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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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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躺在地下的那個白吃幹飯就先不說。首先說說靠著竹子的這位惡心鬼。我方才與你交過手,探知到你身法、內蘊、招式全然不似那些普通修真人士。那些修真者雖苦讀玄門正經,卻非清心寡欲淡泊銘志。自詡正道無上操守,憑天載地,口口聲聲,執利刃為蒼生護萬民,降妖除魔,掃清瘴疫。事實上,卻蟒虎畫皮,每日裏爭名逐利、趨炎附勢。為了討個聲名,乞份飯碗,罔顧蒼生性命,歪曲事實,只為一己私利!因此,在出手時,不管不顧,往往不留餘地,恨不得斬草除根,永訣後患!手段狠絕,心腸汙黑,狗屁不是!依我看,不如挖了心肝去餵狗。哼,就算扔給狗,狗都不稀得聞上一聞!”

那團黢黑煞氣後,少年興許肚中憋了幾千年的怨與恨,逮著個“狗屁不是”,便旁征博引、由古及今,大侃特侃,猶如滔滔江水奔瀉千裏之堤。

很不湊巧,瞻仰身為“狗屁不是”之一,聽了少年這席話,心中不大讚同,卻也並非萬分不讚同。她只是將就著聽著,左耳進右耳出,不附和也不反抗。

少年一往無前,繼續批判:“靠竹子的這位惡心鬼,你不屬於這個惡臭骯臟的人間。天上飛下來的吧?”

瞻仰側目而視,這才留意倚靠著兩根交叉綠竹,擺出一副極高難度既癱軟歪斜又風清骨正,一種前無古人姿勢的右玄羈。

右玄羈似困乏不忍,頻頻打哈欠排解無聊,雙目似睜似閉,懶塌塌道:“一點也不可愛。”

那少年顯然被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對白震住了。不必想,煞氣後定是惱羞成怒,激憤難當。下一句便要破口大罵“惡心鬼”!

卻聽那少年陰邪一笑,反譏道:“神仙又如何?下界水深火熱,又蒸又沸,卻被天上老太爺們當作熱洗腳水,意圖糊弄了事。先廢物利用裝盆泡腳,嘴上嚎幾句'哎呀媽呀,燙死了燙死了'裝模作樣,洗完了再將臟水向下界隨手一潑,循環利用,繼續坑害。兩全其美,皆大歡喜!說不定,潑完了還不一定比從豬圈裏找個拱爛泥的要洗得幹凈!依我看,什麽六界之主?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兒,任用選拔人的眼光還不及頭“哼哼唧唧”拱爛泥的。傳聞果然如此,就算再修煉個一百萬年,仍脫不掉那一身吃奶味的開襠褲!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瞻仰心道:“得。還不如地下跑的'狗屁不是'。”

右玄羈望著那團煞氣,面上不動聲色,右手從身後薅了把嫩竹葉,攥在手心反覆搓揉,定了片刻,突然放聲大笑。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狷豪邁的笑聲回蕩林間,以一種風掃曠野之勢蕩開,直震地林間青竹微微搖顫,嫩葉黃葉殘葉四下紛飛,伴著淒冷寒風漫天縈繞盤旋。

那少年不難察覺外界變化,藏不住的一絲慌亂:“惡心鬼,你笑什麽?”

雖說與右玄羈不清不楚鬥了幾萬年,瞻仰心知他性情古怪來去如風,凈愛做些讓她匪夷所思不可理喻之舉。但任她言語諷用腳踢鞭子抽,只管疼了見好就收,從未與她紅過眼翻過臉,鬧過一次脾氣。

眼下,這少年“出口成臟”,將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眾同僚們,包括其本人在內,貶的一無是處一文不值。而這笑聲,超乎尋常,癲狂魔怔,不難理解為“我已被你成功激怒”。

大戰一觸即發。

瞻仰砸過天摔過地,自然不怕鬧事。但此地距身後民居相距過近,她仍是心有餘悸。正尋思著要不要上前勸慰他幾句,只見漫天繚亂飛葉霎時間定住,在竹林上空定了眨眼間隙,又頃刻間遙遙墜墜翩然落了地。

清脆落雨中,右玄羈攤開掌心,輕輕送出一口氣,一行竹葉隨風散去。腳下稍靠後一點,腰身直起,向煞氣後道:“一點不可愛,你這番評判很是新穎出奇。我會將你今日這番說辭,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向天上那位'開襠褲'帶到。”

少年:“······想嚇唬我?六界之主又如何?老子不怕他!”

右玄羈冷笑:“那你在怕什麽?”

少年怒道:“怕什麽?老子什麽也不怕!”

右玄羈:“好,既然你什麽也不怕,那便讓開。”

少年:“做什麽?都別動!我警告你們,再向前靠近一步,我就與你們同歸於盡!”

右玄羈滯了腳步,陰沈著臉不語。瞻仰道:“胡鬧。我們要你的命做什麽?只要你退開,讓我收了你身後這只魂魄,不管你是給耗子當老大,還是房頂偷魚幹,只要不為非作歹,天大地大,隨意。”

聞聲,煞氣後一時沈默。過了片刻,有些不可置信追問:“難道你們不想捉我?”

瞻仰被逗笑了,“捉你做甚?”

少年:“邀功請賞,晉升階位,增加威望,就如同所有的玄門中人一樣,見一個滅一個,還是其他,什麽都好?”

瞻仰:“勾魂攝魄就夠我吃一壺的,我可不想再給老太爺做奴隸。回到家中還得鞍前馬後伺候著,做牛做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忒累。”

少年:“······”

瞻仰:“既然你也瞧不起我,不想與我湊合日子,那便退去。咱們一拍兩散,兩廂歡喜,豈不暢意?”

那少年明顯被動搖。只不過片刻,厲聲呵斥:“玄門中人陰狠狡詐,誰知這是不是權宜之計,哄騙於我?今日無論如何,就算你說破了天,也休想靠近我身前半步!滾開!”

瞻仰無奈嘆了口氣,耐著幾分性子道:“你在竹林外設下禁制,又跟堵墻似的守在這,無非是想要守護那具白骨未完成的心願而已。現如今,那具白骨要等的人已歸來,何苦自己又深陷另一道執念之中,無法自拔。”

少年急不可耐沈聲吼道:“還在騙我!”

瞻仰不理會,向旁側的右玄羈遞了個眼色。右玄羈心領神會,洞簫於五指間盤轉一圈,喚起一道耀目白光,投射出個影子於地面。

被洞簫所困的那個人影,蓬頭垢面,全身上下殘破不堪,刀劍所砍槍戟所刺,傷痕累累血漬淩亂。如此突兀現於面前,饒是久經歷練者,初次見仍不免揪心蹙眉,一陣說不上來的刺眼。

煞氣後妖少年發問:“哪裏來的討厭鬼?什麽意思?”

聽聞“討厭鬼”這個字眼,被放出來的鬼少年先是兇惡望向煞氣後,而後向四方天地查看留意。待察覺到幾分熟悉之感,頓時一驚,瞪向右玄羈,面上又是詫異又是駭然,生怕再被他困入手中法器,腳下便不自覺向後退避。

瞻仰怕他再次逃離,忙擡手喚道:“回來。快回來。你的祖母還在這後面坐著等你呢。”

“祖母?”鬼少年楞住,看看煞氣,再看看瞻仰,不可思議:“已過去五百年,祖母應該早已埋入黃土。怎麽,怎麽可能還在這等我?”

正要解釋,煞氣後顫聲詢道:“討厭鬼!你姓甚名何?”

鬼少年悶聲道:“姓名?我不知道。自打我記事起,祖母便一直喚我筍生。說是,我出生那天,門外春雨澆灌,竹林中春筍一夜間破土而生,遍地青嫩。自此'筍生、筍生',喚了我十四年。祖母說,這個名字雖然土,但皮實好養。這個世道亂,人心如狼似虎。希望我能夠像青筍一樣,一陣春風一場春雨,隨便紮進哪片泥土,都可以譬肩參天古樹。”

聽罷,妖少年顫著吐出一口氣,不住念道:“筍生,筍生。討厭鬼,是你了,沒錯了。我等你好苦······不,你祖母等你好苦。”

鬼少年腳步匆忙,不禁朝那團煞氣逼近,急道:“你說的可是真的?我祖母,我祖母在何處?”

聞聲,如團漆黑烈焰蒸騰於眾人面前的煞氣,隨陣清冷的夜風透出一絲縫隙。模模糊糊之中,有個人影定於其中,掌心緩緩向兩側撥開,雲霧漸漸隨風離散,頃刻間分崩離析。

視野開闊處,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垂首而立,黑布衣黑長發黑眼睛,於繁茂遮天的竹枝陰影下,緩緩擡起了眉眼。那一眼,眸光漆黑透亮,幹凈無雜,望著你的雙眼時,像只不問世俗的孩童,敏銳而又單純。

鬼少年與妖少年對視良久,同樣兩個單薄的身影,同樣瘦弱而又倔強的脊背,瞻仰在外圍看著,心底竟生出一絲不忍。不知道哪根弦崩了,眼前浮現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畫面,某個角落隱隱作痛。

鬼少年道:“你,你是誰?”

妖少年回道:“我?我就是我。”

鬼少年又道:“你,你為何守在這?”

妖少年凝眉想了想,不知為何笑了,道:“我,可能只為了守著自己罷了。”

鬼少年捉摸不透他內心,詢道:“你方才說我祖母在這,人呢?”

妖少年錯開一個身位,閃到一側,亮出身後一具幹柴嶙峋的森森白骨。

之前從江湖術士策追蹤符得來只言片語,“漆黑叢生處,躺著紮馬步”。聽來荒唐無比,事實上親眼所見,更為無比荒唐。那具白骨不是直楞楞站著,也不是歪歪扭扭躺著,沒有任何支撐點,坐下懸空,身子向後微微傾斜,雙腿彎曲,足下沾地。打眼一看,當真是“躺著紮馬步”。

鬼少年一驚,萬分不解,“這,這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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