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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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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籠

辛晚其實也很為難。

她看著徐時瓚端起那碗湯藥,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皺著鼻子,小聲嘟囔:“其實我可以再熬碗熱的。”

他特地將碗面對著辛晚,告訴她自己喝完了。

功過一抵,辛晚覺得徐時瓚還算聽話,於是拿出放得嚴嚴實實的飴糖,特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喏,獎給你的。”

徐時瓚皺了眉:“我不喜甜。”

辛晚怔了片刻,忽然想到兩人算不上初遇的初遇。

她彎了下唇,騙小孩似的:“鹹的。”

徐時瓚自然知道飴糖再這麽著也不可能是鹹的,他蹙起眉,漂亮的眼裏寫著無語凝噎,剛打算開口,又被辛晚堵回去。

“我知道,你也不吃鹹的,嗯?”她搖頭晃腦,得意洋洋。

徐時瓚微側了下頭,後腦好像正有人用著鐵杵一下下鑿著,傳來疼痛感。

“餵?”辛晚見他許久沒回話,上手拽了下他。

徐時瓚於是得以從那陣突如其來的疼痛中掙脫,他眉頭沒松:“你怎麽知道……”

辛晚能猜出他後面半句。

她又逼自己擠出幾滴淚,很懇切地望著他,真誠開口:“都說了我是你姐姐。”

徐時瓚:……

徐時瓚的傷養得快,才過去三四日,就已經開始結痂了。

辛晚躲在屏風後面,偷偷瞄大夫給他換藥。

“只是屏風,不是一堵墻。”徐時瓚涼涼的聲音傳來。

辛晚偷看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幾聲:“嗳,我就好奇好奇。”

她話茬轉了個彎:“你啊你的,沒禮貌,要叫阿姐。”

徐時瓚從善如流地彎起眉眼:“阿姐。”

他特地拖了下尾音,以至於兩個字都有些含含糊糊的。

辛晚蹭了下自己的耳垂,也跟著含糊應了一聲“嗯”,緊接著借口說要送郎中出去。

那郎中手腳麻利地撿好了藥箱,辛晚跟著他出去,順手將也在偷看的飴糖推了進去:“和你阿瓚哥哥玩一會。”

飴糖:……

他掙紮地十分劇烈,表示自己的拒絕。

拒絕無效。

入秋之後樹上的葉子掉得快,一片片地盡數落在了地上,辛晚踩了幾腳,聽它們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臨出門的時候被郎中塞了一張黃紙。

那郎中話不敢多說:“館主說這是您要的東西,錢貨兩訖。”

辛晚趕緊接過,想到自己付出的白花花的銀子,覺得手上的紙都重了起來。

她堅定地點頭。

剛要托那郎中帶話回去,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阿姐送人要說這麽多的麽?”

辛晚:……

她回頭,果然看到徐時瓚立在房門,因為剛上完藥,他還沒來得及披上外衣,白色的中衣套在裏面,身姿挺立。

“外邊冷,披上外衣再出來。”辛晚緊張得手心冒汗,將那張紙往袖子裏塞了塞,努力用長姐關懷的語氣。

“阿姐手上有東西麽?”徐時瓚不吃這套,他開口。

辛晚心重重跳了下。

“沒什麽。”她蹭蹭鼻子,有些心虛,又想:不對啊,現在我是姐姐,應當是徐時瓚聽我的才對。

這樣想,於是順理成章起來。

她皺著眉,抵著人手臂,態度強硬地把人推回去:“穿外衣,帶你出去解解悶。”

徐時瓚忽然伸手攏了下她的掌心。

辛晚心頭一跳。

說不上來是緊張還是什麽別的情緒。

徐時瓚很快松開,眉目也十分困惑。像是在納悶剛剛明明看到的東西怎麽不翼而飛。

聰明的辛師姐早已轉移了位置,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得意,又怕徐時瓚繼續動手,只好十分惋惜地將人繼續推:“穿外衣,還想不想出去了?嗯?”

辛晚倒也算他們碰巧了,這幾日是城內朝花日,擺了不少叫人看了就心情大好的盆栽出來,什麽花都有。

除此之外,因著快日暮,不少商鋪還掛了許多盞花燈出來,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發著微弱的光,連成一線。

山上沒節日,最大的慶事估計就是一堆同門每年一次的比試。

辛晚於是對這些很好奇,這也跟著看,那也舍不得錯過。

徐時瓚跟在她後面,半步距離,挨得不遠不近。

辛晚顯然還沒有完全拜托徐師弟失明的後遺癥,察覺到自己輕飄飄的衣角,還是忍不住想喊徐時瓚拉住。

徐時瓚側目,遞了個不解的眼神。

辛晚剛剛蹭了兩三杯人家的米酒,酒氣烘了點醉意上頭,她的腦袋暈乎乎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她板著臉一臉正經的忽悠:“你不記得了麽?小時候,我怕你走丟,總愛讓你拽我衣角——畢竟,我們阿瓚長得那麽好看。”

徐時瓚無語凝噎,撇了下嘴角。

辛晚碰碰隔壁的老婦人:“奶奶,您說是不是。”

那老婦人瞇著眼,慈眉善目:“是啊是啊,長得好看著呢。”

辛晚如同找到知己,晃蕩著腦袋繼續找人聊天。

酒鬼是沒有道理和腦子的。

徐時瓚絲毫不懷疑她或許就會這麽傻乎乎地跟著人走。

或許被賣去什麽黑市?或者斷手斷腳?又或者性命難保。

於是他大發慈悲地揪著人領子把人拉到自己身旁。

身邊是不算濃郁的鳶尾味。十分熟悉,很容易就讓辛晚卸下戒備。

她想曬了足夠多太陽的貓,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地倚著徐時瓚,大半的力氣全支在他身上。

徐時瓚不太喜歡離人這麽近,讓他有種領地被人踏足的不安和焦躁感,可是很奇怪,他屈起手指又松開,到底沒將人推開。

秋日晝夜溫差不小,明明午後的陽光還很大的,晚風一吹,仿佛又將人體內的溫度全都卷走一樣。

寒意一點點滲進來,辛晚的手心一片冰涼,她順桿往上爬,手腳並用地扒在他身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你別……”徐時瓚掙了一下,沒完全將人掙開,路過的人朝他們投來難言的目光,伴隨著幾聲低語。

徐時瓚:……

他試圖和人聊些正事,挽救下現在岌岌可危的情形。

“你剛剛說我小時候很喜歡拽你衣角,可是前幾日你明明還說我們很小就分離了。”

辛晚的腦子運作了一下,試圖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但是天氣太冷了,徐時瓚身上的鳶尾味又跟有魔法似的,一寸寸地往辛晚的鼻子鉆,聞得她大腦跟宕機似的,不能運作。

“那就是很小之前你喜歡。”辛晚點頭,蓋棺定論,又忍不住往他肩膀靠:“你真的沒熏香麽?鳶尾味很重誒。”

她噴灑出的熱氣全掃在徐時瓚脖頸上,那塊肌膚於是跟被燙到似的,漫出幾片緋紅,接著皮膚上的紅暈染開,蔓延到整個脖頸、耳垂。

徐時瓚覺得傻氣或許也會傳染,譬如他現在的腦子也不大能運轉。

他忍無可忍,將人從身上扒拉下去。

“站好。”他聲音很冷,又硬聲硬氣。

離開熱源,辛晚難過得都要掉眼淚了,她老老實實站著,垂著腦袋,十分委屈和無助的模樣。

徐時瓚:……

“你委屈什麽?”徐時瓚話照訓,順便問隔壁攤的老板要解酒的湯水。

那攤鋪子不忙,老板卻愛看熱鬧,坐著小馬紮看得起勁呢,朝他擺手——意思是沒有。

徐時瓚彎了下嘴角,劍柄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桌面,震蕩得桌上的碗也發出聲音。

“現在呢?現在有了麽?”

那老板忙不疊起身:“有有有,要多少有多少!”

辛晚站了一會,發現不對勁——我才是姐姐啊。

她更覺被耍,氣急敗壞就要找徐時瓚報仇,結果被人捏著下巴灌了醒酒茶。

捏著下巴的感覺不太舒服——雖然徐時瓚沒用什麽力,卻還是讓辛晚有種不舒服的難受。

她含糊,聲音委屈:“徐時瓚!你什麽態度!我勸你喝藥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麽?!”

徐時瓚怔了一下,沒說話,手腕卻松了下來。

他捧著碗,幅度不大,和先前比起,動作可以稱得上溫柔,辛晚於是滿意地就著他捧著的動作一口一口喝著。

所幸米酒度數不高,辛晚灌了被醒酒茶下去,又被寒風一吹,迷迷蒙蒙,沒過多久就醒了大半。

她迷茫睜眼,看到徐時瓚坐在她隔壁,目光直直地朝前面看過去,好像很散,又好像真的有在認真看什麽。

花燈打了一點微弱地光在他身上,露出和他格格不入的溫柔。

辛晚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迷迷茫茫地眨了幾下眼,伸手拽了拽他。

徐時瓚回頭,聽到辛晚很認真的語氣:“你先坐著,我去拿個東西。”

她說是這樣說的,結果沒等人答應就跑了。

徐時瓚盯著自己空蕩蕩的衣袖,回神,又開始無聊地數數。

數到一千多的時候。

他有些煩了。

辛晚丟下他其實也是情理之中,姐弟情誼和身份保不齊是假的,或許一開始本來就是為了活命才編造的謊言。

他想著,準備離開。

或許離開前先找到人把她殺了再說?

徐時瓚腦子有點亂,有一遭沒一遭地想著。

忽然被喊了一下。

他偏頭。

看到了辛晚。

她寶貝地拎著手裏的燈籠,笑得很高興,幾捋燈光順著打在她手上,照得她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她幾步小跑過來,大發慈悲地開口:“看在你還會給阿姐解酒的份上。喏,燈籠給你的。”

徐時瓚一怔。

她又輕輕踮腳,又離他很近。

徐時瓚發現無論幾次,他還是適應不了她突如其來的親近,這會讓他有著很陌生、又很炙熱的奇怪感覺。

“不用羨慕別的孩子,阿姐也會給你燈籠。”她這麽說。

徐時瓚了然,知道她是誤會了。

事實上,他真的只是在發一個很長久的呆。

但他沒有開口,沈默地將燈籠接下。

辛晚自以為洞察了神經病徐時瓚的心思,高興地三步一跳,時不時還回頭確認他跟上沒有。

“快點。”她在燈火下,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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