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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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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瞻仰幾次暗中試探下來,又加上那少年今夜這番表現,著實有些難以理解。

按理來說,像他這種游蕩了至少五百年的陰魂,身上的怨氣應該是不淺的。但那少年身上除了深深的執念外,怨氣卻顯得黯然失色了些。若說是他常年佩戴五岳真形圖的緣故,也說不通。沒有領路人善加規勸、自己又勤學苦練,學些基礎性的正統玄門之術,怨氣只能加以壓制,卻根本弱化不下半分。

但那少年分明兩手空空,既無陰煞之氣傍身,也無半點玄門功底,卻可以形在鬼陰,神卻置身事外,不受怨氣煩擾,做個幹幹凈凈,沒有作祟傷害過任何一條無辜生命,只是一只純粹的魂魄。

這是千萬獵魂者日以繼夜,想破了頭也無法破解的難題。

這少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只聽右玄羈輕聲笑道:“依我看,不用再追了。你這天途行者該下崗了。”

江湖術士也隨之搭腔道:“這年頭啊。有些人不像人。而有些鬼呢,卻更不像鬼。”

瞻仰回瞪他二人,道:“你們這話說的,人話還是鬼話。聽著瘆人。還是閉嘴時好聽些。”

江湖術士道:“啊?都閉嘴了還怎麽聽?”

瞻仰:“用心聽!”

吼過這一嗓子,回身時卻見那少年已從火堆前起身,正準備離開。待那少年背影漸去,瞻仰也隨之快步跟上。經過那處快要燃盡,不時飄零著灰炭碎屑的火堆時,突然駐足,蹙眉凝視片刻。

行了不多時,穿過了那片樹林,眼下來到了一座村鎮。看來,少年的最終目的地已到達。

此時夜已深,鎮上家家戶戶吹燈拔蠟,關門入夢。鎮上街道漆黑一片。偶遇一家門面不大不小的客棧,零星一盞殘燈孤零零守在黑夜之中,被陣陣寒風吹的飄搖不定。

小鎮上突然有人造訪,腳步聲引來村頭一只黑鬃短毛瘦犬註意,追著那少年腳跟後撕咬拉扯,嗚嗚低吼嘶鳴。那少年拖著腳跟走了幾步,終於忍耐不住,倏地轉過臉面,周身頓時竄升股股烈焰灼燒,掌心舉過頭頂源源黑氣湧出。

“滾開!”

黑鬃短毛瘦犬登時大驚,似被人棍棒亂揍,及其慘烈嗷嗚嗷嗚了幾嗓子,夾著尾巴撒腿逃命去了。

趕走惡犬,那少年沿鎮上主幹道一路向西,行至西門,穿門而去。西門外,向遠處瞭望,一片清幽的綠竹林海。天氣肅清,萬物雕零,竹林卻絲毫不減岸然風采,依舊頂著寒風,蒼翠欲滴。在漆黑夜中,憑著淺淡的月色,倔強而堅韌。

於竹海前,那少年停下腳步,望著前方波濤,駐足良久。

“這小鬼又要做什麽?”江湖術士幽幽道。

瞻仰躲在城門後,敲他頭頂,“噓。看著。別說話!”

因那少年以背相對,因此辨不出他究竟所思所想,接下來究竟如何打算。那少年兀自看了陣,微微低頭,右手摸索向胸前,掏出一件物事。不夠。左手摸索向袖口,又掏出一件物事。

二者備齊,低頭開始研究。

瞻仰握拳砸向江湖術士頭頂,邊錘邊道:“瞧你做的好事!”

江湖術士抱頭求饒:“貧道錯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瞻仰道:“那本《獵魂萬問》中都寫了些什麽?”

江湖術士道:“貧道哪敢寫任何玄門秘術,若修煉者根基不穩,走火入魔那還了得?貧道只好搜刮些勾欄之物謄寫。那裏面都是些曲詞,曲詞啊!”

勾欄瓦舍雖不登大雅,常被人所不齒。但其中也不乏許多飽學之士,文人騷客,放浪才子混跡。酒入愁腸,才思泉湧之際,揮毫潑墨大筆一揮,留下無數名篇佳作,供後人消遣。勾欄中不乏絕世歌女,將這些佳作融入歌舞,將文中意境演繹至淋漓盡致。瞻仰也因獵魂一事,不可避免走訪過多回,自然也看過一些。文章華美,辭藻堆砌,拗口繁瑣,乍讀不通,再讀不解。掛羊頭賣狗肉,騙騙那些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不失為上上之選。

瞻仰怒道:“本事不見長,凈搞些歪門邪道。說,你給那小鬼的,是什麽曲詞?”

“什麽曲詞?貧道少說抄了幾百本,哪裏還記得這麽清楚啊?”

瞻仰道:“你就跪在地上向天祈求罷!”

江湖術士楞怔半晌,道:“貧道不過抄了幾篇曲詞,為何要向天祈求?祈求什麽?”

瞻仰沒好氣道:“望煙雨,你是真失憶還是裝失憶?演技如此卓絕,為何不去唱戲啊?!”

“這位行者你在說什麽?貧道為何一句也聽不懂呢。”

瞻仰氣的叉腰跺腳捶胸頓足,卻又無可奈何寸步難行。要如何點醒一個裝睡的人,他壓根就沒考慮過睜眼清醒。

“好好好。繼續做你的春秋大夢吧。幹什麽?誰讓你起來了?繼續跪著!”

江湖術士跪著道:“貧道這是犯了什麽罪啊······”

瞻仰不去理睬,望向西門外那個少年與竹海。

那少年對照著《獵魂萬問》所抄錄的幾行詞曲,默默在心中讀了幾遍,有了幾分勝算。便在那一沓亂七八糟的符箓中,東挑西揀了一張,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揚手拋入風中。

符箓表面未有任何反應,如片枯黃的落葉,淩亂抖了抖,而後隨道夜風飄向了幽深的竹海之中。

瞻仰壓低了聲音道:“符箓是真的嗎?”

江湖術士老實答道:“是真的。”

瞻仰:“有多真?”

江湖術士:“要多真有多真。”

瞻仰:“誤人子弟。暴殄天物。”

江湖術士:“······”

少年見那張符箓未起任何作用,以為是咒語念錯了,隧又翻開書冊仔仔細細重讀了一遍。將那些文字了然於心,合上書冊,執符再次拋入風中。一陣疾風掠過,連個消失的影子都未能看清楚。少年茫然四顧,頓了片刻,決計從頭再來。

三張。四張。五張。十張。二十張······

數張明黃脫離手心,有如斷了線的風箏,迎風遠去,不留半分溫情,眨眼間再不見一絲蹤跡。

經過反覆試驗,皆打水漂白忙一場,少年顯然耐不住性子,幹脆甩手丟了那本《獵魂萬問》。一手探入腰間,登時抽出一根黝黑幹柴般的木棍,千斤鼎般舉過頭頂。

還未等發問,江湖術士挪入墻角,道:“葫中天後門撿來的。一根燒焦的桃木棍。”

瞻仰並未急著惱怒,心道:“葫中天如今如此奢侈?難不成都改用桃木燒火了?”

正暗自揣度,忽聽西門外傳來一道洪亮咒語,生澀而又堅定。

“夜至極深,惡靈作祟。活物避讓,良人當歸!”

江湖術士嘀嘀咕咕道:“咦?這句曲詞,聽著頗有深度啊!”

此咒一經脫口,西門內的另外二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瞻仰凝神戒備,當即喚出荊棘木攥於手心,若有任何狀況之外的事發生,隨時準備迎擊。

從西門後探出半張臉面,只見那片深不見底的竹海,風平浪靜,無聲無息,似全然不受那道咒語的幹擾。而那少年仍端居黑木棍,從背影看去豪氣幹雲,不取那竹海中的陰魂,誓不罷休。於是,再次振臂高呼。

“夜至極深,惡靈作祟。活物避讓,良人當歸!”

此咒語若是讓瞻仰來念,在這鬼門關大敞大開的今夜,誓必會一石激起千層浪,招引來無數孤魂野鬼,蜂擁而至。就算是提溜著腦袋,腸流滿地,斷胳膊少腿,爬也要爬到她腳下。拿無數雙鬼眼驚恐張望,噴出道道辣眼屍氣盤問:“是來接我等回家的麽?快快快!帶我走!帶我走!”

但今時不同往日,她沒有這個膽量,也暫時失去了這份將千鬼萬魂隨意擺布,輕松操控於鼓掌之間的滔天本領。若再早個一萬年,完全可以。而如今,她確實沒底,更不敢輕舉妄動。

但那少年可未有這麽多的顧慮。更不知這句咒語隱含的層層危機。見竹海之中毫無反應,隧接二連三高聲喊出。就同方才拋符箓一般,連綿不絕,此起彼伏。待喊得口幹舌燥,聲音沙啞撕裂,這才彎腰咳嗽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江湖術士實在忍耐不住,道:“這是在捉鬼,還是在索命?”

瞻仰一拳將他揍回墻角,道:“瞧你幹的好事。”

江湖術士道:“好漢饒命啊!請給個痛快吧!”

原本豪邁瀟灑跨坐在西門城墻的右玄羈,轉瞬一躍跳下墻頭,如陣風般橫在他二人身前,低聲道:“竹海中有玄機。退後!”

瞻仰正要走到他面前,目光卻不禁投向竹海方向。那少年見購入的仙家法寶不聽使喚,無一中用之物,頓覺上當受騙,又羞又惱,悔不當初。扯著嘶啞的喉嚨,對天發洩了一嗓子。回過神來,舉臂上揮,將那道黝黑的木棍丟向竹海之中。扭頭便走。

滿是憤恨走出幾步,那道黑木棍在竹海前徒然受阻,似撞到了一堵墻般,極為迅疾掉轉方向,“嗖嗖嗖”破風而返。“咣當”一聲砸向那少年後腦,當場悶頭栽倒,翻了個白眼昏死過去。

而那竹海突然被外物所激,直如海底常年善於隱藏的生物,突然張開了觸角,周身顫悠悠抖個不停。

夜風從西刮過,沿鎮上長街一路橫掃,攜卷泥沙走石,直奔西門外去。風中淒寒不減,陰森更盛。夾雜著聲聲嗚咽與抽泣,伸出無數雙鬼手,蓄力掙紮向掠過處探出,冰涼刺骨,令人渾身不覺直打冷顫。

瞻仰凝神戒備,提荊棘木欲奪出西門。前腳未等踏出,只覺面前一陣疾風掠過。

那少年被右玄羈從竹海前撈起,抱在懷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回西門,入門便道:“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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