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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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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

石堡一樓的後院,鑿有一汪寬敞的石砌水池,三面石墻包圍,一道來自最西山的冷泉從墻洞下鉆進,灌滿水池,又從另一側墻洞下鉆出,流向森林。

白尋一回來,就卸下甲胄坐進泉水裏。流動的水帶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豐沛的地下靈氣,稍稍紓解了他的疼痛。

小扇去頂樓房間取藥。方才在她百般追問下,他終於說自打回營後,醫師為他煉了傷藥,放在書架上,需每日服用。等她匆匆取回,一推開門,便見他坐在泉水裏,寬闊的脊背露出水面。

他自小在秘境被輪番殺戮,後又親自上陣帶兵平亂,身上留下無數傷痕。深淺交錯,觸目驚心。最顯眼的,是貫穿胸背那道碗大的傷口,深絳色的皮膚看著已經愈合。其實在蛇毒和法器的雙重傷害下,遠未痊愈。

很久以前,也是他去小溪裏洗血腥味,小扇第一次見他身上傷痕,就嚇了一跳。今日再次睹見,她只覺萬分心疼。

白尋聽到開門聲,轉身見她站在水池邊,便移了過去。

“現在就吃。”小扇倒出一顆藥丸,蹲下遞去。他乖順地拿藥服下,順手捏了捏她嫩白的手背。

小扇收好藥瓶,又掏出紙簽本。翻開一頁,是她寫得密密麻麻的抓賊計劃。她盤坐在地,另翻一頁寫起來:“每日辰時提醒他服藥,切記。”

寫著寫著,她眼眶倏爾泛了紅,咬住筆頭停下不動。

“怎麽了?”白尋趴在池邊石上問道。

小扇擡頭,神情低落:“我想起以前中蛇毒時,臟腑像被紮了鋼針,疼得說不了話,走不動路,連半個時辰都活不了。危沈說是你引走所有蛇毒,才讓我延續了一線生機。結果你還不用蛇涎藤蘿解毒……”

說著話,她聲音逐漸發悶:“九百七十八年,你怎麽忍過來的?”

白尋微微一笑,擡手捏她臉頰:“營裏有醫師煉藥,毒散得差不多了。現在治的是新傷,不用擔心。”

“就算散了毒,臟腑也會被侵蝕,讓新傷雪上加霜。我知道有多疼,你還不跟我說。”小扇撅起嘴。

“這次重逢你都忘了我,我怎麽說?”白尋半開玩笑。

小扇眼眶更紅了:“後來我記起來了,你也不說。”

她瑩潤晶亮的杏眼、微微泛紅的眼梢,簡直可愛至極。白尋本想逗她,心卻被惹得融化一地。他起身托住她臉頰,湊上前吻她的眼睛。眼淚滑進唇瓣,微微濕熱。

“沒什麽好說的。”他低聲道。

他的唇瓣離開眼睛。小扇睜開眼,入眼便是……

“呀!”她失聲驚呼,忙擡手遮眼,臉蛋羞得通紅,“你快坐下!”

白尋一楞,頃刻明白過來,不禁笑開。“看了無數次,還羞什麽。”他徑直舉起她,將她抱進水池。

水花四濺,泉水沒過腰間,沁涼入骨。她連忙攀住他堅實的肩,靠著池邊石頭站穩。“哪有無數次,分明只有一次。”小扇嘟囔著反駁。想來想去,也只有狐宮那夜看過。

白尋附在她耳旁,悄聲提醒:“引雲峰上,你撿到我之後。”

她一時楞住,又想起來,那次撿到傷貓抱回房間,確實費了好大勁,為他翻來覆去擦洗血跡……好吧,是看了無數次……但那時眼裏只有雪白可愛的大貓,哪會想這麽多。如今他特意提起……哎呀,小扇捂臉,整個人都不好了!

白尋眼梢含笑,欺身上前,雙手撐著池邊石頭,將她圈在懷裏。“小扇。”他低聲喚著,心中愈發難舍。怎麽都看不夠她,如今每過一日便少一日,他完全不敢想象,若到不得不歸山的時刻,這樣好的小扇,他怎麽舍得丟下。

想到這,因她而生多少歡喜,便隨之湧出多少悵然。兩相交織,無法言說,在他悶痛的心腔裏久久盤桓。

“嗯?”她聞聲擡頭,瞧見他眼底暗湧的情動,下一瞬,便被他噙住嘴唇。泉水這般涼,他這般依戀,纏得她無路可逃。小扇只好溺在他懷裏,任他肆意撩撥。

比起狐宮那夜的難以忍耐,這回白尋足夠清醒,更有足夠的耐心。他殺敵出手向來力重千鈞,這時他卻用盡溫柔,給萬般珍重的她,帶去快樂。

於是小扇心頭那簇小花,被他引領著,沈醉搖晃,昂首盛放。識海被雲霧籠罩,落下綿綿細雨。兩世化形,三千歲月,到此刻她才知曉,原來塵世間還有這等快樂,將她身心徹底填滿。

“白尋……”她忍不住漏出低吟。一雙杏眼微闔著,帶著隱隱期盼,水光瀲灩地望他。

白尋呼吸一滯,眼前一幅銀杏含羞圖,教什麽分離什麽歸山的念頭瞬間統統拋開,全心全意只想讓她歡喜。

“叫寧可,”他附在她耳旁糾正,“我是全天下的白尋,唯獨是你的寧可。”

寧可失去性命,也會成全你心願的寧可。

“寧可……”小扇眼角滑下淚珠,抱著他說不出更多話來,只好將愛他的心意,全數填進這兩個字裏。

一聲嬌喚,比天下最珍稀的靈寶更讓白尋滿足。他將她緊緊擁入懷裏,悶疼的臟腑被甜蜜纏繞著。有她在,就算再疼,他也無所畏懼。

許久,小扇平緩了呼吸,理智漸漸回籠。指腹觸及他身上傷痕,傳來起伏的觸感,她心中驟然升起一陣懊惱:“呀……”

“怎麽?”白尋低頭看她。

“你還有傷……在你傷好之前,再不能這樣了。”小扇羞赧推他,轉身要爬上去,又被他緊緊圈住。

“別走,陪我。”白尋不放手。

“不行。”小扇這回念著他的內傷,拒絕得斬釘截鐵。

“只是陪陪我,別讓我自己待著。”他語氣低落下來。以後會有無窮無盡的漫長歲月只剩他自己,現在,他再不想錯失片刻與她相伴的時間。

他的懇求總能讓她心軟。小扇想了想,在他頭頂揉了揉:“那我就在旁邊坐著,不走。”哄他的語氣,就像在哄一只緊黏主人的貓。她的大貓什麽都好,高大俊美英武不凡。就是在外面兇戾得不可一世,令眾妖無比畏懼。可在她面前,又愛獨占又黏得過分。這也算是一種……甜蜜的煩惱吧。

最後她踮腳送出一吻,趁他一楞,飛快爬出水池。

白尋無可奈何,趴在水池邊看她。

小扇盤坐在地,不顧濕淋淋的衣裳,又翻出紙簽本,低頭認真寫起來。

既然想好了許多計劃,就得記錄下來,免得忘了什麽細節。要是不寫完,她就渾身難受,只覺缺失了什麽沒做,覺也睡不好。只有詳實記完了,她才能舒坦。

抓賊計劃已經寫好了。

昨日他們和狐主、仙尊討論了許多。白覓那邊,有玄鵠手下守衛妖城和崖宮的數千妖兵,嘯炎手下的眾多狼妖,還有一些支持他的妖族。

按計劃各個擊破,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接下來,她得找到祭祀令的代替之法……有什麽辦法,能代替祭品和法陣,提供足夠的靈力,將最西山穩固下來呢……

法器?就算是上古遺留的珍奇法器,也沒有如此浩瀚無窮的靈力。

妖族輪流灌註靈力?且不說單個妖族的靈力就是杯水車薪,若要組織成千上萬妖族來最西山,也極其麻煩,效果還可能遠不如耗費。

他也說找過法器,還讓妖兵輪流灌註靈力,都不是長久之計……

還有什麽辦法呢……小扇愁得眉頭蹙成一團。

“在想什麽?”一直在看她的白尋問道。

小扇嘆了口氣:“我是在想,怎麽才能為最西山提供靈力呢……明明妖界地下奔湧著那麽豐沛的靈氣,要是它們自己跑到最西山就好了。”她懊惱得直抓頭發。

白尋被逗得一笑:“靈氣又沒心智,又沒長腿,哪能自己跑。所以才需要各大妖族獻祭靈寶。”

小扇撇了撇嘴。

白尋知道她向來是非寫完不可的,便起身走出水池,擦幹穿起衣裳。待他轉身,見小扇還在托腮苦想,便伸手將她拉起來:“好了,別坐在這寫,回房去案上寫。”

兩人一前一後,手牽著手走上樓梯。白尋在前拉著她,每走幾步就轉身提醒。小扇一手端著紙簽本,一手任他拉著,徑自思索著,也不看路,把所有信任交給了在前引路的他。

這般走到了四樓,小扇忽然眼眸一亮:“我想到了!”

白尋停步回望:“想到什麽?”

她猶豫地說:“祭祀令的代替之法……但似乎有點異想天開,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跟我說說?”白尋頓感好奇。

小扇擡眼望向遠處的最西山,高聳入雲,巨大無比。她籲了口氣,搖搖頭:“我得試試才知道。”她上前抓住他的手,“你了解鎮山法陣嗎,教教我。”

白尋雙眼一瞇:“你要學鎮山法陣?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就想知道它是怎麽畫出來的,你教我吧。”小扇搖晃著他的手,眨著晶亮的眼。見他還在遲疑,她便倚靠在他胸前,放柔嗓音,“寧可,教我嘛。”

白尋心腔一軟,再無法拒絕,俯首輕吻她的發絲,應道:“好。”

兩人回到房間,白尋翻出紙筆,詳細畫了一遍鎮山法陣符篆。小扇都看楞了,這簡直像迷宮一樣,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覆雜最繁冗的法陣符篆!

白尋一邊畫,一邊說著:“這是其中一個,山上法陣放大了千萬倍,首尾相連,重覆了無數個縛住山體,才將最西山穩固下來。”

小扇認真點頭,又翻出一張紙,拿起筆依樣畫起來。但她從沒學過法陣之術,上手就畫最覆雜的符篆,線條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之前看寧可和容引擡手成陣,只覺簡單,那些畫不好的年輕弟子定然沒好好學。現在一試,才知若想下筆熟練,線條圓融,根本不簡單。

她懊惱地撅起嘴。下一刻,一只大手從她背後伸出來,握住了她的右手。

“我帶你畫一遍。”白尋跪坐在她身側。他身材高大,縱是跪在案邊畫符,也能輕易將她攬在懷裏,溫熱的掌心裹著她的手,帶她起筆落筆。

小扇的心驟然砰砰亂跳,手心不自覺地出汗。無論跟他有多親密,還是會被他惹得反覆失神……

呀!才稍沒註意,他畫的順序就看不懂了。她連忙眨眨眼,集中精神看他走筆。

“營裏出了奸細,我得徹底調查,看是否還有餘黨,才好布置軍令。”白尋繼續在她耳旁說著,“這麽看,白覓恐怕知道了我的動向,應該有所行動。我不能掉以輕心,得去查查。這幾日我會在營裏很忙。你還想問我什麽,就用紫玉簡傳信。但你無論做何決定,都記得跟我說。”

小扇不由得一凜,正色道:“不如我來融魂,查查白覓的動向。”

白尋凝神畫符,隨口說道:“我要你陪我,不是為了要你融魂,給我搜集情報。你想做甚便做甚,不需要為我耗損任何心神。其餘事,我來做。”說著,他眼神愈發淩厲,語氣果決得不容質疑。

小扇眼睫一顫,轉頭看他,眸裏又潤澤起來。

多少年來,她身負樹妖之名,被無數妖族覬覦,要煉化她,圈禁她。此刻的他,卻說你想做甚便做甚,不需要為他耗損任何心神。

他只要她陪伴。不摻雜任何利益的,她的陪伴。

“又怎麽了?”白尋莞爾,“我記得你愛笑啊,怎麽這兩天總被我惹哭。”

“因為我發現了一個秘密。”小扇嘟囔著說。

“什麽?”白尋湊近耳朵。

小扇湊近,輕輕咬他的耳垂,柔聲道:“我的寧可,是世上最好的郎君。”

白尋喉結微動,耳朵咻地變紅又驟然消失,在頭頂冒出尖尖茸茸的獸耳。

“知道就好。”他咳了一聲,壓下止不住揚起的唇角,掌心再次握緊她的手,“別分神,繼續。”

他面色雖然鎮定,但那雙毛茸茸的獸耳出賣了他,直到畫完整張法陣符篆,耳廓仍然紅通通的,久久不退。

最近工作很忙,這周只能隔日更。但這篇文已經進入尾聲啦,我一定會好好收尾。非常感謝一路陪我到現在幾位小天使,你們給了我持續更新的最大動力!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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