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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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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團中的所有人都經歷了一個糟糕的夜晚,

首映結束的瞬間就被觀眾客觀地指出了作品的問題,

然後陷入內部的互相攻訐,

每個人都在互相指責,推卸責任,

這個劇團還能不能繼續下去,成了一個未知數。

大家無精打采地收拾道具,伊蓮撣掉落在頭發上的金粉,

那是謝幕的瞬間,她的朋友們噴的小禮炮。

如果不是有人出來攪局,今天本來會是非常完美的一天,

作品進展得很快,每個步驟都被順利推進,

但也許,太過迅速,是她操之過急了。

伊蓮沒有跟其他組員一起收拾,她穿著戲服,跟傑西卡走進三樓的

房間,準備卸妝洗澡。

進門時,她們被孟惟攔住:“我有話說。”

傑西卡想把門關上,孟惟不讓她關,她對著伊蓮的身影說話:

“你說過,你不想因為我的存在,讓劇團有了兩個

領導者,這會產生不同的方針,影響劇團的發展。

所以我不跟你們一起排練,看戲,甚至謝幕。

這些條件我都接受了。”

編劇跟導演本來可以和諧共處,但是在這個劇團,

孟惟跟伊蓮讓局面變成了一山不容二虎,

從開頭起,就埋下了不和的種子。

孟惟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伊蓮這麽討厭自己,

她從沒有想過奪取領導權,眼前想要的

不過是劇團的編劇署名,別無其他。

但伊蓮一直在懷疑她。

步步退,步步退,可能即將再次經歷一次出局,

孟惟現在退無可退,不可再退。

她們彼此互不認可,頻繁的摩擦已經讓兩個人在私底下勢同水火。

伊蓮本來以為靠自己的家世,指揮一個窮女孩不費什麽力氣,

無論怎麽擺弄她她都不敢反抗,

但孟惟的行為向伊蓮表示,她絕對會還手。

這裏沒有別的人,此刻伊蓮的心情極差,

她不再像平時一樣說話嬌嗲,

吐出的話裏透著寒意:

“所以呢,你真的接受的話,又來找我做什麽?”

孟惟用腳抵住門,語氣平靜但態度堅持:

“我知道每個組每月都要提交一份名單給教授,

報告作品的進度,而我從其他人那裏知道,

你並沒有把我的名字放上去。”

傑西卡伸出手,推了孟惟一把,想把她推出去:

“錢貨兩訖這個規矩你不知道嗎,茜茜的論文還沒有出成績,

我們怎麽知道你幫她寫及格沒有。”

孟惟毫不示弱,她一把推回去,把傑西卡撞了個踉蹌:

“你大概不知道另一個規矩,

得罪誰都別得罪槍手,她論文的生死決定在我手上。

我不會等你到五個月後再加我的名字,你們最好快點。”

傑西卡在第一天見她的時候,以為她是個愛以軟弱示人的

綠茶婊,她平生最討厭這類女生,沒少呼喝她。

孟惟如今簡直寸步不讓,就跟瘋了一樣,被罵了就會罵回去,

如果有人對她動手,她大有把對方頭發扯下來的瘋勁兒。

這讓傑西卡對她不免多了一些忌憚,正常人沒必要跟瘋狗較勁。

伊蓮轉過身:“我本來出於好意才給你一個位置,沒想到

是請了一尊佛啊,威脅我,你覺得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嗎?”

孟惟慢慢說道:“我才是那個該覺得奇怪的那個人吧,

難道我沒有在組裏作出貢獻嗎,劇本都是我翻譯的。

讓你加上我的名字,有什麽不對嗎?”

伊蓮長長嘆了口氣:“我爸爸對我說過,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你們這種家境清寒的孩子總是要比我們這種溫室花朵更潑辣,更有手段。

你堅持這樣獅子大開口,讓我非常苦惱。”

“如果你爸爸真的有好好教你做人,他就應該教你,

不要以為借花獻佛這件事這麽容易,借來的花要看

是跟誰借的,不還會惹上大麻煩。”

孟惟直白地指出伊蓮一開始不過只是想維護人脈,

幫茜茜一點忙,讓茜茜對自己感激不盡。

支使了自己,最後卻不想履行一開始的約定。

她可不是那麽容易打發的。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同情你,”伊蓮散開盤起來的長發,憐憫地看著孟惟:

“手段這麽下作,行為這麽卑鄙,只是因為你沒有

受到好的教導。菲茨傑拉德說過‘每當你想要批評什麽人的時候,

你一定要記著,這個世界上的人並非都具備你所擁有的條件。’

所以我會對你寬容,因為你生長的環境讓你無法具有美德。”

孟惟對伊蓮拐彎抹角的冷嘲熱諷毫不在意,

她不耐煩道:“下一次我來找你的時候,

如果你還沒有加上我的名字,

茜茜的論文會變得跟你今天的演出一樣慘。”

這句話成功地讓傑西卡跟伊蓮的臉色一下子發白了,

她戳到了這兩人的痛處,今晚的演出如同一場噩夢。

部分組員甚至指責伊蓮當時不應該問那個中國男生

問題。

如果不問,人心也不會大亂。

人心一亂,對自己的作品失去信心,

團隊合作會變得極為困難。

周一,孟惟上午沒有課,

她此刻守在大樓外面,坐在圖書館旁邊高高的欄桿上,正在等人。

中午時分,下課的學生魚貫而出,她利落地跳下欄桿,跑進人群。

“丹虎,你不會還生氣呢吧。”她一拳捶在對方的背包上,

笑嘻嘻地看他,拖著他的手臂,把他拖到人少的地方。

“幹嘛,你不是有那個了不起的男朋友嗎,我這壞人離你太近,

他來找我麻煩怎麽辦?”丹虎氣哼哼地用食指點住孟惟

的額頭,把她推遠點。

孟惟一甩頭,再繞過去:“扯淡呢,他算我哪門子男朋友,

我怎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跟你說正經的,我弄到兩張劇院

的免費票,我帶你去看嘛,去Paradise的位置。”

她今天是想來和好來的,姿態放低一點很要緊。

丹虎半推半就地在草坪旁邊的長椅上坐下,他睨著孟惟,

心想這小丫頭變得越來越野氣了,

動作野,說話野,跟第一次見面時

那副斯文嬌氣的樣子越來越不一樣了。

不會是我把她帶成這樣的吧?他心裏閃過一個念頭。

見她樂呵呵的,丹虎也不好再冷著臉,

他把孟惟踩在長椅上的短靴推下去,問到:

“你怎麽這麽高興?彩票中獎了嗎?”

孟惟如今感覺全身輕松:

“接近了,伊蓮同意加上我的名字,劇團的事快成了。”

丹虎半躺在長椅上,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伊蓮沒有加你的名字這事兒,不是猴子告訴你你壓根不知道。

你又是怎麽起死回生的呢,做更多更累的事,還是懇求他們帶上你?”

這話在孟惟聽來十分刺耳,

她一字一句說道:“我說了我有我的辦法。而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做的那些事,

如果到必要的時候,非得做那樣的事,我也得做。”

孟惟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她把話頭繞到戲票上,

這是內部員工才能拿到的票,而且也是首映,

“咱們會是這部戲的第一批觀眾!”

太假裝心情愉悅,所以她的情緒有些不自然。

丹虎把票拿過來,票上面印了他跟她的名字,正反看看,然後還給她:

“但你連自己作品的首映都看不了,可憐不可憐。”

人聲遠了,下課後,學生紛紛去吃午餐填飽肚子。

草坪上濕漉漉的,是凝結的霧水。

她張開口,想解釋什麽,不顧地面潮濕,把書包放下去,

掏出一本劇本,這是她熬夜改的新作品,

擺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是心甘情願低人一等,

我只是為了能畢業,我有我必須做的事。”

丹虎沒打開看,因為他的火氣漸漸也上來了:

“你說過你想做一流的戲劇,他們做的那些玩意兒,

就是你眼裏的第一流嗎?”連他都覺得膚淺無聊,只是看個熱鬧而已。

頓了頓,他收住將要說出口的話,因為腦海中忽然浮現過去的事,

盡力壓制住怒氣,丹虎試圖和緩地跟她說話:

“我永遠不會用出賣尊嚴的方法換好處。”所以你也不要。

孟惟擁有著比普通人更強烈的自尊心,

她的自尊心是一把匕首,而刀口對準的往往是她自己。

費力維持的愉快表象慢慢碎開了,她已經努力對他好,

不想讓他生自己的氣,對他比對一般人都要更好。

但是丹虎不領情,也許他心裏是看不起自己的,

分明一早就知道他是這種冷酷的人,

她卻還是很喜歡他。

她聽見自己把新劇本往地上一扔後咬牙說道:

“你不會,但我會,因為我就是這麽自甘墮落,

搖尾乞憐,卑躬屈膝,自尊心低下。”

丹虎氣笑了:“你該看看自己的樣子,你現在就像個賭徒,

明明輸得快一個子兒都沒了,還不肯下桌,

別人說出你不想知道的真相,馬上就惱羞成怒了。”

孟惟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情緒卻那麽亢奮,

當真有幾分像他見過的,輸到快傾家蕩產的中年男子。

他知道自己的事,所以為什麽不體諒一下她?

在她心裏丹虎跟周圍的人都不一樣,他們都通過偶然的事件,

見過彼此狼狽的一面,他們,明明是朋友啊。

為什麽反倒是他,說的話最刺傷她的心。

孟惟站起來,眼下是熬夜寫劇本熬出來的暗青,

眼珠血絲密布,整個人就像一張拉到滿弦的弓,她很累,輕聲問他:

“你站在哪一邊,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嗎?”

只要他說跟自己站一邊,她就不跟他計較其它......

丹虎不假思索地說:“我不跟輸掉一切的賭徒站在一邊。”

他冷淡地側過臉,不看她。

丹虎見到孟惟受困於人的樣子,並沒有生出憐愛,也不覺她需要人救贖。

他感到憤怒,她明明是跟他一樣的人,

他知道她有著比別人更野蠻的力量,

卻主動讓別人踩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真的是這樣無力也無心自衛的人,算他看錯她了。

孟惟點頭:“好,好,好。”連道了幾聲好之後,

她把拿在手裏的兩張戲票,撕成兩半,用力又撕,

直到撕成了碎片,揮出去,扔在丹虎的臉上。

旋即衣襟被他拽住,丹虎站起來,把她拉得湊近自己: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打女人?”

她仰起臉,絲毫不怕他的威脅,舉止活像一個蠻橫的男孩:

“揍就揍,少廢話!”

瞪著他,等他對自己下手。

再抽她一個巴掌更好,從此一刀兩斷,就當從沒認識過。

她其實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對他發怒,他們是朋友嗎?

甚至這份萍水相逢的關系可能比她以為的還要淺,

她在他眼裏,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

但她不知不覺地,對丹虎寄予了過多的期望,

當他沒有給予她所期望的回應之時,

她像個野蠻人一樣對待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把這根線扯斷,

我給你的東西,你不可以不要,

你不要,那就不要再還給我,

撕了倒好,撕了才對。

在極度疲憊跟極度亢奮中,她知道她是徹底失控了。

丹虎註視著孟惟,無感情的淺琥珀色眼睛倒影著她倔強的面容,

而眼中真正所見的,卻仿佛是不久後的將來,

慢慢松開她,覆述一個預言般,

在她面前輕聲說:

“那你去吧,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讓我看看你是怎麽一敗塗地的。

我知道一定會有那麽一刻,你會因為失敗,

後悔到連看第二天太陽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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