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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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寧可剛開口，卻又一楞。
見他冒出獸耳，小扇腦子瞬間空白，手徑直伸上去，搓了一把。
毛茸茸，暖乎乎的。
寧可一臉別扭，但硬是忍著沒動，只咳了一聲。
小扇連忙松手，面色歉疚：“你方才想說什麽？”
“其實我是貓族。”他嘆了口氣，微垂的眼角頓顯可憐。
哈？小扇不住打量起寧可。
他紫袍當風，高冠簪玉，一身道骨仙風。不笑時威嚴正氣，微笑時溫潤和藹。此刻，卻頂著一雙白色毛茸茸貓耳。
這真是，令人震驚的搭配！
“我雖是妖族，拜入師門這麽久，從未做過壞事。”他誠懇說道。
確實，他這個師門之光當得有口皆碑，就算是裝的，做到這份上也不容易……小扇心下一軟，對他的戒心消了大半，好奇問道：“你為何拜入東霧谷，不能在族裏學藝嗎？”
寧可在樹枝上坐下，悵然望月：“我從小與父母失散，獨自靠獵寶活命，無處學藝。”
想到那個夢境，小扇坐到他身邊問道：“是不是過去你在妖界流浪，常受欺負，只得以死搏命。為了變強，就憑借藏匿妖氣的法寶混入東霧谷，學到一身本事，再不怕妖族欺負。是嗎？”
“我進東霧谷是為幫你……”寧可咽下後話，笑了笑，“算了，忘了也好。不過確實學到了一身本事。”
為了幫她？她何時需要幫忙進入東霧谷？
只能是……幫那個樹妖山娘子，他的故人。
小扇再次清楚認識到：他對自己的一切照顧，都因為把她當成故人的替身。
“再說一次，別把我當成旁人！”她聲音發悶，“我若證明，我絕不是你那故人，你以後就別再認錯了。”
“如何證明？”寧可好奇問道。
小扇抿唇。他耐心等著。
她艱難開口：“我原身上被刻了四個字——永勿相忘。”
寧可瞳眸倏爾睜大。
啊！說出口真是太羞恥了！
“不知是誰所刻，真君也說不知道。也不知用什麽法器所刻，怎麽都去不掉。化形後，這四個字還留在了……我胸口……”見寧可目光往下移，小扇捂胸一瞪，“看什麽！”
他忙移開目光：“抱歉。”
“誰刻的啊真是！”她籲出胸口悶氣，“在樹上刻字太缺德了吧！”
寧可失笑：“是很缺德。”
“反正，我不是她。”小扇站起來，“我累了，得回去調息。”
“小扇，”寧可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能否幫我保守秘密？”
“這……”小扇糾結起來。
他的坦白，值得相信嗎？
她忽又意識到：他若有心隱瞞，兩千多年來都能瞞得滴水不漏。而她才與他相處幾天，怎就輕易發現了他的疑點？
除非，這根本不是他的疏忽。
“你故意讓我發現你是妖？”小扇挑眉。
“我想讓你看清楚，我究竟是怎樣的人。”
“為何？”
“你想要坦誠的同伴，而我想讓你信任我。”
他的眼睛實在太過坦然。被他註視著，心跳又莫名快起來……小扇慌忙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簾：“容我想想。”
她禦風飛起，離開銀杏樹林，殊不知在背後，寧可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
小扇回到庭院的銀杏樹下，閉眸打坐調息。不久後寧可也回來了。他輕步走過，關上房門，再沒來打擾。
今日把靈力耗得無比枯竭，就算喝了靈藥也得好生調息。她竟然有點懷念妖界了。城裏的靈氣只算毛毛雨，妖界的靈氣便如磅礴大雨。而地縫下面，尤其藍璽礦脈深處，簡直就是一片靈氣的汪洋大海。
都想回妖界去補靈氣了。
“樹妖姐姐！”
“嗯？”小扇睜開眼，頓時嚇了一跳，“啊！”
銀螭變成人身蛇尾，正盤在面前偏頭看她。
小扇緩著心跳，直拍胸脯：“小白蛇，大晚上別這麽嚇人。”
“樹妖姐姐，又見到你了。”銀螭揚起一個燦爛笑容。
小扇面無表情：“你認錯人了。”
“我沒認錯，你是樹妖姐姐。”
“但我不認識你。”她實在無語。跟她很像的那位山娘子，到底還有幾個故人。
銀螭一楞，忽又恍然：“啊，我長大了很多，你沒認出來。”他擺頭一轉，化為一條竹枝粗的小蛇，“樹妖姐姐，那時我還小，現在認出來了嗎？”
“你真的認錯了。”小扇無奈道，“你看樹靈呢，可能跟我看蛇一樣。在我眼裏，這條小白蛇跟那條小白蛇，長得都一模一樣。所以我希望你們妖族，不要見到一個樹靈就認成別的樹靈，謝謝。”
小白蛇很沮喪：“快一千年了，是有些久。但那時你明明說，會永遠當我的好朋友……”
屋門“吱呀”打開，房裏傳來寧可的命令：“銀螭，回妖界去。”
小白蛇在地上打起滾：“仙長，您別讓我回去。妖界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那就回房，不要擾人休息。”寧可淡淡說道。
“哦，”小白蛇重新變成少年，一步三回頭，“樹妖姐姐……”
“回房。”寧可聲音又涼了兩分。
銀螭一凜，趕緊跑進西廂房，飛快關上門。
寧可站在屋門口，小扇擡眸望向他，又趕忙移開了目光。
他輕輕一笑，無聲關上房門。
沒有靈氣包裹的夜晚，睡得不好。
第二日天還未亮，小扇早早醒來再睡不著，幹脆坐到了銀杏樹梢，看街巷人來人往。沒人打擾她，她的心卻無法平靜。
就算再遲鈍，當越來越多人把她認成樹妖，自己也對初夷城和妖界莫名熟悉，甚至想回妖界補靈氣時……
回妖界，而不是，去妖界。
看，連下意識都在提醒，太常山妖界的親近。
她便再無法回避下去了。
難道她真是那個樹妖？
她明明在南鬥六司化形醒來啊。第一眼看到的人，還是容引仙尊呢……
是了！
東霧谷祖師容引，太常山和南鬥六司之間，他是唯一的關聯！
他一定清楚她的來歷！
看來無論如何，都必須去一趟東霧谷，向容引仙尊求證。
天上細雨綿綿，河水蜿蜒向東。一抹黛藍悄然浮在山麓背後。
“天要亮了！”身旁傳來少年的興奮聲音。
小扇轉頭。不知何時，人身蛇尾的銀螭盤在了樹枝上，興致勃勃望向遠方。
她頓時無語：“你這幅模樣爬這般高，想被人看見抓走嗎？”
他卻笑道：“這是九百多年來，我見到的第一個日出。”
透青天光下，銀螭膚色顯出病態的白。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地下被關了九百多年。被偷偷藏在地縫裏的孩子，身邊只有母親留下的一個果實，從此暗無天日。
小扇心底一軟，溫柔笑了笑：“以後天天曬太陽……咦？”
她才看清，銀螭的尾尖有片半透明的鰭，泛彩流光。“你尾巴好奇怪，看起來不像蛇尾，倒更像龍尾。”
銀螭笑得燦爛：“樹妖姐姐，小時候你陪我玩，送我好多白果，可惜都弄丟了。那時你跟我說，這些種子無論被丟進多黑暗的泥裏，都會找到太陽。我一直記得。你都能捱過來，我想我也能。漸漸的，就真捱過來了。”
小扇頓時疑惑：“我捱過了什麽？”
“銀螭，下來。”寧可的聲音在樹下響起。
少年脊背一挺，絲滑翻身下樹，老實站好。
樹葉送來他們的小聲對話。
“以前的事她都忘了，別再說了。”
“啊……怪不得。”
“好了。”寧可遞給少年一個儲物袋，“此物隨時傍身，否則別人會察覺你的妖氣。”
“仙長，”銀螭忽然哽咽，“您也是東霧谷弟子，竟然良心發現救我性命，我好感動。”
“滾吧。”寧可轉身離去。
銀螭再次飛身上樹，坐到小扇身邊。霞光噴薄而出，少年連忙捂眼：“好亮！”
與此同時，樹葉間的風送來一聲慟哭。
“娘！”
是泉嵐。
再次來到英娘院裏，泉嵐為娘親蓋上了白布。她說，娘親最後的遺願，是葬到父親身邊。
小扇和寧可去幫了忙。她才見到，初夷城背後的群山裏，還有這樣一片墓地。連綿的丘陵上都是墳塋。老墳上長滿丈高的野草。還有很多新墳，都是剛堆起來的泥。
泉嵐在一半空白的墓碑上刻字。這座墓有些年頭了，另一半碑上的字褪了顏色，依稀能辨出刻的是：初夷城獵寶師泉淩之墓。
原來她父親也是獵寶師。
小扇擡眸掃視這片丘陵，不禁詫異：“這裏葬了好多獵寶師。”
泉嵐的手一頓，又繼續邊刻邊說：“我爹，我叔伯姑姑，我外祖外婆和我舅舅，都是獵寶師。”
“那他們……”小扇說完就意識到了，英娘獨居，也從未提過他們，只可能是……
“都死了。”
“對不起。”
“沒事，在初夷人眼裏不算什麽。娘親死活不讓我也當獵寶師。我說，那我想當寧仙長那樣厲害的仙人，她就把我送到東霧谷。我通過了弟子招募大考，她高興得一夜沒睡。”
刻刀沙沙作響，少女的眼淚滾落在塵土上。
“越珍貴的靈寶生得越危險，都說獵寶師總有這麽一天。但我想，只要我拼命修煉盡早出師，像師兄師姐那樣擺陣施法賺香油錢，娘就不用再進山獵寶了。她說她等著我呢，但她還是、還是跟他們一樣，也走了。我怎麽不再聰明些，學得再快些……”少女自責得哽咽起來。
小扇蹲在她身邊，輕輕說道：“修煉之途漫長，少有十來年就大成之人，不是你的錯。”
“我恨白虎。”泉嵐忽然說道。
站在旁邊靜靜聆聽的寧可，轉頭望向她。
“所有人都怕白虎，但我恨它！”泉嵐眼裏的紅血絲爬滿憤怒，她一刀一刀刻得用力，“它身負神力是妖界之主！它受萬妖朝拜受百姓供奉！凡人在它面前渺如螻蟻，它卻還要如此苛待我們！”
小扇嘆了口氣：“如果你想哭想罵，就發洩出來吧。”
“還有白尋！以前的祭祀如果犯些小錯，及時補救，國主不會怪罪。自從他逼國主結下什麽血契！初夷人如履薄冰，再不敢犯錯！這個高高在上的大殿下知不知道，初夷人戰戰兢兢在每炷香燃完前送上的千年靈寶，都是拿命換的啊！”
少女的大吼被風吹散。樹葉翻飛，野草低伏，嘩啦作響，像青山送來的挽歌。
“我恨他！我恨祭祀！”泉嵐停下刻字，趴在碑上放聲大哭。
小扇在旁輕輕拍著她的肩。
寧可迎風而立。他轉頭看向墓碑，默然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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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扇連忙松手，面色歉疚：“你方才想說什麽？”
“其實我是貓族。”他嘆了口氣，微垂的眼角頓顯可憐。
哈？小扇不住打量起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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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令人震驚的搭配！
“我雖是妖族，拜入師門這麽久，從未做過壞事。”他誠懇說道。
確實，他這個師門之光當得有口皆碑，就算是裝的，做到這份上也不容易……小扇心下一軟，對他的戒心消了大半，好奇問道：“你為何拜入東霧谷，不能在族裏學藝嗎？”
寧可在樹枝上坐下，悵然望月：“我從小與父母失散，獨自靠獵寶活命，無處學藝。”
想到那個夢境，小扇坐到他身邊問道：“是不是過去你在妖界流浪，常受欺負，只得以死搏命。為了變強，就憑借藏匿妖氣的法寶混入東霧谷，學到一身本事，再不怕妖族欺負。是嗎？”
“我進東霧谷是為幫你……”寧可咽下後話，笑了笑，“算了，忘了也好。不過確實學到了一身本事。”
為了幫她？她何時需要幫忙進入東霧谷？
只能是……幫那個樹妖山娘子，他的故人。
小扇再次清楚認識到：他對自己的一切照顧，都因為把她當成故人的替身。
“再說一次，別把我當成旁人！”她聲音發悶，“我若證明，我絕不是你那故人，你以後就別再認錯了。”
“如何證明？”寧可好奇問道。
小扇抿唇。他耐心等著。
她艱難開口：“我原身上被刻了四個字——永勿相忘。”
寧可瞳眸倏爾睜大。
啊！說出口真是太羞恥了！
“不知是誰所刻，真君也說不知道。也不知用什麽法器所刻，怎麽都去不掉。化形後，這四個字還留在了……我胸口……”見寧可目光往下移，小扇捂胸一瞪，“看什麽！”
他忙移開目光：“抱歉。”
“誰刻的啊真是！”她籲出胸口悶氣，“在樹上刻字太缺德了吧！”
寧可失笑：“是很缺德。”
“反正，我不是她。”小扇站起來，“我累了，得回去調息。”
“小扇，”寧可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能否幫我保守秘密？”
“這……”小扇糾結起來。
他的坦白，值得相信嗎？
她忽又意識到：他若有心隱瞞，兩千多年來都能瞞得滴水不漏。而她才與他相處幾天，怎就輕易發現了他的疑點？
除非，這根本不是他的疏忽。
“你故意讓我發現你是妖？”小扇挑眉。
“我想讓你看清楚，我究竟是怎樣的人。”
“為何？”
“你想要坦誠的同伴，而我想讓你信任我。”
他的眼睛實在太過坦然。被他註視著，心跳又莫名快起來……小扇慌忙避開他的目光，垂下眼簾：“容我想想。”
她禦風飛起，離開銀杏樹林，殊不知在背後，寧可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
小扇回到庭院的銀杏樹下，閉眸打坐調息。不久後寧可也回來了。他輕步走過，關上房門，再沒來打擾。
今日把靈力耗得無比枯竭，就算喝了靈藥也得好生調息。她竟然有點懷念妖界了。城裏的靈氣只算毛毛雨，妖界的靈氣便如磅礴大雨。而地縫下面，尤其藍璽礦脈深處，簡直就是一片靈氣的汪洋大海。
都想回妖界去補靈氣了。
“樹妖姐姐！”
“嗯？”小扇睜開眼，頓時嚇了一跳，“啊！”
銀螭變成人身蛇尾，正盤在面前偏頭看她。
小扇緩著心跳，直拍胸脯：“小白蛇，大晚上別這麽嚇人。”
“樹妖姐姐，又見到你了。”銀螭揚起一個燦爛笑容。
小扇面無表情：“你認錯人了。”
“我沒認錯，你是樹妖姐姐。”
“但我不認識你。”她實在無語。跟她很像的那位山娘子，到底還有幾個故人。
銀螭一楞，忽又恍然：“啊，我長大了很多，你沒認出來。”他擺頭一轉，化為一條竹枝粗的小蛇，“樹妖姐姐，那時我還小，現在認出來了嗎？”
“你真的認錯了。”小扇無奈道，“你看樹靈呢，可能跟我看蛇一樣。在我眼裏，這條小白蛇跟那條小白蛇，長得都一模一樣。所以我希望你們妖族，不要見到一個樹靈就認成別的樹靈，謝謝。”
小白蛇很沮喪：“快一千年了，是有些久。但那時你明明說，會永遠當我的好朋友……”
屋門“吱呀”打開，房裏傳來寧可的命令：“銀螭，回妖界去。”
小白蛇在地上打起滾：“仙長，您別讓我回去。妖界根本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那就回房，不要擾人休息。”寧可淡淡說道。
“哦，”小白蛇重新變成少年，一步三回頭，“樹妖姐姐……”
“回房。”寧可聲音又涼了兩分。
銀螭一凜，趕緊跑進西廂房，飛快關上門。
寧可站在屋門口，小扇擡眸望向他，又趕忙移開了目光。
他輕輕一笑，無聲關上房門。
沒有靈氣包裹的夜晚，睡得不好。
第二日天還未亮，小扇早早醒來再睡不著，幹脆坐到了銀杏樹梢，看街巷人來人往。沒人打擾她，她的心卻無法平靜。
就算再遲鈍，當越來越多人把她認成樹妖，自己也對初夷城和妖界莫名熟悉，甚至想回妖界補靈氣時……
回妖界，而不是，去妖界。
看，連下意識都在提醒，太常山妖界的親近。
她便再無法回避下去了。
難道她真是那個樹妖？
她明明在南鬥六司化形醒來啊。第一眼看到的人，還是容引仙尊呢……
是了！
東霧谷祖師容引，太常山和南鬥六司之間，他是唯一的關聯！
他一定清楚她的來歷！
看來無論如何，都必須去一趟東霧谷，向容引仙尊求證。
天上細雨綿綿，河水蜿蜒向東。一抹黛藍悄然浮在山麓背後。
“天要亮了！”身旁傳來少年的興奮聲音。
小扇轉頭。不知何時，人身蛇尾的銀螭盤在了樹枝上，興致勃勃望向遠方。
她頓時無語：“你這幅模樣爬這般高，想被人看見抓走嗎？”
他卻笑道：“這是九百多年來，我見到的第一個日出。”
透青天光下，銀螭膚色顯出病態的白。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地下被關了九百多年。被偷偷藏在地縫裏的孩子，身邊只有母親留下的一個果實，從此暗無天日。
小扇心底一軟，溫柔笑了笑：“以後天天曬太陽……咦？”
她才看清，銀螭的尾尖有片半透明的鰭，泛彩流光。“你尾巴好奇怪，看起來不像蛇尾，倒更像龍尾。”
銀螭笑得燦爛：“樹妖姐姐，小時候你陪我玩，送我好多白果，可惜都弄丟了。那時你跟我說，這些種子無論被丟進多黑暗的泥裏，都會找到太陽。我一直記得。你都能捱過來，我想我也能。漸漸的，就真捱過來了。”
小扇頓時疑惑：“我捱過了什麽？”
“銀螭，下來。”寧可的聲音在樹下響起。
少年脊背一挺，絲滑翻身下樹，老實站好。
樹葉送來他們的小聲對話。
“以前的事她都忘了，別再說了。”
“啊……怪不得。”
“好了。”寧可遞給少年一個儲物袋，“此物隨時傍身，否則別人會察覺你的妖氣。”
“仙長，”銀螭忽然哽咽，“您也是東霧谷弟子，竟然良心發現救我性命，我好感動。”
“滾吧。”寧可轉身離去。
銀螭再次飛身上樹，坐到小扇身邊。霞光噴薄而出，少年連忙捂眼：“好亮！”
與此同時，樹葉間的風送來一聲慟哭。
“娘！”
是泉嵐。
再次來到英娘院裏，泉嵐為娘親蓋上了白布。她說，娘親最後的遺願，是葬到父親身邊。
小扇和寧可去幫了忙。她才見到，初夷城背後的群山裏，還有這樣一片墓地。連綿的丘陵上都是墳塋。老墳上長滿丈高的野草。還有很多新墳，都是剛堆起來的泥。
泉嵐在一半空白的墓碑上刻字。這座墓有些年頭了，另一半碑上的字褪了顏色，依稀能辨出刻的是：初夷城獵寶師泉淩之墓。
原來她父親也是獵寶師。
小扇擡眸掃視這片丘陵，不禁詫異：“這裏葬了好多獵寶師。”
泉嵐的手一頓，又繼續邊刻邊說：“我爹，我叔伯姑姑，我外祖外婆和我舅舅，都是獵寶師。”
“那他們……”小扇說完就意識到了，英娘獨居，也從未提過他們，只可能是……
“都死了。”
“對不起。”
“沒事，在初夷人眼裏不算什麽。娘親死活不讓我也當獵寶師。我說，那我想當寧仙長那樣厲害的仙人，她就把我送到東霧谷。我通過了弟子招募大考，她高興得一夜沒睡。”
刻刀沙沙作響，少女的眼淚滾落在塵土上。
“越珍貴的靈寶生得越危險，都說獵寶師總有這麽一天。但我想，只要我拼命修煉盡早出師，像師兄師姐那樣擺陣施法賺香油錢，娘就不用再進山獵寶了。她說她等著我呢，但她還是、還是跟他們一樣，也走了。我怎麽不再聰明些，學得再快些……”少女自責得哽咽起來。
小扇蹲在她身邊，輕輕說道：“修煉之途漫長，少有十來年就大成之人，不是你的錯。”
“我恨白虎。”泉嵐忽然說道。
站在旁邊靜靜聆聽的寧可，轉頭望向她。
“所有人都怕白虎，但我恨它！”泉嵐眼裏的紅血絲爬滿憤怒，她一刀一刀刻得用力，“它身負神力是妖界之主！它受萬妖朝拜受百姓供奉！凡人在它面前渺如螻蟻，它卻還要如此苛待我們！”
小扇嘆了口氣：“如果你想哭想罵，就發洩出來吧。”
“還有白尋！以前的祭祀如果犯些小錯，及時補救，國主不會怪罪。自從他逼國主結下什麽血契！初夷人如履薄冰，再不敢犯錯！這個高高在上的大殿下知不知道，初夷人戰戰兢兢在每炷香燃完前送上的千年靈寶，都是拿命換的啊！”
少女的大吼被風吹散。樹葉翻飛，野草低伏，嘩啦作響，像青山送來的挽歌。
“我恨他！我恨祭祀！”泉嵐停下刻字，趴在碑上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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