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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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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判

近年來,瞻仰與右玄羈這個無恥之徒,從天上鬥到地下,又從地下鬥到天上,所到之處砸壞了不少奇珍異寶、古建陳磚、稀世古玩。而向來右玄羈天生一副飛毛腿,每每於戰後都趁其不備逃之夭夭,事後拂衣去,不留功與名。

因此,賠償的重擔皆由瞻仰這個實誠的冤大頭一肩扛下。

地府幽判的損失一年前方清理完結,近來營生又頗為慘淡,眼下可謂是兩袖清風,家徒四壁。而她近些年來,越發地察覺到,需要獲取比往常更多的陽石,才可維持自身的一切正常運作。幸而,他同絕大多數獵魂行者一樣,皆會留有一些“存貨”,預防坐吃山空,有備無患。

瞻仰已然山窮水盡,只好痛定思痛,抽了院外柵欄,加上她昨夜於磐石村所獵,共十二支荊棘木的陰魂,匆匆趕往西邊去了。

來到地府所轄,途徑一片血色般怒放的彼岸花海,陰風拂動,浪潮翻湧,霸占著黃泉路上所有風景。除此濃烈紮眼的血色之外,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而今日這條不歸路上,途徑人流不緊密集,而且雜亂。瞻仰於這條路上走過無數回,相較那些初登貴寶之人,相當的輕車熟路。她腳步輕快,不一會兒功夫,追上了幾路人馬。

第一縱隊,由一位寬胖子帶路。其一身緊身黑袍,面容兇悍,個小面黑,口吐長舌,官帽上書“天下太平”幾個大字。尾隨於身後者,皆為精壯男子,足下沈重鐐銬,戰袍殘破,披頭散發,渾身上下血漬斑斑。有的胸前一劍穿心,有的斷胳膊斷腿,有的渾身紮滿箭刺,有的則一半上身一半下身,手裏還拎著個腦袋,行將就木·····

路過此縱隊,氛圍凝重,充滿肅殺之氣。不時有人低聲咒罵,嘶吼咆哮:

“賊國無恥小兒,毀我家園,侵我故土,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取敵方上將首級者,賜白銀千兩,加官晉爵,面見天子!”

“兄弟們,別怕死,隨我上陣殺敵,沖啊!!!”

······

路過另一縱隊,由一位高瘦子帶路。其一身寬松白袍,滿面笑容,面色慘白,口吐長舌,官帽上書“一見生財”幾個大字。其身後者,大多數為老少婦孺,身瘦體弱,甚者骨瘦如柴,全身上下只剩一張人皮在行走。隊伍中,眾人哀怨啜泣,長噓短嘆,死氣沈沈,毫無任何欣欣向榮的生氣。

瞻仰匆匆掃了一眼,不覺稀奇,兀自朝前走去。走著走著,一條腿突然變的沈重,垂眼一看,大腿竟被一個頭紮沖天髻的小孩死死抱住,怎也不肯撒手。

“姐姐,你有吃的嗎?阿寶餓,阿寶餓,阿寶餓······”

瞻仰無奈駐足,與腿下重物大眼瞪小眼,道:“你再忍忍,一會兒就到了,到了就不餓了。”

那小孩滴溜溜轉了圈大眼珠,奇道:“我們這,這是要去哪啊?”

瞻仰道:“來之前,你娘親沒有告訴你嗎?”

小孩聽聞,扁了扁嘴,眼淚如豆般撲簌簌順著臉蛋墜落,哭訴:“娘親?娘親不見了!爹爹也不見了!爺爺奶奶不知哪裏去了·······嗯、嗯······大黃、大黃為了救阿寶,被一口白花花的鐵片剁成了八塊!哇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

阿寶的哭聲中氣十足、震天裂地,當即吸引了眾人矚目,並朝她所在指指點點、悉數數落:

“這娘親是怎麽當的,讓自己的孩子哭的如此慘烈,也不知道哄哄!”

“身邊那個爹也是個不知趣的,就知道生不知道養,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麽想的!”

瞻仰向眾人無辜攤手:“這孩子不是我生的,真的不是我生的······”

眾鬼聽罷,罵得更為激烈,若鬼魂有唾沫星子,簡直可以將黃泉路一道淹滅。

右玄羈與瞻仰同道而來,見形勢一片大好,便迅速撈了阿寶入懷,朝眾鬼方向粲然一笑,道:“諸位稍安勿躁,且寬心,待我回去定會好好將她教育一番,今日之事絕不會再犯!”

眾鬼得到滿意答覆,連連稱讚,這才心滿意足隨黑白無常繼續向前。而阿寶趴在他肩頭,抽泣了兩下,似乎心情頗佳,含著大拇指喊道:“爹爹?爹爹!爹爹!”

右玄羈起初一楞,隨即彎了眉眼,笑盈盈將阿寶托在臂彎中顛了顛,阿寶便隨之一起一落,笑得更歡。

瞻仰不屑一顧,扭頭便走。

來到地府幽判,鬼滿為患。方才因事被誤,晚了一步,幽判辦公處早已被方才黃泉路上那些陰魂塞滿,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若要規規矩矩排隊等候,這鬼山鬼海,還不知要排到猴年馬月去。有這功夫,都夠她殺回人間,來來回回捉千八條魂魄,也不帶喘的。

她沒這耐心,便仗著纖薄之身,躥至了幽判公案前。

公案前是位老熟人,見瞻仰到訪,眸光登時煥亮,不過片刻,卻又凜然失了神采,作忙碌狀,肅生肅氣道:“瞻行者,你今日來的真是不巧。人間近年來戰事紛爭,兵戈不斷,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無一寧日。你瞧!又來了一座被屠的城,地府都快裝不下了。受君之祿,忠君之事。這麽多雙鬼眼睛盯著,下官也是自顧不暇啊。抱歉,實在抱歉。”

瞻仰頻頻點頭,頗有幾分感同身受,道:“阿荼,你說的這些我相當理解。但,我好些年才來一次,下一次估計又是個三年五載了。”說著,長袖一揮,喚出十二道荊棘木,在案前依次排開,道:“我已將這些陰魂做了分類,無需再一個一個對照孽鏡臺。這些,善人壽終之數,有功無過。飲下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可直接引渡往生。這些,庸享福祿,碌碌無為。發配小獄,受滿刑過,亦可轉世投生。還有這些,受恩不報,見利忘義······”

阿荼抽了抽嘴角,道:“下官相信,瞻行者見多識廣,心似明鏡。但,地府規矩,下官卻不得不從。孽鏡臺,還是······還是要一個一個過的······”

而對面瞻仰的臉色,卻越來越蕭瑟,越來越暗沈。其右手正規規矩矩按在一條荊棘木上,左手卻慢慢起勢,欲向其周圍摸索探尋。

阿荼在地府幽判任職已久,極為熟悉瞻仰這一下意識的舉動。

其常常是一言不合,便要破罐破摔,砸鍋錘鐵。砸的錘的卻不是自己隨身物件,而是地府幽判內之公物。被逼情急,往往不管不顧,隨手摸到什麽,便砸什麽,從不心慈手軟。為此,地府幽判受災無數次,次次鬧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連閻王本尊出面,也被視作空氣一般,熟視無睹。雖然,每逢受災時都與她那個不共戴天的鬼師天官,密不可分。

瞻仰因為鬧事毀壞公物,不知被罰多少回。這位響當當的人物也是了得,若不是因業務出色、上天入地無可匹敵,換做旁人,早就被罰的傾家蕩產,恨不得早早投胎轉世,一恨方休。回想這血淋淋的過往,阿荼不禁膽戰心驚面如死灰,弱小又無助,唯有生硬咽下一道苦澀的口水。

而瞻仰這一舉動也吸引了公案前所有判官的註意,全體凝神戒備,高度緊張。甚者都邁開一條腿,隨時準備向閻王本尊通報戰況。

眾人大氣不敢喘,直勾勾盯著,盯著,再盯著,再再盯著······

突然!瞻仰左手抓到一個白嫩的物事!

隨後,全場轟一聲炸開。

“娘親?娘親!娘親!”

眾人默默松了口氣。轉念一想,重振精神。

只見右玄羈不知何時前來,懷中抱著個嫩娃娃,面對瞻仰和諧笑望,其樂融融。

眾判官欣然放下手中活計,喜極而泣,紛紛鼓掌道賀:“恭喜恭喜,賀喜賀喜!二位終於握手言和,喜結連理,此乃六界之福啊!再次恭喜恭喜,賀喜賀喜!”

待弄清楚此情此景,瞻仰一口氣差點背過去。她惡狠狠瞪了右玄羈一眼,半晌才平覆心緒,想起來時目的,瞬間擠出一個笑臉,朝公案前遞去一張空符箓,道:“阿荼,別哭了,先擦擦眼淚再說。”

阿荼接過符箓一搓鼻涕,恍然驚醒,道:“右天師來得正好。瞻行者若是不棄,下官還有一條妙策。”

瞻仰興奮道:“什麽妙策?”

阿荼說著一頭鉆回公案下方,於漆黑角落之中翻天覆地,四散各種公報文書,淘上了幾個世紀。而後,披頭散發回到公案前,道:“此合約一式兩份,只要你二人簽了這份合約,此後不論何時,地府幽判優先為你二人服務!”

瞻仰一聽還有這等好事,旋即奪將過來,展開瀏覽。匆匆掃了眼,了解了合約大致條款:

不準在地府中動用武力,不準毀壞地府中任何公物,甚至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一塵一垢。違之,當以被損毀之公物原有價值千倍,加以賠償。此合約一經簽署,於天同齊,與地同壽,長期有效。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看過,瞻仰幽幽擡起頭,道:“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有必要嗎?”

阿荼察她面上再起陰霾之色,暗道不妙,磕磕絆絆道:“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哈哈!瞻行者你說了算,你說了算,哈哈!”說著,猛擦額上冷汗。

瞻仰尷尬陪笑,開始回憶自己還有多少家當可賠,才可在簽了此六界最不平等合約之後,還能夠談笑風生,縱橫馳騁。卻聽右玄羈於她耳邊鼓動道:“如何?怕賠不起?賠不起就莫要勉強自己。”

聞之,瞻仰深深吸了口地府幽判中濃烈的陰氣,心道:“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睜眼,兩指間凝了道真氣,於合約之上筆走龍蛇,遞於案前。而她方將那合約遞出,只見另一份合約搶先她一步送於公案前。

右玄羈面上仍是那副陰不陰陽不陽,正邪不分的神色,挑眉道:“瞻行者。來日方長。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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