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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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牧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看不見。
天地間各式各樣的聲音忽而放大許多倍，連同雪落下的撲簌聲都清晰可聞。
懷裏那人成了唯一觸手可及的暖意。
姜顏不知道這些，聽完他的話輕輕笑著一搡他肩頭。
“呸呸，別咒自己，我才不幫你。”
“你忍心今晚留我在這裏吹風淋雪？”
“你怎麽還扮上癮了，趕緊把眼睛睜開。”
“不睜。”
姜顏無奈望了他一眼，沒跟他拗，一手環住他小臂，柔著嗓子道：
“行吧，那我就伺候伺候你？夫君君？”
被攙著那個倒也不推辭，笑回：
“勞煩了。夫人我們直接回屋休息罷。”
“不去指點皇帝了？不去盯著姜肖堯抄書了？”
“不去，我只想和你睡覺。”
牧江眼睫闔著，聲音壓得低低啞啞又輕輕：
“走吧，太冷了。”
半空裏揚著冰淩，兩人靠得近，漫天風雪飄搖，姜顏側眸擡眼望他。
角度恰到好處，那人與月同輝。
她從他話裏聽出了一絲近乎沈重的疲乏，想要去抓卻又什麽都沒有。
“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忽而止了住，身旁人停下，牧江便也只好跟著頓住步子。
“怎麽？”他問。
那人並未作答，牧江雙眼暗暗，看不著姜顏在幹什麽，只覺挽著他的那只手被她抽了回去。
他往日未嘗過雙目皆失的滋味，這一遭算是回品到了何為無力。
牧江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而先前不見的那些溫度忽而又通通貼上了身，姜顏個子小小，手也小小，埋在他胸前抱著他拿掌心輕輕地撫了撫他後背，好似夜裏日光，暖得能化開薄冰。
“這樣就不冷了，千萬不要什麽事都自己扛。她擡擡一邊清瘦肩膀，“我也能幫你擔點的。”
牧江默了會兒沒出聲，硬殼子下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回抱擡手輕拍了拍她。
他心道，苦盡甘來，沒什麽過不去。
次日雪停，大風息。
牧江醒後在榻上坐了許久，本以為過上些時候那雙眼睛自己就能見到光，可一夜之後，眼前依舊凝著一團深重的暗。
他昨日剛受了那樣一遭，睡得沈，醒時已是晌午，頭腦昏沈。
“姜顏。”牧江輕聲喚了喚，沒人作答，外面日頭大好，他卻這廂一片陰冷無光。
那種醒後天地只剩自己的煢煢滋味又席卷而來，好在他也習慣，確認屋子裏只有他一人後牧江站起了身，殊不知姜顏就縮在外頭角落。
姜顏本想來個出其不意逗逗那個裝瞎的，卻在瞥見牧江被那把紅木椅絆得一個踉蹌時楞了住。
她頭腦一空，站直身放輕步子往旁挪過一小步，有些發顫地沖睜著眼睛的牧江招了招手。
那人立在一米外毫無動容，一雙眼睛向陽而望，既滿又空空。
姜顏想叫他一聲，可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她有些不知所措，本以為昨夜牧江只是說笑裝樣子，殊不知一切都是真，只是他瞞得好。
微涼裏姜顏眼眶發紅後退了兩步，腦子裏想的頭一件事是回去找柏子仁。
可還不等她走，一記沈聲悠悠而來，勾住了她雙腳。
“阿顏，你站在外面做什麽？”
“你……”
“我？”
牧江一只手撐桌在紅木椅上落座，長發未束披肩而下，姿勢幾分閑散，擡眼向她輕輕一招。
“過來。”
姜顏站在那沒動，腦子清醒了些，地上有雪，她後撤時腳跟落地，定然是出了些聲音，不然牧江怎麽會知道她在外面。
一切跟昨夜相差無幾，牧江在那等她喚她，她卻不願意再照做了。
姜顏抽抽鼻子，話語定定：
“我不過去，我要你過來，我要你走到我跟前來。”
牧江有些無奈地站起，按了按又漲又刺的眼。
那些渾濁不適還未褪下，但裏頭的一點白光卻來得恰好。
雲下日搭雪上霜，他心頭上那一點幹凈身著白紗，美得不可方物。
姜顏在屋外看他緩步朝自己走來，繞過矮屏，跨過門欄，話語輕輕，字裏帶笑。
“幹什麽一副要哭的樣子，誰欺負你了，夫君幫你出氣。”
姜顏擡手握拳狠狠往他肩上一錘。
“你怎麽回事？我還以為你真的看不見了，好好的走著給椅子絆倒，我剛剛招手你理都不理一下……難不成都是你裝的？那我今日一個仙女鎖喉弄死你自己給自己出氣。”
牧江被跟前紅著眼氣洶洶的暴躁小漂亮逗笑，偏頭把脖頸一露，幾分無賴。
“來，朝這鎖。”
小漂亮望著那寸寸皮骨，深覺自己的短手鎖不住他喉，眉一橫唇一抿，拽著他衣襟朝下一扯，狠狠落了一口紅牙印。
牧江吃痛皺眉，笑意卻不減。
“仙女，出氣沒？”
“沒，你跟我說，剛剛為什麽要裝，說通了我就不氣了。”
“沒裝，我難受，渾身疼，走不穩就摔了，剛醒一眼白茫茫，沒看清沒註意，就沒理，體諒一下病人。”
他一通話說得行雲流水面不改色，“夫人你也不用太心疼，親我一口就好，比什麽都管用。”
姜顏一時無言，這正經人真是愈發地不要臉。
“不如我再咬一口給你湊個對。”
她說著便扒拉上去要動口，牧江剛醒不多久，本就衣衫寬寬，這一拽一拉更是不整，左邊胸膛半遮半露，姜顏無意窺見他身上的舊疤，動作突然頓了住。
那一記毒箭沒入取出落下的暗紅痕跡觸目驚心，蜿蜒猙獰，在他身上盤虬數年未消。
姜顏先前沒見過他的傷，頭一次把這疤收盡眼裏，她心底無端生出點酸澀，拿指腹碰了碰，輕聲道：
“我還真有點心疼了。”
“那可以親了。”
姜顏搡他一下，沒接話。
“這是不是就是那一次救皇帝留下的傷？”
牧江默聲不語，望著她點頭，繼而又輕輕搖了搖。
兩人正姿勢暧昧地湊在一起，外頭傳來一聲不尷不尬的咳。
“臭小子，親熱就不能到屋裏去？”
姜顏回頭一望，牧老將軍站在不遠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沈默著收手走到一旁垂眼，端莊又得體。
“夫君，我都勸你忍忍了，你都不聽……多不好意思。”
“……”這小漂亮怎麽就這麽欠。
牧江不好在自家板正爹跟前跟姜顏鬥嘴，更何況看牧沈臉色，應該是有什麽事。
他理好衣衫朝牧老將軍走去，擦過姜顏身邊時壓低聲音給了一句。
“回來收拾你，畢竟我忍不住勸不聽。”
姜顏本垂著腦袋偷笑，聽完這話默了默。
而牧沈等牧江走近後把一封帖給了他。
“三日後，皇宮辦宴請功臣。”
牧沈面上一改剛剛的神情，倏忽變得冷戾而沈淩。
“好。”
跟烏韃的邊疆一戰勝後那大漠安生了許多，他們帶功而歸，時隔多日，天子黃袍終於想起這一筆事，想的究竟是宴請慶祝還是別的什麽，不得而知。
牧江冷冷一嗤。
有些人疑心重，貪念深，自以為是，活幾輪都一樣。
近來天日短，太陽沈得早。
過了晌午不多久天色就暗下來，牧江未用午膳，同牧沈在屋裏待了半日，商量了三日後的排布，等出來已經暮色微沈。
他去書房轉了一遭，柏子仁正幫他管著那小子，該背的書該寫的字疊了一摞又一摞，但記沒記進去又是另一筆事。
姜肖堯怨聲載道，坐沒坐姿，一支毛筆握在手裏一點不像樣子。
牧江進屋裏時老三正一掌沖人後腦剜過去，萬分地恨鐵不成鋼。
他擡手一攔，擡眼一示意，柏子仁心領神會，退到了一旁。
姜肖堯不知道他們之間眼神互往，只以為這姐夫是大發善心來護短，十分囂張地沖柏子仁叫囂起來：“看見沒，姐夫都舍不得打我，你怎麽敢動手。”
老三：“……你讓我給完這一掌再跟他談。”
“行了。”
他眼神微冷，挨個掃過兩人，屋裏頓時靜了靜。
牧江坐在姜肖堯身邊，開口不輕不重，卻有叫人喘不來氣的壓迫。
“是不是倦了不想看了。”
姜老幺雖說心裏七上八下，卻依舊極為頭硬地“嗯”了一聲。
“那好。”牧江指尖輕撚著一張薄紙，卷出一層層的皺，“你就步你大哥後塵當個紈絝，日後姜家出事，別指望我，七桃被人要去當小妾受欺負，你也別來求我。”
“……什麽叫姜家出事？怎麽七桃就要去給別人欺負？你在說什麽？？”
“世事難料，未雨綢繆，你沒本事就受著捱著。”
“可我這麽看書算什麽本事？”
“你爹是個文官，你覺得他沒用？沒有姜成涯你算個什麽東西？”
牧江聲音不響，但只是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能在年少心骨裏剜上一道豁口。
姜肖堯雖說在姜家排最小，卻也已十來歲，該懂的都懂，他楞在那，攥筆的手因力道太重而微微發白。
他沒話反駁，只有沈默。
“姜肖堯，若是我出了什麽事，記得護著點你姐。”
牧江留下一句便起身離開，他其實也有愧，把這本該逍遙的“肖堯”拖下水，替他定人生，實在惡劣。
可他也別無他法了。
半大孩子怔了怔。
“什麽意思？”
他話剛問出口，牧江已然跨門而出，雪夜裏那人沒走幾步忽而頓住，在茫茫裏曲了曲身，柏子仁遠望一眼，快步過去扶了扶。
姜肖堯還楞在那裏，書房門未合，借著光能看見那兩人背影。
往日背脊筆挺那個躬身許久才又站直，他們交談片刻後一個離開一個回了來。
柏子仁邁入書房，跟姜肖堯對視一眼，將沾血的手掌衣袖半擡撚起一張紙。
“他是凡胎肉體，病得厲害也會死，就是這個意思。”
他有些淡然地把紙遞過去。
“還寫嗎。”
屋外地上灑了些暗紅，已經滲入白雪。
姜肖堯把視線收回，那股子毛躁落下去，年少輕狂還在，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接過那張染血的紙，挺直背脊握牢了筆。
“寫。”
夜裏風冷，吹得人連骨縫都生寒。
牧江走走停停，靠在一株枯樹邊歇息，這古樹本郁郁蔥蔥，這些年卻愈發頹敗，倒是跟他很像。
他擡眼望著那層層疊疊的枯木虬枝，擡手抹開唇邊一點猩氣，啞聲自語。
“枯木逢春，你爭氣點，我也爭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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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間各式各樣的聲音忽而放大許多倍，連同雪落下的撲簌聲都清晰可聞。
懷裏那人成了唯一觸手可及的暖意。
姜顏不知道這些，聽完他的話輕輕笑著一搡他肩頭。
“呸呸，別咒自己，我才不幫你。”
“你忍心今晚留我在這裏吹風淋雪？”
“你怎麽還扮上癮了，趕緊把眼睛睜開。”
“不睜。”
姜顏無奈望了他一眼，沒跟他拗，一手環住他小臂，柔著嗓子道：
“行吧，那我就伺候伺候你？夫君君？”
被攙著那個倒也不推辭，笑回：
“勞煩了。夫人我們直接回屋休息罷。”
“不去指點皇帝了？不去盯著姜肖堯抄書了？”
“不去，我只想和你睡覺。”
牧江眼睫闔著，聲音壓得低低啞啞又輕輕：
“走吧，太冷了。”
半空裏揚著冰淩，兩人靠得近，漫天風雪飄搖，姜顏側眸擡眼望他。
角度恰到好處，那人與月同輝。
她從他話裏聽出了一絲近乎沈重的疲乏，想要去抓卻又什麽都沒有。
“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忽而止了住，身旁人停下，牧江便也只好跟著頓住步子。
“怎麽？”他問。
那人並未作答，牧江雙眼暗暗，看不著姜顏在幹什麽，只覺挽著他的那只手被她抽了回去。
他往日未嘗過雙目皆失的滋味，這一遭算是回品到了何為無力。
牧江有些無措地站在那，而先前不見的那些溫度忽而又通通貼上了身，姜顏個子小小，手也小小，埋在他胸前抱著他拿掌心輕輕地撫了撫他後背，好似夜裏日光，暖得能化開薄冰。
“這樣就不冷了，千萬不要什麽事都自己扛。她擡擡一邊清瘦肩膀，“我也能幫你擔點的。”
牧江默了會兒沒出聲，硬殼子下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回抱擡手輕拍了拍她。
他心道，苦盡甘來，沒什麽過不去。
次日雪停，大風息。
牧江醒後在榻上坐了許久，本以為過上些時候那雙眼睛自己就能見到光，可一夜之後，眼前依舊凝著一團深重的暗。
他昨日剛受了那樣一遭，睡得沈，醒時已是晌午，頭腦昏沈。
“姜顏。”牧江輕聲喚了喚，沒人作答，外面日頭大好，他卻這廂一片陰冷無光。
那種醒後天地只剩自己的煢煢滋味又席卷而來，好在他也習慣，確認屋子裏只有他一人後牧江站起了身，殊不知姜顏就縮在外頭角落。
姜顏本想來個出其不意逗逗那個裝瞎的，卻在瞥見牧江被那把紅木椅絆得一個踉蹌時楞了住。
她頭腦一空，站直身放輕步子往旁挪過一小步，有些發顫地沖睜著眼睛的牧江招了招手。
那人立在一米外毫無動容，一雙眼睛向陽而望，既滿又空空。
姜顏想叫他一聲，可張了張嘴，卻沒發出半點聲音。
她有些不知所措，本以為昨夜牧江只是說笑裝樣子，殊不知一切都是真，只是他瞞得好。
微涼裏姜顏眼眶發紅後退了兩步，腦子裏想的頭一件事是回去找柏子仁。
可還不等她走，一記沈聲悠悠而來，勾住了她雙腳。
“阿顏，你站在外面做什麽？”
“你……”
“我？”
牧江一只手撐桌在紅木椅上落座，長發未束披肩而下，姿勢幾分閑散，擡眼向她輕輕一招。
“過來。”
姜顏站在那沒動，腦子清醒了些，地上有雪，她後撤時腳跟落地，定然是出了些聲音，不然牧江怎麽會知道她在外面。
一切跟昨夜相差無幾，牧江在那等她喚她，她卻不願意再照做了。
姜顏抽抽鼻子，話語定定：
“我不過去，我要你過來，我要你走到我跟前來。”
牧江有些無奈地站起，按了按又漲又刺的眼。
那些渾濁不適還未褪下，但裏頭的一點白光卻來得恰好。
雲下日搭雪上霜，他心頭上那一點幹凈身著白紗，美得不可方物。
姜顏在屋外看他緩步朝自己走來，繞過矮屏，跨過門欄，話語輕輕，字裏帶笑。
“幹什麽一副要哭的樣子，誰欺負你了，夫君幫你出氣。”
姜顏擡手握拳狠狠往他肩上一錘。
“你怎麽回事？我還以為你真的看不見了，好好的走著給椅子絆倒，我剛剛招手你理都不理一下……難不成都是你裝的？那我今日一個仙女鎖喉弄死你自己給自己出氣。”
牧江被跟前紅著眼氣洶洶的暴躁小漂亮逗笑，偏頭把脖頸一露，幾分無賴。
“來，朝這鎖。”
小漂亮望著那寸寸皮骨，深覺自己的短手鎖不住他喉，眉一橫唇一抿，拽著他衣襟朝下一扯，狠狠落了一口紅牙印。
牧江吃痛皺眉，笑意卻不減。
“仙女，出氣沒？”
“沒，你跟我說，剛剛為什麽要裝，說通了我就不氣了。”
“沒裝，我難受，渾身疼，走不穩就摔了，剛醒一眼白茫茫，沒看清沒註意，就沒理，體諒一下病人。”
他一通話說得行雲流水面不改色，“夫人你也不用太心疼，親我一口就好，比什麽都管用。”
姜顏一時無言，這正經人真是愈發地不要臉。
“不如我再咬一口給你湊個對。”
她說著便扒拉上去要動口，牧江剛醒不多久，本就衣衫寬寬，這一拽一拉更是不整，左邊胸膛半遮半露，姜顏無意窺見他身上的舊疤，動作突然頓了住。
那一記毒箭沒入取出落下的暗紅痕跡觸目驚心，蜿蜒猙獰，在他身上盤虬數年未消。
姜顏先前沒見過他的傷，頭一次把這疤收盡眼裏，她心底無端生出點酸澀，拿指腹碰了碰，輕聲道：
“我還真有點心疼了。”
“那可以親了。”
姜顏搡他一下，沒接話。
“這是不是就是那一次救皇帝留下的傷？”
牧江默聲不語，望著她點頭，繼而又輕輕搖了搖。
兩人正姿勢暧昧地湊在一起，外頭傳來一聲不尷不尬的咳。
“臭小子，親熱就不能到屋裏去？”
姜顏回頭一望，牧老將軍站在不遠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沈默著收手走到一旁垂眼，端莊又得體。
“夫君，我都勸你忍忍了，你都不聽……多不好意思。”
“……”這小漂亮怎麽就這麽欠。
牧江不好在自家板正爹跟前跟姜顏鬥嘴，更何況看牧沈臉色，應該是有什麽事。
他理好衣衫朝牧老將軍走去，擦過姜顏身邊時壓低聲音給了一句。
“回來收拾你，畢竟我忍不住勸不聽。”
姜顏本垂著腦袋偷笑，聽完這話默了默。
而牧沈等牧江走近後把一封帖給了他。
“三日後，皇宮辦宴請功臣。”
牧沈面上一改剛剛的神情，倏忽變得冷戾而沈淩。
“好。”
跟烏韃的邊疆一戰勝後那大漠安生了許多，他們帶功而歸，時隔多日，天子黃袍終於想起這一筆事，想的究竟是宴請慶祝還是別的什麽，不得而知。
牧江冷冷一嗤。
有些人疑心重，貪念深，自以為是，活幾輪都一樣。
近來天日短，太陽沈得早。
過了晌午不多久天色就暗下來，牧江未用午膳，同牧沈在屋裏待了半日，商量了三日後的排布，等出來已經暮色微沈。
他去書房轉了一遭，柏子仁正幫他管著那小子，該背的書該寫的字疊了一摞又一摞，但記沒記進去又是另一筆事。
姜肖堯怨聲載道，坐沒坐姿，一支毛筆握在手裏一點不像樣子。
牧江進屋裏時老三正一掌沖人後腦剜過去，萬分地恨鐵不成鋼。
他擡手一攔，擡眼一示意，柏子仁心領神會，退到了一旁。
姜肖堯不知道他們之間眼神互往，只以為這姐夫是大發善心來護短，十分囂張地沖柏子仁叫囂起來：“看見沒，姐夫都舍不得打我，你怎麽敢動手。”
老三：“……你讓我給完這一掌再跟他談。”
“行了。”
他眼神微冷，挨個掃過兩人，屋裏頓時靜了靜。
牧江坐在姜肖堯身邊，開口不輕不重，卻有叫人喘不來氣的壓迫。
“是不是倦了不想看了。”
姜老幺雖說心裏七上八下，卻依舊極為頭硬地“嗯”了一聲。
“那好。”牧江指尖輕撚著一張薄紙，卷出一層層的皺，“你就步你大哥後塵當個紈絝，日後姜家出事，別指望我，七桃被人要去當小妾受欺負，你也別來求我。”
“……什麽叫姜家出事？怎麽七桃就要去給別人欺負？你在說什麽？？”
“世事難料，未雨綢繆，你沒本事就受著捱著。”
“可我這麽看書算什麽本事？”
“你爹是個文官，你覺得他沒用？沒有姜成涯你算個什麽東西？”
牧江聲音不響，但只是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能在年少心骨裏剜上一道豁口。
姜肖堯雖說在姜家排最小，卻也已十來歲，該懂的都懂，他楞在那，攥筆的手因力道太重而微微發白。
他沒話反駁，只有沈默。
“姜肖堯，若是我出了什麽事，記得護著點你姐。”
牧江留下一句便起身離開，他其實也有愧，把這本該逍遙的“肖堯”拖下水，替他定人生，實在惡劣。
可他也別無他法了。
半大孩子怔了怔。
“什麽意思？”
他話剛問出口，牧江已然跨門而出，雪夜裏那人沒走幾步忽而頓住，在茫茫裏曲了曲身，柏子仁遠望一眼，快步過去扶了扶。
姜肖堯還楞在那裏，書房門未合，借著光能看見那兩人背影。
往日背脊筆挺那個躬身許久才又站直，他們交談片刻後一個離開一個回了來。
柏子仁邁入書房，跟姜肖堯對視一眼，將沾血的手掌衣袖半擡撚起一張紙。
“他是凡胎肉體，病得厲害也會死，就是這個意思。”
他有些淡然地把紙遞過去。
“還寫嗎。”
屋外地上灑了些暗紅，已經滲入白雪。
姜肖堯把視線收回，那股子毛躁落下去，年少輕狂還在，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接過那張染血的紙，挺直背脊握牢了筆。
“寫。”
夜裏風冷，吹得人連骨縫都生寒。
牧江走走停停，靠在一株枯樹邊歇息，這古樹本郁郁蔥蔥，這些年卻愈發頹敗，倒是跟他很像。
他擡眼望著那層層疊疊的枯木虬枝，擡手抹開唇邊一點猩氣，啞聲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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