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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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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惟托腮看著窗外,庭院中泛黃的枝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風從半開的窗口往室內傾灌,順帶吹進來雨跟青苔的氣味,她的臉蛋被風吹得涼透,手心靠在室內的暖氣片上,慢慢地烤。

她現在時間很多,很空閑,滿屋子的人都已經離開,到樓下去了。她有一下午的時間外加一整間客房,去思考自己的現狀。

結論是,早知道就不來了,又浪費半天掙錢的功夫。

在這裏誰也不認識,想要融入,看起來也很難,不如待會兒悄悄走了的好。等待中,孟惟漸漸喪失了跟陌生的伊蓮請求加入的勇氣,不如再去求求原來的小組收留自己吧。

“不好意思,把窗戶關上好嗎,我覺得很冷。”房間內剩下的第二個人發出聲響,是方才心不在焉的茜茜。

孟惟回過神,把窗戶按下來,船帆一樣被吹得鼓起的窗簾也漸漸平息下去了。

“你不要在意傑西卡的話,她就是這樣的人,其實她沒有惡意的。”低頭在手機上打字的茜茜瞥到孟惟神色有些低落,勉強想出一句算是解釋的話。

“謝謝你,我沒有很在意。”傑西卡不歡迎自己,可能只是因為孟惟是外來者,並且還發現,她是跟她們不屬於同一個階級的外來者。

興許是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了,茜茜閑著也是閑著,躺在沙發上,眼睛繼續盯著手機屏幕,有口無心地問她:“那你為什麽看起來不太開心?”

她未必真的想知道原因。

“主要是,學業上的事。”孟惟低頭收拾包跟雨傘,打算待會兒回家了。

提起學業,茜茜的話立刻就多起來了,憤憤地開始倒苦水:“看來你跟我一樣是學渣。這個大學真的很煩很討厭,排名雖然好,但是要求也好高,論文又多又難寫,還從來不放水,我都掛了兩次論文了,找代寫也不行。我讀藝術類的文科,代寫寫寫理科商科的作業還成,根本沒人能寫我們這種理論艱深的文科論文。當初就不該選這種專業,簡直跳進了火坑……”

“我不是學渣,我的成績很好,平均分數72(英國大學的標準中70分以上屬於優秀)。還有,我們應該是同一個學院的同學,有機會的話,學院見。”提起長柄傘,孟惟轉動門把手,出門前告訴茜茜:“拜托跟伊蓮說,我有點事,先走了。”

“餵餵餵!你別走!”茜茜立刻跳起來,站在沙發上朝孟惟大喊,“我有話要跟你說!”

兩人面對面坐在桌邊,茜茜問孟惟,你是怎麽寫論文的,為什麽分數那麽高?有什麽特殊方法嗎?

“秘訣就是……你得喜歡你學的專業,然後才會願意花功夫。”孟惟看了一眼手機顯示的時間。學習這事兒不可能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但她這句也是實話。

“今天周五,明天周末,又沒有什麽事情,在這兒多玩會兒嘛。你能幫我看論文嗎,幫我看看掛科的原因是什麽,怎麽寫才能寫好,行不行?”還不等孟惟說話,茜茜就自顧自去翻包,把筆記本電腦打開放在她面前。

孟惟嘆了口氣,想著這不早不晚的,去打工也趕不上了,找不到收容自己的小組,回去埋頭寫劇本也沒什麽用。便點開文檔,用黃色的標記給茜茜的論文寫批註。

茜茜知道自己屬於強買強賣,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問她:“你為什麽嘆氣啊,對了,你說你也有學業上的煩心事,是什麽事,說不定我能幫你呢。”

聽完孟惟的敘述,茜茜對著日光查看頭發絲的分叉,不大在意地說你放心,這不是什麽大事,船到橋頭自然直,只要心態好,樂觀向上,就能找到解決的途徑。你先幫我看看我的論文吧,你心情不好,幫我看論文也會沒有效率。

聽的人不經心,說的人也並沒期待能從她這兒聽到真心的安慰。

孟惟早就察覺到,這裏的人基本上都是一群家境很好的孩子,沒有遇到過困難到日子過不下去的情況,即便她說了自己的難事,他們也無法感同身受。

或許可以一起玩兒,這就是辦派對的目的——許許多多的人湊起來只是為了找樂子,其餘的事,就不必在這裏吐露了,會很多餘。如果不是茜茜追問,孟惟也不想說,交淺言深必然會產生尷尬。

前後掃了幾眼,孟惟發覺茜茜的問題是,她沒有寫英文論文的基本意識。小到語言,大到思路,都有嚴重的缺陷,這個水平的學生要寫出及格的論文,估計要從頭開始學,更別說寫高難度的藝術系理論論文了。於是直接開了一個新文檔,寫了十條建議,包含了英文論文寫作思路,語言能力提升可看的書籍,做英文采訪的竅門,以及快速閱讀英文文獻的方法。

茜茜看著孟惟總結出來的電子文檔,眼睛都瞪圓了:“你大概是我遇到過最會念書的人了,平均分72的成績不是湊巧,你真的很會寫。”

孟惟擺手,不算什麽。

見她又想走,茜茜搶先抓住她的傘,不讓她離開:“你還沒下樓玩兒吧,我帶你下去溜溜,不然你這趟完全白來,光是學習了。剛剛我不下去是因為,我覺得下面會有修羅場,這會兒伊蓮傑西卡她們應該折騰完了。走走走,下樓去!”

茜茜抓著孟惟的手腕,非要帶她去一樓玩。一路在人潮人海裏穿行,電音轟得人聽不見彼此的聲音。說是帶她參觀,走幾步就有朋友找上茜茜打招呼,也虧得他們自有一套方法,茜茜見了朋友先是捂嘴尖叫,互相擁抱,然後用手比比畫畫來溝通。

孟惟在茜茜跟朋友手舞足蹈寒暄的時候,默默用碟子裝了一些點心吃,茜茜終於聊完了,她看孟惟在吃東西,以為她餓壞了,用叉子塞給她一整個蘇格蘭蛋:“這個味道不錯的,不是你在lidl超市買的那種,你多吃點,我問到伊蓮他們去哪兒了,在一樓的游戲室,我幫你跟她說加入小組的事!”

茜茜熱心得很,但蘇格蘭蛋是雞蛋外面包著一層厚厚絞肉,孟惟被硬塞過來的大塊食物噎得差點咳嗽,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她們推門進去的時候,茜茜還有些擔心正好撞上裏面正在爭執的場面,萬幸,平靜得很。

室內有臺球桌,連著寬屏電視的游戲機,跳舞毯,以及——牌桌,這間房是專門拿來娛樂用的。平靜是因為在場的人都堵在牌桌邊上,除了上桌打牌的幾個人,其餘眾人圍在旁邊看。

孟惟看見侯子誠在人群中間嘮得嘴皮子上下翻飛,牌桌上實際參與的就剩下四個人,他站在其中一個人旁邊說個不停。

茜茜把任天堂游戲機打開,手柄交給孟惟,讓她一個人玩兒,自己跑進牌桌邊的人群裏湊熱鬧。

牌桌在孟惟斜對面,她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那邊的情勢。侯子誠旁邊坐著一個熟面孔,這人腦袋上的臟辮串了不少銀珠子,只要略有動作,珠子的亮光就會刺到孟惟的餘光裏。牌桌正上方是一盞燈,打下來的暖黃色燈光把下面那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他垂目思考時,神情中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沈靜。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孟惟低著頭研究手柄按鈕,盡量不擡頭往那邊看。茜茜興沖沖地擠進人群裏,把侯子誠拖到外面來。

侯子誠想掰開茜茜的手,掰不動。孟惟心說,我也掰不動她,不然早走了。“哎,他們德撲要分出勝負了,正到緊要關頭,你趕緊讓我回去。”

茜茜晃侯子誠的胳膊:“我錯過什麽好戲了,你給我說說唄。不是說傑西卡他們要找丹尼爾的麻煩,讓他道歉嗎,怎麽一起上桌打牌了啊?”

“本來是這樣沒錯,”侯子誠搔搔腦袋,“可你知道丹尼爾這人,來我這玩兒就是為了上牌桌。傑西卡他們跟他說王雅雯的事,他根本充耳不聞,但是看他們人多,問他們要不要玩德撲,人越多越好玩。輸贏定勝負,輸的人滾蛋。”

茜茜不解:“講好了,說要他道歉的嘛,滾蛋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他看起來像是有悔過之心的人嗎?嗨,其實我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事,王雅雯想痛宰凱子,沒想到走夜路撞上鬼。總之道歉這個選項在他那裏就是不存在的,一句話,他輸了,或是輸給他的人,就再也別在這兒出現。”

“天啊太精彩了吧!我是不希望丹尼爾滾蛋的,他人既有意思,長得也好看,”茜茜翻了個白眼:“王雅雯,哼,在這兒玩的時候老巴結傑西卡她們,天天姐姐長姐姐短的,出去玩還總賴掉aa的錢。現在什麽情況了?”

“一開始九個人,陸陸續續淘汰到四個,剛剛我出來的時候就剩丹尼爾跟吳駿馳了,”侯子誠聳聳肩:“不希望丹尼爾滾蛋的人不僅僅你,這裏很多人根本不關心他怎麽搞男女關系,會玩兒就行了。”

茜茜抓住侯子誠的衣領,神情興奮:“絕了絕了絕了,這是世紀決戰啊,吳駿馳暗戀王雅雯,我們都知道,但是王雅雯不喜歡他,嫌他除了讀書好,別的都不夠格。他這是要幫女神報仇嗎?”

侯子誠摸摸下巴:“難怪,別人不想輸到最後——這時候輸太沒面子,都中途放棄了,只有吳駿馳還下註,他是鐵了心要贏丹尼爾,把他掃地出門呢。”

“茜茜,那就等伊蓮有空的時候,拜托你跟她說我的事了,你寫論文有什麽不會的,可以微信找我。我先走了哦。”孟惟心想在這兒耗著也沒什麽用。

“不行,我還沒幫你說呢,別老想走好不好啊,侯子誠這兒又沒有老虎,還能把你吃了啊?過來,你站我旁邊,這局牌打完我就跟伊蓮說,你幫了我的忙,我是不會虧待你的。”茜茜推著孟惟站到牌桌旁邊,孟惟連忙說我頭暈,人多的地方空氣流通不暢,腦袋會更暈。

“你頭暈是因為你老坐著,懂嗎?要經常站著,運動,才能身體好,你是不是減肥減的啊,女生減肥不吃飯就會像你這樣。”帶著孟惟這個拖油瓶就擠不進最佳位置,茜茜很不高興。

牌局已經開始好一會兒,唯二兩個參賽者坐在椅子上,其他人都站著討論目前的牌局,人群自動分成兩派,站吳駿馳的跟站丹尼爾的。

丹尼爾這邊都是一群不大當回事的男女,站在一起嘻嘻哈哈。另一邊,梳著油頭的青年,他身後的人群明顯臉色嚴肅得多,孟惟看見了傑西卡跟伊蓮。

侯子誠又重新擠到丹尼爾身旁:“大家都是朋友,輸贏幹嘛要當真呢,下回我專門打電話,把王雅雯也叫來玩,分手也能做朋友,是吧?這把玩完後,大家一起去喝酒,我點了韓國烤肉的外賣。”

丹尼爾兩眼只盯著牌,神色十分專註:“我不會輸。”

對面的青年聽到這話,冷笑:“有的人最欠的就是自知之明,比垃圾還不如的東西,真是個人就應該知道羞恥,早點滾。”

丹尼爾的表情毫無變化,示意裁判繼續加註,加好後,才得空理會對方,輕描淡寫地問他:“那她怎麽沒選你啊?”果不其然,吳駿馳的臉色一下紅成豬肝色,額角有青筋跳動,他口不擇言地罵了一句臟話:“狗娘養的雜種。”

話太難聽,侯子誠都皺起眉毛了,丹尼爾恍若無聞,認真掂量面前的籌碼,然後分出一堆,繼續推出去下註。

孟惟不懂德撲,但她註意到吳駿馳下的籌碼明顯比丹尼爾多,

幾乎是兩倍,丹尼爾不疾不徐地加小註,每次加一點,都會引得對方大手筆地跟著加。

吳駿馳鐵青著臉,兩張牌快被他攥成廢紙了,他手裏一副對子,紅桃J跟黑桃J。

裁判翻牌,梅花J方塊4紅桃8。吳駿馳那派的人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湊到三條,能輸才怪。

侯子誠搶先湊過去看丹尼爾的牌,竟然也湊成了三條,一對8。他抓耳撓腮,在丹尼爾耳邊嘀咕:“穩點兒打,悠著點兒,慢慢熬,我看這局能行。”

但丹尼爾緊接著直接下了一把all-in,猴子想摁住他的手都攔不住

吳駿馳身後的人群開始喔喔喝倒彩,他們的選手兩個J還湊成了三條,這把贏定了。丹尼爾這時候選擇all-in,無非為了自己掙面子罷了,意思是,我敢玩,你不敢,非常愚蠢的行為。一旦玩德撲不用腦子去計算,全靠一腔意氣,這牌就沒什麽看頭了。

孟惟旁邊的男生篤定地說:“丹尼爾幹不過吳駿馳,吳駿馳是商學院金融系的。”他們大學的商學院世界有名,格外難進。

他的朋友不太同意:“丹尼爾平時打牌很厲害,沒見過他輸錢。他贏了才好玩,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他要真贏了的話,丟臉的不止吳駿馳,連帶著好多人呢。”

茜茜插嘴:“那倒是,看不慣丹尼爾的人多了,只不過借今天這個由頭來找茬,平時都是他打牌讓別人丟臉,今天不知道多少人想把他底褲都給扒了。”

“不過三腳貓的功夫,倒是自己把退場時間給提前了,我真好奇你今後還……”吳駿馳的話沒有說完。

丹尼爾已經推出去所有的籌碼,仿若這局已經結束了一樣松弛,難得地願意分神說話。孟惟見他雙手交叉,撐在下巴下方,用一種寬容又溫和的語調打斷對方即將脫口而出的辱罵:“我知道你為什麽跟我死磕,但何必呢,你只不過是自我感動而已。”仿佛在回憶什麽,丹尼爾接著說:“王雅雯沒找我之前,你也不敢跟她表白,因為你們家的人看不上她,你姐姐還當面說過她是撈女,那會兒,你在人前可是什麽話都沒有為她說,是吧?”

觀戰期間,看熱鬧的人只能聽到吳駿馳一個人用臟話連續地辱罵對手,丹尼爾不還擊,就很沒意思,他偶然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還是大爆料,周遭驟然一片嘩然,四周的人群正是閑得無聊,牌局根本比不上八卦有趣,於是紛紛給身邊的人遞眼色,大家連笑帶鬧地討論起這樁事。

丹尼爾接著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順勢俯身朝對面的對手說了一句話。人群太嘈雜,大家都忙著說閑話,噪音把丹尼爾的聲音蓋住了。

“餵,你聽見他說什麽了嗎?”茜茜推了一下孟惟的肩膀,孟惟呆呆看著,一言不發,茜茜看她沒反應,又去找別人問。

孟惟一直註視著那個高個子青年的舉動,清清楚楚目睹到了他那一刻神情的放松,其中毫無掩飾的惡意,以及無聲開合的嘴唇:“你以為你贏得了我嗎,我告訴你,你什麽都不是。”孟惟的杏仁眼微微睜大了,這句話令孟惟回想起那天這個人朝走近時,自己滿心的緊張。

茜茜非常好奇這句話到底是什麽,因為在丹尼爾說完這句話以後,吳駿馳雙眼泛紅,把籌碼全推了,他也all-in。

屋子裏像炸了鍋一樣吵,雖然牌面沒什麽看頭,但是戲劇感十足,最後關頭,兩個人把面子裏子全賭上了。

翻出轉牌,一張8,孟惟註意到侯子誠的臉變得有些古怪,像是全力克制自己不要做出表情,同時把帽子拿下來扇風。丹尼爾變得隨隨便便起來,時不時吹出一個口香糖泡泡。

他忽然擡眼掃視了一圈人群,在那一瞬間,孟惟慌亂地低頭,只聽他笑著對伊蓮說:“替我向雅雯問好,聽說她發燒了,期盼她早日康覆。”

“你為什麽不自己去跟她說?”伊蓮的語氣很是冷硬。

“這時候不要見面比較好,我不願讓她見到我更不開心。”

“狗東西,你還有臉提她?少裝模作樣了。”吳駿馳把椅子踹翻,想沖過來動手,被杜寬宇他們拉住了。

最後一張河牌,一個3,侯子誠完全不在意這張牌是什麽了,因為丹尼爾拿到四個8,早就配成一個四條了,縱使吳駿馳手裏的牌拼成葫蘆也沒用。

他倆擊了個掌,猴子在滿屋子的噪音裏嚷嚷:“好小子,你剛剛是在裝吧,故意把他氣得頭昏,你就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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