓子風壓在他身上，楊年抽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緩緩蹲下來喊他的名字：“韓子風，餵。”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如同睡著了。

冬天的地板冰涼刺骨，楊年的手握住韓子風的手，也是如此冰涼。楊年心驚道怎麽回事。

他慌忙叫了原地啜泣的何錦未，兩人拖拽著韓子風走向了遠處。

韓子風做了一個夢。

那是很小的時候。住在舊小區裏，單元門壞了，總是鎖不上。他一路跑上二樓，敲了敲紅色的防盜門，鐵皮的鈍重聲夾雜著吱呀一聲，他笑著：“阿姨，我來找小蕭。”

那個叫小蕭的女孩子探頭出來，看見韓子風便沖出去同他拉著手。

“晚飯回來。”小蕭說道。

小蕭長得甜美，眼睛圓大，臉龐也圓潤水滑。長得神似幾分現在的何錦未。韓子風最喜歡盯著她的眼睛，仿佛只是看著都能有如澄澈的力量湧進他的身體，充滿勇氣。

這是他最喜歡的女孩子。也曾無比認真地發誓會守護一輩子的女孩子。

韓子風玩累了回到家裏，將鞋換了，乖巧地將手洗幹凈。

他擡頭看了看掛在墻上一家三口的照片，目光停留在父親上。思索著什麽，努力去推測，去理解這是怎樣的一個男人。他移開目光，沒有結果。

反正都已經死去了。

母親也沒有任何責怪父親年紀輕輕丟下他們母子。只是不停地告訴他道要好好讀書，出人頭地等就是大多數父母慣用的話語。畢竟是懵懂的孩子，每日吃睡玩樂一樣不缺。

終究是要分別的。同他最喜歡的女孩子交換了筆記本和糖。那日恰好天晴風淡，小蕭哭聲清晰，兩人都明白，自此以後很難再想見了。

韓子風拉著母親的手，回頭無數次，卻掙不脫母親的手。只得回頭看著她走上來，淚入大地。母親甚至沒有和小蕭說過任何一句話。

走得急切迅速，不想讓世人見到。

韓子風無力地任母親捏著自己的手，再也不回頭了。小蕭雙眼全是淚花，早已模糊不清，看不清他的身影。

一別數十年，韓子風偶然見到那些糖紙和彩色的筆記本頁便還會再想起。只是不再如此掛念了。

離開了小鎮子，告別小蕭和童年。去了城裏，母親和他租住在一樓的出租房中。夏天蚊蟲叮咬，鼠禽躲躥，冬天熱水供應不足，房間陰冷潮濕。

母親總是摸著他的頭道：“子風，要好好學習，等出息了就住漂亮房子。”

韓子風手腳凍紅了，搓著手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對未來有了些許思考。

經濟條件困難，除去工作，母親隔三差五出去找親戚朋友鄰居借錢。平日裏親朋熱情地顯耀，但一提起錢便都翻臉不認人。

母親將認識的人找了個遍，也找到了關系不恰的老同學。那人罵罵咧咧借了錢，臨走還不忘奚落一番他們。韓子風十三歲並不懂得人情世故，當即就反駁且爭吵了起來。

母親從中阻止了。老同學最後看韓子風的母親一眼笑道：“待在鎮裏做個白癡不好嗎？爛蝦就該泡在水裏。”

那是韓子風第一次感受到了純粹的惡意，害怕得令他打寒顫。

錢籌夠了，銀行卡壓在小方鏡下。韓子風在家中跑過，手肘撞擊到了小方鏡子，銀行卡連同鏡子掉落。

掉落在地的清脆響亮的一聲，他嚇得頓住。母親也聽到了，在廚房提高聲音問：“怎麽了？”韓子風平覆了一下心情，緩緩回答道：“沒事沒事。”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來撿地上的東西。

他輕輕撫著銀行卡的卡面，然後撿起鏡子。並沒有全碎開，只是在明亮的鏡面上摔出了一道裂痕。

長而細的裂痕，不影響使用，卻在完美的鏡面上出現這樣令人梗心的痕跡，就如同撕裂了美好。

他看著這條裂隙。

仿佛要丟失什麽了一般，莫大的悲楚從心底緩緩飄散開。

從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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