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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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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人

邱玉順原本緊繃的神經,被那整點的鐘聲牽引,緊張感沒了,不自覺笑瞇瞇起來,望著對面的老父親說:“爸,八點了,油條放半天,再不吃就真涼了。”

他餘光瞧見廚房門口探出頭的兩只小腦袋,便正大光明地轉過頭問道:“粥煮好了嗎?”

徐文儷適時走出來,回答:“已經煮好了。”

“爸,我去給你盛粥。”邱玉順不等老父親反應,徑直起身,去了廚房。

依他的性子,平時肯定是吩咐孩子們給他盛粥,如今老父親看他不順眼,他在老人面前懟著自己也難受,索性趁此機會,鉆到廚房去,躲個清靜。

兩碗粥,盛到碗裏,一分鐘不到。

為了多待一會兒,他又想到這麽熱的天,喝剛起鍋的粥,也沒辦法下嘴呀。於是,他細心地舀了一瓢涼水倒到一個大盆裏,然後把兩個碗也放了進去,等粥放涼一些。

怕老父親等著急,他還走到廚房門口說了一聲:“粥很燙,您再等兩分鐘!”

五分鐘後,邱玉順端著兩碗粥出來,碗裏還放了老人自己腌制的酸豆角。

碗上桌後,他在老人面前桌下,將一根油條夾到他碗裏。

老人沒有動筷,而是出口提醒:“給孩子們分吧,讓他們先吃。”

“哦,好。”邱玉順趕忙答應一聲。

聲線已恢覆到平時慈藹的樣子,老父親的氣性算是過去了,他也放心了些,接著大聲喊道:“娃子們,出來吃油條。”

霎時,躲在暗處的小餓狼們都蜂擁而出,齊齊圍了過來。最先到的是徐文強和寧夏,接著是徐文儷,姍姍來遲的是徐文豪。

寧夏是捂著早就空空如也的肚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飯桌邊,伸手要去拿油條。

“你沒洗手。”比她先一步到達的徐文強,率先伸手去拿油條,同時還不忘提醒她:“哦,你剛起來,牙也沒刷吧?”

她沒洗手、沒刷牙,這麽細小的事都被他這小子發現了,還說得這麽大聲!

寧夏瞬時臉紅起來,伸出去的頓在了半空,猶豫不決。

想著自己沒刷牙、摸了狗狗還沒洗手,根本不應該抓東西吃的,可現在不拿的話,一會兒說不定就沒有了。

邱玉順見寧夏伸出手卻不抓油條,便溫聲道:“沒事,吃了再去洗。”

寧夏聞言,直接收回了手,卻沒走。糙漢說的話,她怎麽能聽,這也不是她想聽的話。

“寧夏,你先去洗手,油條我給你留著。”是徐文儷的聲音。

寧夏如釋重負,趕緊去後院洗漱。

等她再回來時,一眼瞄到桌上的塑料袋裏還躺著一根油條。

老媽果然沒騙人,說留就真給她留了。

自從莫名穿越到這裏,她還沒吃過油條。金黃的油條抓在手裏,她有點楞神。

即使是在自己生活的現實世界裏,她也是很少吃到油條的。不是消費不起,是爸爸媽媽不怎麽買,因為吃著不健康。他們總說,這種油炸的食物,鉛和鋁的含量很高,吃多了人會變傻,容易得老年癡呆。可她就是喜歡這金黃酥脆的味道。媽媽為了滿足她的小小要求,便偶爾自己動手做油條。那賣相確實不咋地,吃著也不如買的酥脆,但好歹滿足了她的口腹之欲。

“寧夏,你怎麽不吃呀?”徐文儷看著她心心戀戀的油條揚在手裏,半天了卻一口未動,不由得好奇問道。

寧夏回過神來,揚起笑臉說:“我在想司令能吃這個嗎?”

徐文儷還真就轉過頭去看司令,司令正窩在外公腳邊乖乖喝粥。

等收回視線,徐文儷在她耳邊小聲說:“司令年紀大了,應該不能吃這麽油的東西!”

“我想也是。”寧夏無比讚同道。

她本就沒有貢獻自己的油條給狗吃的想法。再說,狗一把年紀了,消化能力一定不好,說不定會吃壞肚子。

她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還真是記憶中的味道,沒辜負她浮想聯翩的期待。

看著四個孩子各自找了椅子坐下,大口啃著油條,邱玉順臉上都洋溢著笑。

邱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吃飯的時候不聊天。所以,老人在跟兒子聊天時,是一口不動的,話題聊完了,看著幾個孩子都開始心滿意足地吃起來,他才開始動筷。

一頓早飯,吃得一片祥和。

等吃完飯,老人要回魚塘上,邱玉順立馬跟上,走到他身側說:“爸,我跟你一起。”

他也有一陣子沒去魚塘上看看了。這魚塘自從他盤下來,一直都是老父親在看管,割草餵魚,撒飼料、除蟲劑,都是老人負責,他頂多一個星期去瞧一眼,自己則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鹹魚。

他偶爾打打零工,掙到打麻將的本錢,就往牌桌上坐,沒錢了就又去打零工。他就這樣過了幾年。老父親常常會教育他兩句,不要老想著打牌,找不著對象。但老人家也僅是嘮叨,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簡直是大動肝火,把他震懾住了。看來自己這回真是觸到老父親的底線了,才讓他老人家如此生氣。

但老人家發火的時候,當著孩子的面,讓他難堪極了。四個孩子雖然沒在廳堂裏,但哪個沒聽見?他可是個好面子的。

他得好好跟老父親交流交流。

老人沒應聲,繼續昂首闊步往前走。

等走出村子,到了一片廣闊的天地間,老人才開口:“有什麽事?說吧。”

“我就去看看魚塘。”邱玉順嬉笑道。在心裏演練過幾遍的開場白,卻在老父親開口時,卡在喉嚨裏。

“跟了一路,還不打算說?”

邱玉順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氣,斟酌半天才說:“平時吧,就咱倆在家,您嘮叨,都沒這麽大聲,肯定是顧著左右鄰居。今天還有四個孩子在家,您說話聲音大得都不用喇叭,左右隔壁的都能聽見。”

他說完,餘光瞥了一眼老父親,老人神色如常。

於是,他大著膽子繼續說:“您下次批評我的時候,能不能去外面講,四個孩子可都在家呢。”

“知道丟人了?”老人背著手,慢悠悠地走著。

“嗯。”邱玉順低頭回應。

老人往前走了幾步,忽地停下腳步,在一片陰涼的樹下,尋了一處樹墩坐下,出口袋裏的煙和打火機,燃著了。

看著兒子走過來在自己旁邊蹲下,老人才開口說:“‘人要臉,樹要皮’,這話沒錯。你都這麽大了,我不該說你。”

沒想到老父親一開口,是在跟自己道歉,邱玉順有一瞬的怔楞。

等反應過來,他趕緊說:“爸,是我做得不對,您說得沒錯。”

老人一手夾著煙,吸了一口,抖落一截煙灰。風吹卷著煙灰飄向遠方。

老人看著那隨風消散的煙灰,似在沈思。邱玉順便不打擾,安靜地在一旁陪著。

良久,老人嘆了口氣,望著他,沈聲說:“你媽去得早,我沒好好照顧好你們四個,我有愧。玉梅現今過得艱苦,我也沒錢去幫她,你還知道時不時去幫襯,這個我很欣慰。”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玉梅把孩子們托付給你,你既然答應了,也把四個孩子接過來照顧,你就要像個大人樣。你看你,一天到晚,像個大人樣嗎?”老人沈聲質問。

邱玉順低著頭聆聽,不吭聲。

“為人父母,就要有個大人的樣子。你不是他們的父母,但你現在接收了他們,有責任在,就要引導他們向上進取。你一個人的時候,我說你兩句,你不改,我也就算了,至少沒影響其他人;但這幾個孩子,都是玉梅的希望,你就是這樣給他們做榜樣的?”

被老父親一點撥,邱玉順自慚形穢,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麽好:“我……我沒想那麽多。”

他以為的照顧孩子,就是給他們飯吃,不讓他們餓著就行。老父親的話突然讓他意識到:為人父母,還要以身作則,起到榜樣作用。

養育一個孩子,要這麽費神嗎?

“那就好好想想,該怎麽做。玉梅的孩子,可不能被你帶壞啰。”

見兒子悶聲不吭,似在反省,老人便不吭聲了,只低頭幫腳邊的司令捋著毛發,偶爾抽一口,吐一口煙圈兒。

盛夏季節,坐在樹蔭底下,視野空曠,滿目綠意,絲絲縷縷的風吹來,很是愜意。

他已近暮年,很多事都已看淡。四個子女,如今就剩這個兒子感情沒有著落。他原先還托人給他撮合婚事,想著他不要像自己這樣,到老了孤孤單單。但這孩子,是被哥哥姐姐寵大的,從小就受到什麽壓力,以致於三十多歲了,還跟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一樣,游手好閑。

他腦子其實挺活,也善於結交人脈,承包魚塘、養牛養羊等,都是他搞起來的,比只會悶頭種地的老大思維活躍多了。可他手裏卻是存不了錢。賺點錢,就送到牌桌上去了,這一點實在是讓人頭疼。

他又能怎麽辦呢?勸他不要打牌的話,說了不知道多少遍,這孩子跟耳邊風一樣,聽進去也就那麽幾秒吧,回頭又鉆到牌桌上。

他就反思,是不是自己太顧著他的面子,從不在外人面前說過他半句,只在家裏說他,讓他不甚在意,所以說了等於白說。

這次,梁平出事故住院,玉梅把幾個孩子托給這小子照顧。他想,這小子應該知道分寸的,會老實消停一段時間,務實做事。沒想到,接到孩子的第二天,就牌癮犯了,從吃了午飯打到天黑。一整天下來,他連個人影都沒看到。要不是今早上回去路過村口,跟村裏相熟的老夥計碰到,隨口聊了兩句,他都不知道這小子這麽混不吝。

怒火怎麽也壓不住,他繃著臉回到家,正好跟這混小子碰頭了,他便當場訓斥了他。以前訓斥他,還要挑晚上,可以關上門說。今天早上,他大開著門,當著四個小孩子,就這麽訓斥,完全是故意不給他留面子。知道他最好面子,他便將他的面子踩在腳下。他知道羞恥,便說明他還是有的救。

這小子,還知道時候找自己,說要顧及他的面子。那他就願意給他一次機會,改過自新。

“你說去工廠做事,找到門路了嗎?”老人掀起眼皮,問道。

邱玉順搖搖頭:“沒有。”

“那就去梁平住的醫院,當個護工,正好跟你二姐有個照應。”老人直截了當地說,完全是吩咐的語氣。

“爸,當護工,那不是人幹的活兒!”邱玉順想也不想,直接拒接。

說完,發覺自己不該這麽語氣急躁地跟老父親講話,而且也怕老父親想岔了,以為自己這話是在嫌棄他,不會照顧他終老,於是他趕忙解釋:“爸,您可別誤會,我是說我幹不來照顧其他人的活,但我會照顧您終老的。”

見老父親半天不吐一個字,他心裏很是沒底,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等了片刻鐘,他用懇求的語氣說:“爸,我能換個活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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