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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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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溝

所以先妖帝下令,讓全部妖族和山麓城鎮定期獻祭,還必須是千年靈寶。

只有如此,才能為鎮山法陣提供足夠浩瀚的靈力,才能使巍峨高山在風暴摧折下,穩如磐石。

“可是……”小扇欲言又止。

長年累月下,被逼獻祭的族群們卻積累了深厚的恨意。

那些仇恨,化作滿山遍野的墓碑,徹夜不息的悲哭,和代代相傳的煎熬,再難消弭。

小扇搖頭:“妖族只道獻祭嚴苛,卻不知為何獻祭。先妖帝怎麽不解釋,多少族群因為獻祭恨極了白虎。”

“解釋無用。”白尋的語氣,一如在看初夷人獻祭時那般平靜淡漠。

小扇不理解。她趴到書案對面,對他說:“怎會無用?大家知道妖界有難才會如此,便不會有那麽多怨恨吧?”

白尋冷笑一聲:“跟這些妖族解釋,妖界有難了,需要你們長期貢獻大量靈寶,你猜他們第一反應是什麽?”

小扇遲疑地問:“擁戴妖帝……齊心協力……貢獻靈寶?”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瑚珠早說過,從小到大的訓條裏,就沒有齊心協力這四個字。在妖界,良心也是最沒用的東西。

“無數事實證明,解釋妖界有難,只會讓他們逃離太常山,搶奪其他地界,禍至全天下。所以,只需強令他們遵守契約,按時交足靈寶即可。”白尋緩緩道來,言語冷峻。

“於是妖族便為靈寶爭得你死我活,甚至把我這種樹妖,也煉成祭品。”小扇脫口而出。

白尋聽得一楞。

久遠回憶湧上心頭,她額角越發地疼。

三千多年前,她化形時跌落懸崖,躲進妖界。此後但凡被發現是樹妖,就逃不過被算計。她屢屢死裏逃生,被逼學會了察言觀色,低調隱藏。

她也想跟其他妖族一樣坦蕩交友,而不是東躲西藏。

她以為每天躲在迷障樹林,一遍遍數靈寶,就可以把孤獨埋起來,渾不在意嘻嘻哈哈。但孤獨並未消解半分,反而在漫長歲月裏發了酵,讓她在意得要死。

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寧可,她卻親手把他送往別處,而後重陷孤獨。她忘了後來他們為何形同陌路。但昨夜她跟容引爭吵時,說再不當仙侍,等找回劫命燈就向南極真君請辭。其實,她打算之後就回妖界找寧可,一直一直待在他身邊。

就算樹妖處境艱難,但有他在,像以前那樣也很好。因為他們是共經患難,共同進退的同伴啊。

誰知,他是大殿下白尋。

小扇垂眸說道:“你為維護祭祀令,逼所有領主結下血契,定下更嚴酷的要求。各大妖族會更兇殘地搶奪靈寶,更不會放過我這種……祭品。”

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同路人。

難以言說的巨大落寞,像一汪不透氣的深潭,將她重重包裹。

白尋前傾身子撐在案邊,看著她由衷說道:“小扇,我萬般希望你活得自在。對不起,再給我些時間,我一直在找祭祀令的替代之法。但找到之前……最西山不能災變……”他眼底閃過一抹極深的痛楚,聲音不自覺低下去。

她克制住翻湧的情緒,平靜下來:“抱歉,突然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不是在質疑祭祀令。我明白,最西山災變會摧毀妖界,你也必須保證鎮山法陣順利運轉。你向來理智清醒,做事果決。”

各大妖族爭搶千年靈寶,眾妖可欺的樹妖、無依無靠的樹妖、淪為祭品的樹妖,便沒有好下場。

妖界歷來以強為尊,恃強淩弱。她從沒見過第二種秩序。

還不如遠離妖界。

小扇又一楞。

這不就正如他所說,一旦解釋,妖族首先想的就是離開。

所以解釋無用。

她長長地、長長地嘆息,沈默下來。

良久,自嘲一笑。

怪誰呢。

一通找不到目標的發洩,不知為何,偏對他說了出來。

“小扇,相信我,一定會找到解決之法,既能穩定最西山,又能讓你活得自在。”白尋艱難說著,握住她的手。

小扇卻黯然收回手:“罷了,此事無解。你我終究不同,大殿下不必為我的自在勞神費心。”

白尋的手虛握成空,他的心緊緊一抽。

在沒有結果之前,一切解釋都是廢話。尤其當小扇想起來的前塵越多,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會不可挽回地拉遠。

兩人在案邊相對而坐,明明近在咫尺,這張黑木書案卻像深不見底的鴻溝,將他們遙隔天涯。

小扇站起身:“我去初夷城了。”

白尋的目光緊追著她:“初夷人要殺你,去那作甚?”

“就是去查清楚,初夷人為何殺我。”

他當即說道:“能配合泉嵐在金翅崖設下陷阱的,定是深谙馭蟲術的祭司或獵寶師。”

“泉嵐知道我來自南鬥六司。萬一那幫初夷人和偷燈賊是一夥,那我下凡尋燈捉賊,行程早就暴露了。他們來殺我,倒成了一條線索。我必須要查清楚,初夷人跟劫命燈有沒有關系。”小扇長籲一口氣,“順便去找銀螭。”

白尋不禁挑眉:“他不是在狐族嗎?”

“丹礫先生說,兩天前銀螭離開了明鑒湖。我得找到他。”

“妖界這麽大,你去哪找?說不定他去海邊了。”

“蛇涎藤蘿還留在你家。他要走的話,定會把它帶在身邊。我現在立刻趕回初夷,還有可能碰上他。時間緊迫,得立馬動身了。”

小扇徑直往外走。白尋迅捷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追到門口,一把扯住她手臂:“我派兵帶銀螭回來,順便把泉嵐也帶回審問。不必你親去一趟。”

小扇擡眸看他:“若你的兵找不到他們呢?或者找人途中,與初夷人起爭鬥呢?妖兵進城擾亂人間,東霧谷弟子不會留情,這點你最清楚。到時反而打草驚蛇,事倍功半。”

白尋握緊她的手臂:“你單獨去初夷城太危險。”

“由我去暗中調查,是最好的選擇。”小扇欲抽出胳膊,可他握得甚緊,根本無法掙脫。她蹙起柳眉:“多謝大殿下關心,我該走了。”

她的話越疏離,他便握得越緊。

最不想見到的情形,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他就知道,小扇一旦知曉他是白尋,他們之間就會產生數不清的裂痕。

他不想放手,最好留她在領地裏,永遠在身邊。如果她喜歡,他每天都願意給她捏毛茸茸的獸耳。可他更知道,小扇只要拿定主意,絕不會更改。

她是不屈不折的參天樹,不是攀附高枝的菟絲花。

現在,她要離開他了,他卻留不住。

白尋不自覺手上用力,見小扇受疼皺眉,趕緊又松手。她趁機疾步往外走,他又連忙擋在她身前。

“幹嘛呀!”小扇嘟起嘴,偏頭就是不看他,“堂堂大殿下怎麽總纏著小姑娘!殿下在營裏備受崇敬,別讓手下看了笑話!”

白尋收起眼裏不盡的難舍,霎時換了副認真神情:“我想起一條關於劫命燈極重要的線索,本想告訴你,今日一直未來得及說。”

“什麽線索?”小扇果然認真起來,立時轉頭盯著他。

“我曾讓危沈暗中調查。原來三個月前,先妖帝渡劫之前,曾見過白覓和四名大妖,讓他親自燃燈的賊子就在其中。”

“都是誰?”小扇趕緊追問。

“崖宮當時另兩名護法——狐主婂嫣、狼主嘯炎。此外還有玄鵠和瑚珠,他倆是白覓的至交好友。危沈說,當時妖帝似在調查白覓。至於調查內容,還沒弄清。”

小扇脊背一麻:“偷燈賊就在他們中間……”

她愕然發現,偷聽到銀螭和神秘人對話那天,婂嫣、玄鵠和瑚珠都在崖宮!那他們三個,完全都有可能察覺到銀螭進入監兵殿,便扮做神秘人現身!

只剩狼主不在崖宮,但他也有可能!

除了狼主嘯炎不甚了解,其他三個都打過照面。她完全沒想過,他們竟可能是偷燈賊!

婂嫣、玄鵠、瑚珠……

居然是他們?

“你故意露出行跡,就想看看誰對你動手,誰就可能是想殺白虎的神秘人……”

白尋點頭:“就看他們誰會忍不住來禁地,打探白尋的消息。”

這條線索幹系重大,小扇忙掏出隨身紙簽,坐回案邊埋頭寫起來。這是她保持至今的習慣。某件任務太覆雜,她就會一條條整理清楚,寫下來以免遺忘細節,耽誤大事就不好了。

白尋暗暗松了口氣,坐回她對面。

“竊燈賊嫌疑範圍……狐主婂嫣……”寫到她的名,小扇的心一抽,“沒聽說狐族跟白虎有什麽過節啊……難道狐族想擺脫祭祀?”

她標上疑問記號,甩甩頭,繼續往下寫:“狼主嘯炎……”小扇停筆回想,心底莫名湧起一股厭惡之情,卻不太記得以前是否見過他,“既是狼主,必定是個狠角色,才能被兇悍的狼妖認可。狼族也想擺脫祭祀……有嫌疑。”

“二護法玄鵠……翎族,玄鵠……這名好像以前在哪聽過……”她頓住筆。

兩千多年前,去翎羽山奪回幽夜司南時,那賊子也叫玄鵠!不知只是同音,還是同名。她忘了那翎妖的長相,不過怎麽看,都跟如今的崖宮二護法判若兩人。

“該不會是同名吧……存疑……翎族苦於祭祀,也由來已久。”小扇標上記號,繼續寫,“三護法瑚珠……她對白覓忠心耿耿,甘願為他赴湯蹈火。難說她是否為白覓而做這些……”

小扇再次標記,又寫:“白覓……竟然要破除獻祭法陣,且妖帝死後收益最大,嫌疑極大……至於白尋……”她咬住下唇,又酸又怨地寫,“可以相信。”

聽她念到最後一句,白尋唇角揚起。她晶瑩剔透的眼眸周圍泛著紅,他想撫她的臉,卻又怕她嫌惡,便生生忍著這股癢,坐在書案對面看她。

“目前計劃引出賊子,暫時先等……”小扇停下筆,意識到她得趕緊去初夷城,無法留在禁地等待。

白尋瞧出她的猶豫:“禁地可以交給我。有何進展,我隨時知會你。”

小扇凝神想了想:“只能如此了。”她擡眼看他,接住他不曾移開的註視目光,她臉頰一燙,又轉眸移開說道:“還有一事,請大殿下不吝相助。”

“什麽?”白尋忙問。

“仔細一想,禁地在妖界極西,初夷城位於妖界以東,相隔數萬裏,兩地奔波耗時甚久。我定然趕不及截住銀螭,還請大殿下傳送我過去。”小扇說得客氣有禮。

白尋眸色一冷,驟然捏拳:“那條蛇天天追著你喊樹妖姐姐,你為何非要找他?!”

小扇徑直站起來:“殿下不幫就算了,告辭,有進展再傳信。”

他趕緊又起身追上拉住她,溫言哄著:“又沒說不幫。”他看向她腰間,“答應我,紫玉簡絕不離身。”

小扇默然良久,終是應道:“好。”

白尋終究放開了手。

腳下地面亮起金色線條,互相纏繞,組成法陣。

光芒映照下,小扇睹了一眼屏風上的高山與白虎,又看向身旁的他,立馬垂下眼眸:“殿下保重。”

白尋輕輕頷首。

下一瞬,法陣光芒將她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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