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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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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巧

這棟房子的廚房餐廳奇小無比,擠在一樓,順著陡且窄的樓梯上去,上面有兩間房帶兩個盥洗室,加上一樓的一間臥室,這棟房子理論上可以住三戶人。理論上是理論上,中國房東的確內心非常渴望住滿三戶人,好讓他拿三份錢,但是他這房子地段有點讓華人害怕。

四周街坊鄰裏都是黑人,這是一個純正的黑人社區,公園裏蹦蹦跳跳的小姑娘,開著車大聲外放2Pac說唱歌曲的小夥子,身型胖壯的包頭巾大媽,全都是黑人。其實這個社區的安全度要高於孟惟之前住的印巴混居區,那塊地方幾年前還發生過偶然的槍擊事件。

可是亞洲人大多對黑人有點發怵,這可以說是一種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

加上方圓幾裏沒有漂亮的餐廳,商場跟大超市,只有加油站。

房東一直挺為這棟房子發愁,雖然他手裏不止這一處房產,但是長期租不出去的房子在他看來,等於從他的銀行卡裏倒扣錢。

長租也好,短租也好,Airbnb也好,只要想租,都可以跟他聯系。

某天,一對年輕的情侶上門了,房東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倆人如果不是情侶該多好,互相不認識,那就可以租兩間房,讓他收兩份錢。

但這對情侶眼下濃情蜜意得很,跟連體嬰似的,大有王母娘娘來了都分不開他倆的意思。如果不是兩人長得好,種種傻白甜膩歪行為,簡直讓人不忍直視。是那種典型的,會在大學附近咖啡館裏,抱在一起狂親的情侶,雖然他倆暫時沒做這事兒,但是就是那種熟悉的味兒。

男的稍好,看著比女的多點社會經驗。能跟房東侃侃而談,套關系打聽地段平均價格,房屋水電花銷,房子的新舊程度。熱熱鬧鬧地聊完,似是非常心儀的樣子,他對附近環境讚不絕口,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個少數族裔社區。男的一般都心大,這點就是好。只差兩方商量出個合適的價格,拍板定合同了。

結果,男青年對著坐在窗邊看風景的女朋友柔聲蜜語道:“寶寶,你看呢,喜歡不喜歡這裏,你同意,咱們定下這裏,好不好呀?”

他女朋友,一個看起來嬌滴滴的國內南方女孩,進門就不理人,不說話,不打招呼,生活常識約等於零,坐在窗口看風景,全權讓男朋友溝通。等問到她的意見,一開口就是:“這條街讓我非常不舒服,心裏悶得慌,感覺好不安,但是說不上為什麽。”

這口帶點吳儂軟語的普通話,在她男朋友眼裏,那可真是,嗲得心都酥軟了。忙問寶寶怎麽了,為什麽呀?

她撅著嘴說了一通傻子都知道是賭氣的話,“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到搬新家的當天晚上,家裏會遇到小偷,我的夢都是很靈驗的,你不要不信。我還是喜歡我們原來的房子,不如我們回去續租吧,我覺得那裏最安全。”

可偏偏——她男朋友就是個大傻子,“啊,我信寶寶的話。但是原來的房子正在裝修中,你嫌噪音大,正好我們租約到期了,才出來找新家的啊。要不,再看看別家?”他還真就信了這個丫頭的鬼話!

房東是個三十大幾的北方爺們兒,自詡嘴皮子有兩下子,笑著說:“那小同學,你能確定夢裏遭賊的就是我的房子嗎,沒準是別的公寓呢,說不定就是你們逛的下一家。”

這小女生被堵了一下,她不喜歡對方說笑似的口吻,好像她的話沒有分量一樣,於是想出了一句堵回去的話,“我夢到你倆看房子的情景了,我還夢到房東的樣子了,您長得跟我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

房東很清楚她就是在撒氣,接著問:“喲,那您預言的本事不小哇,對了,您夢見我叫什麽了嗎?”

“寶寶,他不信,我信,我信,好不好?”男的出來打圓場,然後給房東使眼色,意思是他知道女朋友在耍脾氣,您就別跟著架秧子了,“那要不,我們再看看別的房子,沒看到好的,再回您這兒瞧瞧。”

房東立刻拿起架子:“可別,我這房子好租的很,您要晚來一步,就趕不上了,現在是時間正好,才有空位……”他說起大話不打草稿,其實這房子只有零零星星的Airbnb住戶,長住的幾乎沒有,從來沒有把三間房住滿過。

他話還沒說完,這對膩歪情侶就利落站起來,準備出門走人了,沒有絲毫眷戀。

趕忙追上去,“別別,好商量嘛,你開個價,我可以讓一點。”

男的猶豫再三才回頭,看了看女友慍怒的臉色,報了個讓房東極為肉痛的價,從小二百鎊一周折到一百出頭。不禁讓房東瞠目,這小夥子怕價格給高了讓女友怪罪,也不至於逮著他來殺肉吃吧。

不過好歹等到他女友去洗手間補妝,雙方就有了砍價的空間。兩人站在門口,一通扯皮,跟太極推手似的來回推了幾輪,把價格定在147鎊一周,包網費,不包水電,按月交租,住到學期結束。

速戰速決把合同簽了後,房東感到一陣安心,這套無人問津的房子總算租出一間屋子,忍不住嘴癢,他勸道:“小夥子,我是過來人,對女朋友好是好事,但那也不能百依百順,太聽女朋友的話,你在她心裏的分量是會下跌的,男人要懂策略,好把握住這個度,讓她追著你,而不是你追著她,知道不?”

“哎,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在跟我扯謊嗎?”這青年個子雖高,但神情溫順,頭發留到半長,更添柔和氣息,“但是明知道她在扯謊,我也願意做她最鐵桿的聽眾,因為我,愛她呀。”

房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小年輕,有你後悔的日子呢,伺候一個天天自稱能做預言夢的女朋友,被她指使得團團轉,累不死你!

臨了交代一番後,房東快步走人。他在路上咂摸那小夥子的話,忽然感覺不對,他想起來,男的才是拿主意的人,只不過用軟法子忽悠住了女朋友,最後女的還是聽他的。

合同也簽了,女朋友也沒辦法反悔了,再好言好語地哄哄,不就什麽都妥了嗎?

哪裏是什麽老實人啊,明明小滑頭一個。

“走了嗎?”女孩子慢悠悠從樓上下來,聲線清澄,而且沒有任何說不好普通話的跡象。

他歪頭瞟了一眼從暗處出來的身影,走向客廳,拉開椅子,坐沒坐相地把腿搭到餐桌上,立刻從書生變成痞子,唇間叼了根煙,時不時看她一眼,笑著點評道:“賊婆娘。”

孟惟搶過他手裏的打火機,一開一合地點火,玩了一會兒,才把他叼著的煙點上火,回敬他:“賊漢子。”

這棟房子不是隨手選的,孟惟專找長期租不出去,便於不要臉地大砍價。摩托車駛到目的地,直到走進房子前,他們才想起來,好像沒準備個口徑,丹虎吩咐她:“我來談價格,你看著辦。”

沒成想,她還真挺能發揮的,一點不用他指導。

他倆之間,一個眼色就知道對方要搞什麽招數,根本無須多言,連蒙帶混,把房東搞得火急火燎的,進度比他們預想得還要快,沒兩下子就簽下了合同。

挨過來,坐在他大腿上,“寶寶我,聰明吧?”孟惟本想用這個來說笑,拿“寶寶”這個第一人稱說了幾句後,自己先禁不住,露出一臉“我要吐”的神情。

“除了合夥騙人的時候,平時沒事別喊我‘寶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拿走丹虎嘴邊的煙,自己抽一口,壓壓驚。

手撫在他胸口,感受到他胸腔裏傳來的震動,他笑了一陣後,才說:“你這口音,一開口,好家夥,我還以為你被妖怪附體了,從沒見你這麽說過話。”他倆剛開始並沒有商量好計策,互相對著惡心也不是本意,有人開了個頭,第二個人馬上加入了此列。一切盡在不言中,招不怕損,管用就行。最慘的是房東,頻頻側目,十分尷尬。

“我三舅媽,她就這麽說話的,我舅舅捧場得很。對了,你覺得這房子怎麽樣,我喜歡前後院子,天氣好可以做燒烤。客廳廚房是小了點,但是除了我們也沒別的住客,湊合夠用。”她想了想:“我看地段還行,真搞不懂怎麽沒人來住,便宜咱們了。”

丹虎仰頭打了個哈欠,把頭發攏到耳後,住哪兒對他來說差別不大,能選的話,他喜歡高處,越高越好。沒有高處,低處就低處吧。

手臂箍緊女孩的細腰,越收越緊,丹虎在她耳邊說:“我看確實不錯,床夠大,隔音效果也好。”逗出她清粼粼的笑聲,不但不害臊,她還很敢於挑戰新事物,環顧四周,“沙發也挺大,餐桌不大,但是夠用。”

她一接茬,反而逼得丹虎後退,於是假裝自己沒在聊不幹不凈的事,“哦,我是說,我們倆個頭都挺高,得雙人床才睡得下,隔音好的話,就不用帶耳機了,外放聽音樂更過癮。”

她這點老讓讓丹虎感到挫敗,看來他是再也沒法兒讓她害羞了。小惟氣質的確秀致文雅,偏生這方面膽大得很,簡直是君子坦蕩蕩,從來不磨嘰。

“目前我在流浪人藝術團做得還算順利,但是之後一定會更忙,很多事只好交給你了,難為你要辛苦一陣子,等戲排好了,我就會回來給你分擔。”其實她感覺很對不住丹虎,147鎊一周,看起來不貴,可他要把課餘時間都拿去打工才能賺這份錢。沒有玩的時間,還要兼顧學業,她之前按照這個工作量打過工,知道那有多辛苦。這147鎊本來應該讓她負擔一半的。

他起身,自顧自把門鎖了,前後院的窗簾拉上,“咱們試試桌子。”

將女孩抱到桌上,慢條斯理地幫她解扣子。

“嗯??”話題怎麽轉換得那麽快,視線很快變成上方不斷晃動的燈光,無暇顧慮別的。

過了四月,氣溫慢吞吞地上升,稍稍有了一些初春氣象,午後短暫的溫煦,使得空氣裏多了些花草跟泥土的氣息。

生活在繼續,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已經走上了正軌。

孟惟以流浪人藝術團為合作夥伴,開始了排新戲的日子。她第一時間就去學院申請了畢業競賽資金,按道理來說,每個小組都可以拿一筆學校發的錢開展活動。

但是孟惟是跟校外組織成立劇團,而不是跟學院的同學合作,這讓學院有點為難,他們表示需要開會商議一下,才能決定發不發這筆錢。

因此道具跟服裝成了一個麻煩。孟惟跟家瑜他們已經決定,所有東西,能自制的都自制,盡量少花錢。饒是如此,也要去買一批原材料了。如果真的等到學院發錢的那天才來做,說不準要幾個月後了,但戲是沒法子等的。

挑了一家雜貨鋪,孟惟打算買一些布料跟木框,把丹虎帶上,幫她搬搬東西,平時她不想麻煩他,因為感覺他很忙。丹虎一直表現得很配合,直到付賬的時候,出了岔子。

她給自己設計的舞臺,相當簡陋,主要是缺少資金,幹脆設計成破破爛爛的風格。二手衣服,破被子,桌椅板凳,這些東西或撿或借,都花不了幾個錢,只是她想做幾個木制門框,成品門框想都不用想,肯定買不起。

結賬的時候,小雜貨鋪的中東裔老板,英文不太好,念不出來,在收銀臺上指出價格。

完全超出了孟惟的預算,她頓時不想買了,要不用泡沫做門框,怎麽樣,效果差不多,她跟丹虎小聲商量。

“買。”他二話不說,直接要付錢。

他示意老板,“刷卡。”指尖夾著一張匯豐的銀行卡。這張卡,孟惟沒見過,他平時常用的是巴克萊銀行的卡。

恰好此時,門外送快遞的到了,正在等簽收,老板請他們稍等一下,他先簽個字。

趁他不註意,孟惟從他手裏奪過這張銀行卡,翻到背面看名字,“Liu Sizhao”,什麽玩意兒,根本不是他的東西,她知道丹虎的真名不叫這個。

她低聲問他:“你想怎麽付錢?”把手背到後面,不讓他搶走這張卡。

“找冤大頭付錢,”他沒有搶的意思,只伸出一只手,讓她交出來,“你甭管,刷冤大頭的卡沒人查得到,快刷吧。”

盜刷,是一種在國外非常典型的不法行為。典型且流行,連留學圈都有人做這種生意,幫人代定打車軟件,訂餐軟件。其實就是掏空銀行卡原主的錢。

買家定下服務,然後賣家用失主的錢幫買家在網上付賬,買家只需付一半,甚至更少的錢,就能得到服務。賣家空手套白狼,操作別人的卡,白得一筆錢。兩方達成了雙贏局面,銀行卡原主損失最大。

“我不同意,我是不會付這筆錢的。”她把卡攥在手裏,怎麽也不讓他拿走,“難道我們這段時間,你一直用這張卡付錢的嗎?”他們倆的開銷,一直是丹虎在管,她以為他去打工的呢。

他語義模棱兩可,“我要是說是,你會怎麽辦啊?”

這跟從別人的錢包裏偷錢沒有分別,想到這段時間,衣食住行,花的都是陌生人的錢,孟惟感覺心情很沈重。而且他們是共犯,丹虎這樣做,也是為了維持他倆的開支,因為她沒有時間去打工。

兩手捏著這張卡,她要掰斷它,這樣丹虎就沒有機會繼續刷這張卡了。

他急了,“餵,你要幹嘛!”一眼沒註意,她就要先斬後奏了,這人手怎麽那麽快。

鉗制住她的手腕,丹虎絲毫不客氣地直接從她手裏把卡搶了回來。

老板回來,以為這對情侶在卿卿我我,倒也沒放心上。

“不用這張卡的話,你就做不了畢業作品,我們房租也交不上,你自己看著辦。”他見她不知會一聲,就要掰卡,心裏有氣,說話也沒有好臉色了,“跟這個王八蛋講什麽拾金不昧,你使勁刷就是了,他不缺錢。”

孟惟不跟他吵,“老板,可以幫我換一個布料顏色嗎?”

等把老板支走,她從他褲子口袋一下抽出那張卡,這次沒掰,直接踢到收銀臺下面的縫隙裏,任他怎麽夠,也夠不到了。

她的動作過分行雲流水,完全在丹虎意料之外,他沒說話,但臉色急轉直下,黑得像個活閻王。

等老板來了,孟惟把自己的卡遞過去,裏面錢不多,刷光拉倒。

丹虎倒是沒提讓老板把收銀臺擡起來的話,默默接受了卡已消失這個現實。但是不肯拿東西了,讓孟惟大包小包地或扛或拎,自己一聲不吭地走在前面。

走到半路,停在空無一人的有軌列車站臺,兩個人放下東西,開始大吵特吵。

丹虎脾氣上來,“我讓你刷你就刷,你跟我犟到最後,什麽好事都沒有!”

孟惟才不怕他,“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某個地方,有個人會因為卡被盜刷,損失很多錢,他也要吃飯,也要付房租,他說不定會因為我們而流落街頭呢。我不能做這種事。”

他冷笑起來,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

有什麽好笑的,她拽著丹虎的衣領,很嚴肅地說:“我不會讓我的作品成為罪惡的產物,靠吸取別人生命的養分長大。”

丹虎不讓她碰自己衣領:“好,為了別人寶貴的財產,為了你作品的清白,我就是小偷,我是有損你作品顏面的爛泥,你還跟著我幹嘛!”

才吵到這個份上,孟惟就猛地眼眶一紅,這還遠遠比不上他們從前吵架的陣仗。她沒想到他竟然有提散夥的意思,她可從來沒想過散夥。丹虎雖在氣頭上,瞥到她要哭了,頓時心虛起來。

她以前沒談戀愛的時候,幾乎沒什麽機會產生情緒上的大起大落,也就很少哭,想哭也憋著。現在只被他說了一句重話,眼淚就不由自主掉下來了。

薄薄的肩膀一抽一抽的,金豆子掉得連綿不絕,嗚咽著:“你要跟我散夥?這就散夥了嗎?”

丹虎就像被戳破了的氣球,剛才的火氣跟暴脾氣,頓時就沒有了,慢慢走過去,抱住孟惟,拍拍她的後背,“不散,我沒說散,你別亂想。”

她在他懷裏哭著說:“我更想你幹幹凈凈的,不跟壞事兒扯上關系,我曉得你不是故意做那些事,不做的話就沒辦法生活,你從十幾歲起就很辛苦了,我都知道......但你可以改好,以前是沒有人幫你,現在我們在一起了,我會幫你承擔,不管你做過什麽事,我都不會怪你,只要今後不做就好了。我的作品,做不出來也行,反正我都這樣了,但是我想讓你幹凈。”

“幹凈”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也說不上來,不犯法,言行得體,心靈潔凈,有很多種意思,她不知道丹虎能不能懂。

哭了一陣,她止住淚,“畢業競賽,我不幹了,明天我也去打工。我們倆,有一個人弄到畢業證就好。”要不是她的出現,他也不需要打工,更不會為錢煩惱。孟惟不想拖累他了。

丹虎感到這個人,是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不是一點點喜歡,而是把最珍視的東西都讓出來了。

他可真配不上她的好,他就是個下三濫,只是她認不出來。

“不用,你去,我會想辦法撐下去的。”

她很真心地說:“我老拖累你,你跟我在一起,才是什麽好事都沒有。”

不是的,我跟你在一起,能變得‘幹凈’一點,他也很真心地想著,恐怕問上一百個認識他的人,鄭丹虎是個什麽樣的人,獲得的答案都只會是壞人。只有她,會覺得他是無害的,是好的,值得愛的,是個不小心做了壞事的單純大男孩。

英國本科三年,這倆人才21歲,因此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我不想寫十全十美的全能主角,雖然各有聰明之處,但是由於不成熟,他們總是這麽磕磕碰碰,吵吵鬧鬧。

這是一個現實風格的故事,年輕人面對沈重的經濟壓力,變動的情感關系,努力想辦法經營好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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