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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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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和興三年,臘月二十二

冬日清早向來冷的不像話,榮呈因縮在被子裏翻來覆去蹬了好半天的腿,總算磨磨蹭蹭地掀了一寸被子,露出一雙迷離杏眼。

一時間,圍在她床帳外頭的幾顆腦袋全都緊張地湊了上來。

榮呈玉首當其沖,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頭來,問道:“醒了?這是幾?”

榮呈因揉著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答道:“二?”

“嘿!”榮呈玉兩手一拍,回頭向榮呈燕高興道,“能認清,想來是沒多大問題的,這宮裏就不必去——”

他話沒說完,就遭了榮呈燕一記板栗錘。

“哪有你這麽不正經的哥哥?”她沒好氣地橫了一眼榮呈玉,坐到榮呈因榻前,替她將被子往下拉了拉,關心道,“可還有哪裏不舒服?還認得我是誰嗎?”

“你是大姐姐。”

榮呈因此時已靈臺清明,知道自己雖然要裝傻子,卻也不能太過分。

“還認得姐姐就好,那,你可還記得昨日之事?”

“昨日?”榮呈因起了身,面上一派糊塗,“昨日何事?”

榮呈燕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道:“昨日,你見到了……”

她實在是說不出“爹爹”二字,只能一句話斷在半途,期盼著榮呈因能讀懂自己的意思。

“昨日見到了……”

榮呈因歪了腦袋,跟著她喃喃低語,瀑布般的青絲隨之擺動,偏向一隅,眉目如水墨暈染開來,一點紅唇,尤添風韻。

這樣好看的榮呈因,又飽讀詩書,師承東郡蒼南山,從前京中,誰見了不是一番誇獎。

可就是這樣一個可人兒,如今一開口,便是滿嘴胡話,癡癡傻傻。

只見她清晰的五官皺在了一塊兒,眉頭深鎖,苦思冥想一陣,不真切道:“昨日,昨日仿佛見到陶玨了。”

“誰?”榮呈燕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忙又拉著她問了遍,“你說見到的是誰?”

“是,是陶玨。”

榮呈因被她這副樣子給嚇到了,身子不自覺地向後退了退,可嘴裏說出的話依舊不改,叫人驚駭。

“陶玨,陶玨?”

榮呈燕反覆念了幾遍這個名字,面色凝重不已。顯然,她也想到了如今的東郡新王。

她問榮呈玉道:“陶玨昨日進京了?”

“這我哪裏知道!”榮呈玉無辜道,“我昨日可未出家門半步。”

榮呈燕仔細一想:“也不對,即便是陶玨進京了,阿因昨日歇在家中,又如何能見得到陶玨呢?”

思來想去,榮呈燕覺著只有一種可能。

“阿因定是被那些東西給嚇傻了。皇後要她嫁去東郡,又送了那樣的東西來,她哪裏能有心理準備。她定是心中厭惡極了陶玨,所以腦子裏,才會出現這個人的名字!”

聽她說的有板有眼,若不是自己隱瞞了一些事情,榮呈玉都要以為這推測是真的了。

他雙手負在身後,問道:“那,長姐現下何意?”

榮呈燕昨晚是真的被氣糊塗了,這才說出了要進宮理論的話來。現下過了一晚上,她已然醒了神,奏折文書這事,便是也不好再提了。

不過這口氣哪裏能就這樣咽下去,她反覆思量,此事恐怕也只有再請那清修的外祖母去才可以了。

雲老夫人終究是疼女兒,愛屋及烏,也疼惜她的孩子們。得知榮呈因因皇後送的東西而癡傻了的消息,她二話不說,自己便提出了要進宮理論。

榮呈燕和榮呈玉心下松了一大口氣。

雲照眼看著自家祖母上了馬車,拉住榮呈玉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昨日我去看她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

“是啊,昨日分明還好好的,怎麽偏就因著皇後送來的那些東西,受了刺激!”榮呈玉拉了雲照到一旁,輕聲細語地問道,“我問你,昨日,不對,前日,自打阿因醒來後,你有沒有覺著,她整個人都奇奇怪怪的?”

“這人先是失憶,再又嚇傻了,不奇怪才是奇怪的吧?”

“我不是來跟你說相聲的!”榮呈玉咬牙道,“我是說,你就不覺得,她不像是普通的失憶嗎?”

雲照點頭:“的確不是普通的失憶,燕姐姐方才不是說,是失憶又加上了癡傻?”

“不是這回事!”榮呈玉見她不開竅,只能自己點醒她,“阿因沒出事前是什麽樣的人,你我都一清二楚,如今只這點小事,她怎麽就能被,被嚇傻了呢?”

他邊說著,還邊用小拇指頭比劃了一番,示意她,此事在他看來,真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

可這舉動只能換來雲照鄙夷的眼神:“你這人好生奇怪。阿因是你親妹妹,你親妹妹要被當做一個禮品似的送人了,你還覺得這是小事?那在你榮二公子看來,什麽才是大事?改朝換代?”

榮呈玉急忙瞪她一眼,“我的姑奶奶!隔墻有耳,這話你也敢亂說?”

雲照回懟他:“不是你先亂說的?有功夫在這嘀嘀咕咕,不如進宮去為阿因搏一搏,討回個公道來。”

不愧是和榮呈因一道在蒼南山求學的,雲照這張嘴,也是厲害的不得了。

榮呈玉自知不能再與她談論此事,於是揀了個不輕不重的話題來討回臉面:“你年後成親之事,阿因還不知道吧?”

雲照和禮部侍郎喻大人家獨子的婚事是年初就訂下的,若不是如此,恐怕此時能送去東郡的人選中,雲照也逃不了。

“我還未來得及同她講呢。”都是家裏的安排,雲照對於這門婚事,不是很憧憬,卻也不排斥就是了。

榮呈玉了然:“不必了,我今日回去就替你把事給說了!”

*

祈華殿

宮女來報,說雲家老夫人又進宮來了的時候,皇後眼皮跳了跳,直覺沒什麽好事。

果然,皇後見到這位老夫人,見她連受封誥命時的翠冠都戴了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了。

“快,替本宮去攙起老夫人。”

身邊的劉嬤嬤得了令,幾步下去欲攙起雲老夫人,卻被老夫人撫開了手。

雲老夫人鎮定道:“妾身今日進宮,是有些事,想要問問娘娘,如妾身所言,有冒犯天家之處,還望娘娘海涵。”

“老夫人要問什麽,也得先起來再問吧。”

皇後再次示意劉嬤嬤,劉嬤嬤會意,想要攙人的手剛伸出去,又被老夫人低頭稍稍躲開了。

“妾身膝下,一兒一女,侯爺當年走的早,這兩個孩子,都是妾身一人拉扯大的。如今,這兩個孩子也都走了,好在,還給妾身留下了幾個可愛的兒孫。妾身這把年紀,已不求什麽榮華,什麽富貴,有這一群孩子在身邊,便已是享天倫之樂。”

說到這,老夫人此番進宮的目的,皇後已然明白,正想開口,又見老夫人抹了幾滴淚珠道:“皇後娘娘要阿因去做東郡王妃,於榮家和雲家,本都是天大的恩賜。若是宮中前頭已下了聖旨或懿旨,妾身今日便絕不會多言半句。可是如今,聖旨未下,懿旨未宣,皇後娘娘給阿因送的藥材裏,便藏了半箱的紅裝,妾身鬥膽問一句娘娘,此為何意?”

紅裝?

皇後本想解釋的話滾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轉而問道:“老夫人所說,紅裝為何?”

“娘娘命人為阿因送去的箱子裏,說是補藥,卻生生地壓了套新娘齊整的裝束,阿因還未出嫁,亦未定下婚配,娘娘此舉,究竟為何?”

皇後總算是明白過來了,雲老夫人口中的藥材,大抵就是昨日陶玨托自己送去榮家的那一份。

可是,方才她說,那箱子裏壓了新娘紅裝?

陶玨,定是陶玨所為!

皇後尚未從震驚中緩過來,便又聽雲老夫人道:“可憐阿因那孩子,無故昏迷將近兩年,本就身子羸弱,醒來後又一時記不起事,如今,竟又要受這般的折辱與驚嚇……那孩子,現,現話都說不利索,人也癡傻,我見猶憐。若是,若是叫她也走在了妾身前頭,那妾身,便是再沒臉去地下,見她的外祖和母親了!”

雲老夫人跪在祈華殿正殿中,聲聲哭訴,字字泣血。明堂風雪吹進了幾茬,皇後發髻高盤,此時只覺,從後頸到全身,都冷的厲害。

可她是皇後,她還得主事。

“快,先扶老夫人起來!”

見雲老夫人已不再言語,只顧哭訴,皇後便知其要說的,已然道盡。

她深吸一口氣,灌入滿喉的寒。她見劉嬤嬤已攙著雲老夫人坐到了一旁的座上,卻發覺自己實難開口。

該怎麽說?

說事情是陶玨幹的,東西也是陶玨準備的,與她無關?

那以如今的情形,再要榮家和雲家點頭將榮呈因嫁去東郡,嫁到陶玨這樣一個人身邊,便是再無可能。

陶玨。

皇後在心底裏將這個名字生吞活剝了不知多少遍,卻依然要告訴自己,你是皇後,還得在臣子面前保持端莊,保持鎮定。

既然事情是從賜婚起,那便先從賜婚開始解決,對,賜婚,是為榮呈因賜婚。

皇後正想言語,卻只消一瞬,半開的嘴唇僵硬如鐵。

她方才,自雲老夫人的嘴裏,似乎聽到,榮呈因,不只失憶,還癡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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