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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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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計劃

崔緒老老實實地坐在屋中,被幾個大人圍著,看上去有些局促,絲毫沒有當初當街搶人芝麻餅的風範了。

蘇枕寄掐了個草葉,指使柳昔亭紮了個草蚱蜢,拿過去逗小孩玩。

他蹲在崔緒身前,問道:“你膽子也太大了,那天晚上怎麽敢自己往那個地方跑?”

崔緒不答話,說:“我只和慕容大人說。”

蘇枕寄嘁了聲:“隨便聊聊都不行嗎?小氣。”

他說著又搭話道:“那個方娘子對你很不好嗎?你這麽討厭她?聽其他人說,方娘子很和善的。”

崔緒皺了皺臉,語氣幹巴巴的,說道:“她……她不喜歡我,不許我和靈靈玩,我就……”

“哦,”蘇枕寄把草蚱蜢塞到他手裏,說,“我看你的房間裏挺多這種小玩意的,你自己做的?”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就指了指坐在一旁的柳昔亭,說道:“他也會,你喜歡,讓他給你做。”

柳昔亭手邊一堆草葉,看他把紮廢了的蚱蜢扔過來,也不作聲,照單全收,看起來兢兢業業。

崔緒仍然不說話,呆呆地盯著手裏的草蚱蜢。

柳昔亭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你不用擔心了,方娘子被抓了起來,可能會被殺頭,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崔緒卻猛然一擡頭,說道:“真的嗎?”

蘇枕寄席地而坐,就在崔緒邊上,嗯了一長聲,擡臉看他,笑道:“你緊張了?”

他學著柳昔亭紮的草蚱蜢試了半天,仍舊是團亂草。他索性一扔,說道:“你娘是自殺,你知道嗎?”

崔緒瞪著眼睛看他,並不說話。

蘇枕寄說:“她帶著施恩寺的木牌死在了外面,官府肯定會查到施恩寺,她身上又是別人的木牌,那隨即便會查到木牌的主人身上。你給慕容玉指了路,定了方繡的罪,她也不反駁,你們是想幹什麽啊?一起赴死嗎?”

“公子。”崔緒那雙大眼睛緊緊盯著他,流露出小孩子慣有的害怕神色,他說,“如果我說了,你們能救她們嗎?”

“她們?”

崔緒咬了咬嘴唇,說:“方娘子不讓我說的,我若是說了,靈靈會死,她也會死。”

“你不說她們也會死。”

崔緒搖頭,用頗為崇拜的語氣說道:“慕容大人會找到靈靈的。”

這邊的大人和小孩你一言我一語,倒像是兩個小孩子混在一起說閑話。一旁的邊長賀也不作聲,時不時看一眼沈迷於編草蚱蜢的柳昔亭。

忽聽嗖的一聲,正對著崔緒的窗戶破了一角,一支利箭迎面飛來。蘇枕寄頭都沒擡,擡手就抓住了即將射進崔緒腦門的那支長箭。

跟在邊長賀身後的封言倒是驚呼了一聲,隨即叫道:“這位大俠,莫不是頭頂上也長了眼睛?”

蘇枕寄擡臉沖他靦腆一笑:“耳力還行。”

柳昔亭腳邊堆了小丘似的草蚱蜢,似乎對剛剛發生之事仍然不甚在意。邊長賀笑了聲,說道:“越公子怎麽不說話?”

剛剛那出倒是把崔緒嚇了個好歹,他到底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看著一支長箭近在咫尺,嚇得一頭紮進了蘇枕寄懷中,嗚嗚哇哇地叫了好幾聲。蘇枕寄將小孩抱在懷裏,輕輕給他拍著背,說:“有什麽好說的,留點精力待會兒好打架。”

屋內人聲尚未消失,便聽得院內一片喧嚷,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邊長賀一聽,忙推門出去,就聽見柳昔亭說道:“不要救火,救人吧。施恩寺保不住了。”

慕容玉返回時,施恩寺已被燒毀大半,所幸沒有人受傷。寺中的孩子、娘子和雜役們都暫時安頓在穆盟主的生祠中。

柳昔亭站在泥像面前,仰望許久。

眾人安然無恙,只有崔緒嚇壞了。他膽大了這麽久,此時倒像是終於後怕起來,抓著最後一個抱著他的人死活不肯撒手。

蘇枕寄將他抱在懷裏,從施恩寺一路抱進了生祠。八九歲的男孩子抱上個把時辰也不輕松,他只好盤腿坐在地上,仰頭看著柳昔亭,悄悄叫他。

柳昔亭出神許久,竟然一時沒有聽見。蘇枕寄抽出一只手,從地上撿了一塊石子,噔的砸在他的右肩上。前面發呆的人終於回過頭看他,神色不解,直到蘇枕寄向他招手叫他過來,這個人才終於挪了腳步。

“你幹嘛看那麽久?”崔緒在他懷中睡著了,蘇枕寄壓低了聲音問。

柳昔亭挨著他坐下,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

“我在想,世上會不會有那樣的事情,真正的善人好人,不得善終;而那些偽善之人卻能在活著的時候就被人景仰崇拜。”柳昔亭語氣平靜,“那善報和惡果,到底都攤在了誰的身上?”

蘇枕寄不知道他和那個姓穆的到底有什麽過節,也很少聽他說這樣的話。但是每聽一次,他都覺得柳昔亭身上那些不願見人的傷口在流血。於是他不願意追問,只是看他露出這樣迷茫的表情就替他感到疼痛。

生祠內亂糟糟的,各人在說各人的小話,蘇枕寄懷中的孩童在酣睡,兩個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周遭的一切都熱熱鬧鬧的,但是柳昔亭卻不像身處其間,他總是在看、在聽,他好像什麽都了解,卻又什麽都想不明白。

蘇枕寄看了一會兒他的側臉,才說:“我跟著師父讀佛經,說人世間的因果報應自然是有的,只是有的來得快,那叫現報;但有的報應今生不能應驗,要待來世。”

他看向柳昔亭,說:“我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時,喜歡一句話,“人生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柳昔亭問:“何解?”

蘇枕寄笑了笑,說:“世人有世人的解法,你先告訴我你的解法,我再告訴你我的解法。”

柳昔亭默念了一遍,說:“人生短暫,如夜間一夢,也如朝露閃電……我解不出來。”他又想了想,說:“‘應作如是觀’,到底什麽是如是觀?”

蘇枕寄嗯了聲,說道:“若直白去解,那就是‘人生自有它的定數,如夢如露如電,轉瞬即逝,應該像這樣去看待它’,但是這樣去解,好像它什麽也沒說。我的解法呢,是人生短暫,有時如夢,但你不知道自己身處夢中,待夢離去,你卻被夢中的相迷住了眼睛。”

“何謂‘如是觀’,我不敢說我的解法是對的,但要我去說,所謂的‘如是觀’,便是守住自己的心。心定了,夢幻也罷,真實也好,你都還是你。人生都已經如朝露般短暫了,生前身後名都成了過眼雲煙,又何必執著於過往的那些好或不好的夢呢?”

他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師父時常教導我,縱然是聖賢書,讀過的人多了,簡簡單單幾個字都能解出十幾種說法。所以不必死守什麽規則,就算解錯了佛偈,佛祖菩薩都不會怪罪我,那還有誰能怪罪我?”

柳昔亭沈默良久,才說:“你好像在諷刺我。”

蘇枕寄大驚失色:“我好好跟你講經,你怎麽誣賴我?”

柳昔亭笑了笑,說:“你說的我聽進去了,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生祠門前的慕容玉看起來臉更臭了,他找尋了一圈,終於看見了角落裏蜷縮在蘇枕寄懷中睡覺的崔緒。

他剛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蘇枕寄就示意他小點聲,低聲說:“他嚇壞了,你不要太大聲。”

慕容玉的氣焰消散了些許,也壓低了聲音,說:“方繡死了。”

坐在一側的柳昔亭眉心一跳,說:“你們找到崔千方了嗎?”

“找到了,一個半身不遂的老頭,話都說不清楚。”

柳昔亭哦了聲:“他可是土生土長的建寧人,想來應該有當年同在寺中的故人。”

慕容玉呸了聲:“老和尚們都死光了,就剩下一個不會說話的,故什麽人。”

蘇枕寄看了柳昔亭一眼,見他眼神落在高大的泥像上,突然福至心靈,搭話道:“崔蕓曾經是大戶人家的家奴,那這個崔千方沒有舊主嗎?”

慕容玉說:“有倒是有……但是那人,不好請。”

柳昔亭像是有些憂懼,已經垂下了頭,不再看人,只低著頭去看自己衣擺上的花紋。

蘇枕寄追問道:“是誰?”

慕容玉面色僵硬,說:“穆盟主。”

“聽說盟主很好說話,怎麽個不好請?”

慕容玉瞪他一眼:“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樁事情可不光彩,況且和他老人家沒太大關系,平白招過來,算怎麽回事?”

聽他話裏話外,對穆旭堯多少帶著幾分尊敬。柳昔亭卻裝不出笑意,冷面審官慕容玉是什麽人,連王爺太子都不給面子的審官,竟然還會顧忌他穆旭堯的臉面。

他的心思還沒轉完,就聽蘇枕寄嘁了聲:“還以為你慕容玉有多了不起,原來也怕開罪武林前輩,虧的崔緒這麽崇拜你,等他醒了,我要揭發你的嘴臉。”

慕容玉臭著張臉:“跟你這種一根筋的人說不通!”

蘇枕寄輕輕戳著崔緒的臉蛋,說:“跟你這種欺軟怕硬的人我也懶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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