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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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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擺在瞻仰眼底的那盞夜光杯,昨夜裏似乎盛酒用過,隱隱約約散發著一股酒氣。

盯著那盞空杯底,瞻仰頭愈發的疼。這些年來,她喝酒的次數少之又少,幾根手指頭就數的過來。雖然舉杯高歌熱烈酒氣上頭時,暫時忘憂解郁消愁,一醉萬事皆休。但事後醒來,她全然記不得醉態之中發生過什麽慘烈之事,自己做過什麽令人發指的行為,更不知會給酒桌旁的人帶來什麽終生難以磨滅的記憶。

她不清楚,別人更不清楚。就如同六界中瘋傳的那本《群魔亂舞》之中所記載的,見過她酒醉的人,現如今早已連嚇帶懵的死絕了。一切都察無考據,至今無人知曉。

按照這番推論來說,昨夜與她同坐一桌,共飲一壺酒的這二人來說,此刻應當被她送去地府報道了。現在卻活蹦亂跳地喝茶說笑,觀風月竟然還帶著一絲恐嚇她的意味,說明昨夜事態雖不可控,但有驚無險。瞻仰暗自推測,應該沒有傳說中那般邪乎。

這麽多年過去,她也十分想弄清她的酒品究竟如何惡劣,親自聽了會不會被自己嚇一跳,甚至是直接結束獵魂生涯,脫離無邊苦海。

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遂擡手去提茶壺,向杯中斟滿七分,輕輕推到觀風月手邊,“大師兄,請用茶。”

聽到瞻仰恭敬送出“大師兄”這三個字,仿佛是覺得比瞻仰喝酒的次數還要罕見,觀風月魂魄出竅片刻,咽下一口“受寵若驚”的口水,吸了口氣張口便道。

話剛到嘴邊,瞻仰冷不防攔截,“這位壯士,請嘴下留情,他日好相見!”

觀風月手邊茶水一飲而盡,大義凜然拍案而起,氣壯山河地道:“你昨夜總共說過三句話!”

桌案被他掌心震地瘋癲似的顫個不停,望煙雨登時駭了一跳,默默離開這桌,挪到了無人問津的角落,賊眉鼠眼地喝茶水。瞻仰沒留意,向觀風月詢問:“哪三句?”

觀風月仍端著那個豪氣幹雲的姿勢,手頂天腳踏地,跟個戲臺上的角兒似的,吊著嗓子唱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就著兩個字,如此反反覆覆唱了十幾次,瞻仰聽得一楞又一楞,慌忙去阻止,“你瘋了嗎?究竟在喊什麽?誰給你貼了'鳥語符'嗎?說人話,別唱了!”

觀風月巋然不動,繼續振振有詞:“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就這兩個字,如此又反反覆覆唱了數十次,瞻仰聽的是頭痛欲裂,焦急煩躁地飲了杯茶水,戟手召來一張“封口符”,飛速貼於觀風月瘋癲的上下唇。

耳根子終於清靜了。

但還沒等她喘口氣,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一圈人,洪水壓城般將她二人所在封鎖的水洩不通。

這些住店的商賈與旅人來自五湖四海,操著南腔北調圍著她聲討:“這位壯士說的沒錯!放開他的嘴,讓他繼續說!”

瞻仰“左右逢源”,忙得焦頭爛額,“你們怎麽知道?”

眾人:“我們昨夜都睡了,突然聽到你在樓下鬼哭狼嚎,扯破嗓子幹嚎了'哥哥'這兩個字,不下數百次,都以為你瘋了!跑下來一看,嘿!還真的就是個瘋子!”

瞻仰頭頂之上突然晴空霹靂,險些被劈個裏焦外嫩,七竅生煙。

左右一合計,與其被這些南腔北調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如去聽鳥語,幹脆解了觀風月口前符箓。

觀風月剛擺出“哥哥”這個口型,瞻仰拔高音量喊道:“我下一句說了什麽?”

觀風月重提一口氣,吊梢眉唱道:“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你快回來!”

瞻仰面色鐵青,眉毛快跳出天際了,急不可耐召來封口符堵住了觀風月的鳥嘴。

圍觀的群眾急了,群起而攻之,“你這人怎麽不講道理?這位壯士還有九百七十一遍沒唱完呢!快放開她的嘴!”

瞻仰歇斯底裏嘯道:“我是瘋了嗎?唱了一千遍難道不累嗎?”

興許是這一嗓子喊的太過響亮,眾人呆楞半晌,然後異口同聲道:“鬼才曉得你累不累!但你可不就是瘋了嗎?”

圍觀群眾熱情高漲,吵得瞻仰腦袋嗡嗡的,心道:“真是瘋了,瘋了!”

一不做二不休,解了觀風月口前符箓。

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罷!

“我最後一句說了些什麽?”

觀風月登時換了個姿勢,一手握拳劃過身前,唱道:“嘿!留下來!”

唱罷,功成身退,坐回桌前自斟自酌,輕松淡然地飲茶水去了。

瞻仰早已做好準備,等著他再往下唱個百八十句。聽到如此清清爽爽幾個字,一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然後呢?”

觀風月聳了聳肩,道:“沒有然後了!”

背後熱心群眾適時插了一刀,“要不怎麽說你是瘋了呢!”

瞻仰冷汗如雨灑下,“我只是喝醉了。難道,你們都沒喝醉過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紛紛道:“頭一次看見你這麽個醉法,我們也是醉了!”

觀風月在旁仰天大笑,雙手捧起茶杯奉道:“各位都是好漢,我敬你們一杯!”

眾人擺擺手道:“客氣了客氣了!”說著,紛紛散了去。

雖然周圍不再吵鬧,但回想起昨夜這些瘋話,瞻仰頓覺蒼老了幾萬歲,頹然倒在桌前,抱頭道:“完了完了,我瞻仰堂堂天途行者,竟然敗在幾口酒氣之下,沒法出門了,無言再見江東父老了,無顏再見江東父老了······”

觀風月:“我不得不糾正你幾個問題。”

瞻仰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轉了轉眼珠子。

觀風月:“第一,經昨夜過後,事情肯定不會就此而完了。第二,你並非是醉於幾口酒氣,而是醉倒在幾壺酒水之下。第三,你此刻最無顏面對的,不是江東父老,實在是另有他人。”

瞻仰從桌前爬起,心中“咯噔”一聲,只聽背後望煙雨焦急喊道:“右天師,這杯茶水是我的!”

瞻仰卻無法動彈,全身上下像被人定了釘板一樣,只聽幾聲輕微的腳步聲朝她越走越近。

一步,兩步,三步,攜一縷清風落座於她身側空位。

眼看著觀風月與望煙雨喵悄離去,瞻仰心猿意馬,恨不得背上插雙翅膀飛走,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她試著挪動腳尖,可雙腳就跟定在了地面,拔也拔不動。

右玄羈將茶杯輕輕擱在桌面,擡手捏了捏眉心,漫不經心向瞻仰這邊留意了眼,忽然擡起捏眉心的那只手,就好像理所應當一樣,落在了瞻仰瑟瑟發抖的肩頭。

瞻仰大氣不敢喘,可以清晰感受到右玄羈那寬厚的手掌,傳來的陣陣溫熱。

就在她慌張莫名之時,不沈也不輕拂在她肩頭的那只手,指尖與掌心稍一用力,在她緊繃的肩頭輕柔地捏了捏。

緊接著傳來右玄羈略沈的嗓音:“莫要緊張,放松,放松······”

感受到他掌心的厚重,與越來越熱的溫度,瞻仰脊背挺得更僵,咬著牙根蹦出幾個字,“手,拿開!”

右玄羈不回話,也不照做,手掌於肩頭輕柔的緩緩的按過她頸側緊繃的肌肉。直到他的指腹有意無意擦過她頸側肌膚,五指探到了她頸後,整個手掌幾乎腹在了她頸後,她徹底坐不住了,登時脫離身下座位,挺身而出。

右玄羈似乎感受到了她心內所想,還未等她離開座位,那只手掌緊扣在她頸後,自己從桌前站起,瞬間站在她身後,輕輕地道:“坐好。”

並非是她不想站起,奈何在右玄羈一只手掌的操控下,她剛想向上用力,卻連這種趨勢還未發出,又登時被他按了回去。

瞻仰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右玄羈一只手掌按住她肩頭,不時緩緩的輕柔的按壓在她另側肩膀,試著放松她雙肩緊繃的肌肉。

“你昨夜睡的太沈,落枕了,肩膀很硬。”

如此反覆按壓了陣,一只手按在她頸後,於頸後兩根硬筋從下至上,一直推送到頭頂,往覆循環。

在這種輕柔又沈重的力道之下,瞻仰身子一抖,徒然從座位上站起,跳出他身前開外,跳到了桌面之上,反手召來荊棘木,直接懟在他鼻尖前,喝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右玄羈跳過那根棒槌,面上淡之若素,緩緩擡起眼簾仰望頭頂之上,不動不移地定了一陣,什麽也不反駁,直接走回了來時座位,一抖下擺淡然坐下。

瞻仰仍舉著荊棘木站在桌上,見右玄羈竟一反常態,也不與她鬥雞似的長篇大論,當下怔住了。

在她腳邊,放著一壺茶水,一盞茶杯,右玄羈眉頭不皺眼不眨,捉起二者沏入一杯茶水,悠閑又從容地自品香茗。

“不錯,很香。”

瞻仰徹底驚呆了。

從前那個無論大小事,都愛與她掰扯個三天三夜的右玄羈,此刻竟然洗心革面,變得如此與世無爭放逐自流。她深刻懷疑這廝披了張人面皮,極有可能被鬼魂奪舍霸占了身體,從而讓他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剛要暗中召來張符箓窺測,卻聽右玄羈幽幽道:“還疼嗎?”

瞻仰恍惚片刻,“什麽?”

右玄羈放下茶杯,仰面望上,直視她雙目,道:“頭還疼嗎?”

聽他如此發問,瞻仰忽然開竅,恍惚間聳了聳雙肩,轉了下脖子,晃了晃頭,頓時發現神清氣爽,一身輕松,又一時茫然了。

右玄羈淺淺露出一絲笑容,又自斟滿,送入唇邊,“下來吧,高處不勝寒。當心再閃了腰,還得操勞他人之手。”

瞻仰品了品他話中滋味,越品越覺得難以下咽,正要張開勃他幾句,話到嘴邊楞是張不開。

遂扁了扁嘴,吃癟跳下。

再次坐回桌前,瞻仰的心路歷程跨越了幾個世紀。她從右玄羈來之前的震驚,到右玄羈來之後的震驚,再到眼下震驚之中的震驚,比她昨夜裏喝醉了酒還要糊塗。她內心想了很多,掙紮了很久,看著身側淡然品茗的右玄羈,顫了顫兩片嘴唇,試探道:“我昨天夜裏······”

話說了一半,右玄羈突然停下送茶動作,眼光橫移,向她射來一道燦若星辰。

瞻仰被嚇了一跳,胸前“砰砰砰”亂跳一氣。緩過神來,繼續不怕死地試探道:“你,昨天夜裏······”

右玄羈收回淩厲目光,垂下眼簾,將杯盞向桌面輕輕一推,忽然微蹙眉心,擡兩根手指抵在太陽穴位置,嘆道:“糟糕,糟糕。”

瞻仰憂心詢問:“什麽,糟糕?”

右玄羈輕飄飄回道:“喝多了,頭疼。”

瞻仰:“那,昨夜發生的事情······”

右玄羈挑了挑眉峰,帶著稍許困惑,直視她道:“昨夜如何?可是我昨夜,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若是真的有什麽,請你務必如實相告。男子漢一言九鼎,頂天立地,我會對你負責的!”

瞻仰先是松了口氣,“沒有沒有······”

回神之際,品了品最後一句,突然間火燒眉毛,踢了座下桌椅,跳腳反駁道:“不用頂,你什麽都沒有對我做過!昨夜之事,到此為止。咱們山水無相逢,再會!再會!”

還未等她奔出店外,只聽右玄羈於身後幽怨嘆道:“世道如此不公,男子吃了虧,卻只能獨自咽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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