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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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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夢裏的沈萩會將他摁在枕上, 任憑那簾帷搖曳,裊裊熏香馥郁滿懷,萬千青絲如瀑灑落, 從他鼻尖到下頜, 最後貼在他的胸口,那是一種難以描繪的感覺。

但絕不是現在這般,僅僅淺嘗輒止。

她只親了一下,唇連齒都沒碰到,便往上挪開些許距離, 笑盈盈的望著自己。

而他卻險些潰不成軍, 狼狽如狗地克制著喘息聲,手指不敢松開, 怕洩了氣,叫她看出端倪。

“聽話嗎?”

傅英辭咽了下喉嚨, 不服氣:“做夢...”

沈萩的唇又落下來,但很輕,飲鴆止渴的人哪裏會計較,他閉上眼趕忙去體會個中滋味,甚至飛快地與夢中觸感比較, 來不及回味, 她又撐開些距離。

“你是不是喜歡我,所以故意誘我親你?”

傅英辭佯裝鎮定地冷笑:“沈二姑娘, 你想多了。”

沈萩眼神下移, 落在他沾有自己口脂的唇上, 擡手欲為他擦凈, 他卻扭開頭。她又撫住他的臉將人掰正,理直氣壯道:“你若是聽話, 我便不為難你。”

傅英辭:其實也算不得為難。

沈萩往後起身坐在榻沿與他對望:“別害怕,我會對你負責的。”

傅英辭:“大可不必。”

沈萩剛動了下,傅英辭連忙低頭,聽到笑聲惱怒地擡起眼來,才知自己又被戲弄了,多少開始窩火,將右臂往內側一歪,背過身去不想看她。

傅三和傅四在外頭聽了許久,自打牡丹和芍藥出來沖他們搖了搖頭後,他們的心便掛在刀尖上懸著,既怕聽到動靜,又怕聽不見動靜。此刻他們趴在門板上,大眼瞪小眼,氣都不喘,可壓根聽不到裏面發生了什麽。

傅三:“他們不會打起來吧,世子爺身上有刀啊....”

傅四看病人的眼神瞥來:“少夫人才不會吃虧”,他又把耳朵換了個位置貼上,小聲道,“咱們世子爺渾身上下只那張嘴嘴硬,天塌了他都能頂住。但他外強中幹,倔歸倔,卻是不會對姑娘家動手的.”

傅三:“那..少夫人會不會像上次那般,輕薄咱們世子爺。”說完,他捂住嘴,悄悄咽下唾沫。

傅四擰眉:“還是吳叔考慮的周詳。”

傅三:“吳叔考慮什麽了,怎麽沒跟我說?”

“不跟你說是為了你好,侯府的紙都快被你用光了,還沒抄夠嗎。”

傅三便不再多問,過了少頃終是耐不住:“是不是世子爺和少夫人的婚事。”

傅四:“你自己作死別連累我。”

“告訴我吧,我好歹是你哥。”

傅四舔了舔唇,意味深長道:“總之,不是年底就是轉過年來開春,侯府一定能辦喜事。”

沈萩解下腰間香囊,遞給傅英辭,他不接,甚至哼哼了兩聲以做回應。

“提神醒腦的,本是我自己用來防備異香,沒成想會遇到你。橫豎我也用不到,便送給你吧。”

“我也不需要。”傅英辭瞥了眼,想起身離開這令人遐想的寬榻,又被她迎面堵著,進退兩難。

沈萩低頭,撥弄著香囊穗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傅英辭看著她垂落的眼睫,通透的皮膚被屋子裏的光火映照的如玉澤一般,橘黃中帶著幾分暖意,她安靜地坐在那兒,好似鮮少有事能讓她生氣,暴躁,從他們兩人遇到以來,她總是這麽一副冷靜從容的樣子。

傅英辭其實對她很好奇,這個年歲的小娘子,都是被家中嬌寵呵護捧在手心疼愛的,合該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神情。可沈萩不一樣,柔嫩的臉下仿若藏著過於沈穩的靈魂。

“傅世子,彭百裏和彭睢密不可分,你彈劾彭百裏便是得罪彭睢。彭睢手握西南要鎮軍糧籌措與發放,你動他根基無異於毀他前程,他不會放過你,大皇子也不會。

我雖不知你為何彈劾彭百裏,最終目的又是什麽。但既然你做了,便不能半途而止。我說過,有我在,我會讓你之後的彈劾都事半功倍。我到妙芙閣,便是為了成全你的彈劾,也要幫你躲開暗箭冷槍。”

傅英辭掃她一眼:“為何要幫我。”

“我喜歡你。”

“撒謊。”

傅英辭閉上眼,他不願跟不坦白的人浪費時間。

沈萩扯了扯他腰間墜子,“我說實話。”

靜默的空氣裏,慢慢暈開薄荷的味道,還有松香和墨氣。

“太子歸京,跟大皇子之間難免會有波瀾,不管最終誰上位,我們沈家都不想成為他們爭鬥的犧牲品。要想保持中立還不會被人忌憚,我覺得沒有比跟你成婚更穩妥的方式了。”怕他生氣,沈萩忙又擺出有利侯府的條件,循循善誘道,“我們沈家有兵權,你們侯府有名望,在你彈劾得罪眾人之時,我可以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對抗他們。”

傅英辭睜開眼,狹長的眸子透出一抹疑惑:“誰給你的膽子?”

沈萩:“你應該也想保護侯府吧。”

沈默震耳欲聾

前世傅英辭拒婚後跑去靈雲寺出家,自然不全是為了賭氣,否則他大可以采用他的極端方式,不怕死的拒絕。他那麽做,應當是顧及家人,收斂了偏執氣。侯府裏有他在意的家人,就像沈萩有她要保護的人一樣。

他們都有軟肋,便該緊緊綁在一起來對抗前世的敵人。

“所以,你不是喜歡我,而是喜歡和我在一起後給與的保護。”聲音清淡而又低沈。

沈萩點了點頭:“我承諾給你同樣的回饋。”

傅英辭笑,隨後推開她站起身來,雙手搭在衣襟整理了一番,頭也沒回走到屏風處,站定腳步。

“你著實令人討厭。”

冷風卷進門內,伴隨著喧囂聲,他沈著臉走出屋子。

傅三和傅四來不及往後看,忙小跑跟上。

沈萩捏著那枚香囊,反覆思量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於他而言難以接受,畢竟兩人的關系尚未穩固,貿然開口說的這般坦白,若是適得其反,想再挽回怕是要付出更大努力。

但若不挑明,他對自己始終懷疑排斥,接下來的諸事便難以推進。

沈府,傍晚用膳時,沈冒正好從宮裏卸值回來。

他進門後脫去甲胄,徑直繞過膳桌走向雕花銅盆架,洗了把臉忽然水淋淋地探出腦袋,“小萩呢?”

沈春黛咬著脆筍,擡頭看向沈瀾。

沈冒扭頭:“三郎,小萩呢?”

沈瀾放下碗,李氏咳了聲,拿帕子擦唇替他解圍:“你怎麽不問問你爹去哪了?”

沈冒露出白牙:“我出宮時看到爹了,他跟兵部幾位大人喝酒去了,哪裏還用的著我問。”

洗幹凈手回到座位上,拿胳膊搗了搗沈瀾,“問你話呢,小萩去哪了?”

沈春黛給沈冒夾了箸筍絲,月牙似的眼睛彎起來,柔聲道:“大哥,你嘗嘗今日的肉末筍絲,炒的又脆又香。”

沈冒咬了口,覺得周遭氣氛不對勁兒,剛要張嘴,李氏開口道:“三郎,隨我來內屋盤賬。”

膳桌前只剩下沈冒和沈春黛,沈春黛眨了眨眼睛,“大哥別問我,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

沈瀾將年前各掌櫃呈送的賬簿整理匯總後,另外做了份簡單易懂的賬目供李氏查看,他站在榻前,略微彎腰與李氏講解各店盈虧。

李氏聽了頻頻點頭,不多時便看完半本,見沈瀾還要接著講,她便將賬本合上,擺手示意他坐在一旁。

天愈發的冷,裏屋窗前擺了個銅爐,燒著上好的銀絲碳。蒸騰的暖意將那盆碧色菊花熏開,抽絲卷著慵懶綻放出大團繁華,微弱的光投落下來,猶如籠了層薄紗。

李氏拂著茶盞,溫聲問道:“小萩最近究竟在忙什麽?”

沈瀾下意識低頭:“二姐的事,我一向鮮少過問。”

李氏笑:“咱們家最有主見便是你和小萩,她若有事大抵都會同你商量。你是個溫順的好孩子,若不方便說娘也不會怪你,只是你姐姐跟那傅世子,娘終是不放心。

娘知道傅世子的名聲,雖說不該從傳聞中了解人秉性,可他那般古怪脾氣,哪裏是小娘子的好歸宿。你姐姐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很多時候思量不全,娘怕她吃虧。”

沈瀾:“娘放心,今日二姐不是跟傅世子在一塊兒。”

李氏松了口氣,摩挲著杯沿又問:“她是跟哪家閨秀吃茶去了?”

沈瀾臉色發紅,聞言不吱聲。

李氏一楞:“三郎,你姐姐這個時辰都沒回來,難道你不擔心?”

沈瀾臉更紅了,掐著手心小聲道:“二姐她去了妙芙閣。”

李氏驚住,隨即扶住額頭深深吸了口氣。

沈瀾:“娘,二姐她定是要做正事。”

“不管是什麽正事,她都不該去那種地方,胡鬧。”

沈萩將將回府,便被等在落英堂途中的秦管事攔住,遂跟著去了正院。彼時天色已經大黑,院裏燈火通明,隔著氈簾便看到屋裏同樣點著燈燭,兩個丫鬟從裏頭出來,手裏端著盥洗的銅盆。

看見沈萩後,不約而同使了個眼色,沈萩便知李氏心情不佳。

沈瀾吃茶吃的肚內全是水,但怕李氏遷怒沈萩,便一直坐在那兒等著,見人進來,急急走到跟前,小聲道:“我把你去妙芙閣的事告訴娘了。”

沈萩:“你去揚州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沈瀾怔住:“差不多都好了。”

“何時啟程?”

“後日。”

這等關口,她還有心思問他去揚州的事,沈瀾擔憂著,依稀能覺出身後嚴苛的目光正淩厲掃來。

沈萩朝他笑笑:“回沈香軒睡吧,你還有一堆事要忙。”

沈瀾:“我陪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跟娘解釋。”

屋內鴉雀無聲,掉根針都能聽見。

沈萩走到李氏跟前,便要拉她的手順勢伏在她懷裏,李氏拿茶盞隔開,冷著臉不肯笑。

“娘,今夜我陪你睡?”

“無事獻殷勤。”

沈萩笑,旋即手腳麻利地脫了鞋子爬上榻,不由分說歪在李氏另一側。李氏作勢推她,然只用了一分力,她抱得更緊,且還手腳並用纏住李氏。

李氏鮮少生她的氣,此時被纏的更是如此,輕輕拍她手背嗔怪:“你今日休想撒嬌糊弄過去,妙芙閣是什麽地方,你一個未出閣的閨秀跑去那裏,叫人知道了成何樣子,還要不要嫁人了?!”

沈萩:“我又不是非要嫁人。”

李氏聽出她話裏的沮喪,低頭道:“怎麽,不喜歡傅世子了?”

沈萩笑:“喜歡,特別喜歡。”

“你今日去妙芙閣,可是為了他?”

沈萩一楞,慢慢直起身來對上李氏的目光,怔楞道:“娘是怎麽知道的?”

李氏拍拍她的手臂:“你跟我們提起他後,我和你爹格外留心,那位爺鎮日不消停,也著實叫人憂心。你爹回來同我說過,他剛彈劾了彭百裏,彭百裏是誰,那可是彭睢的侄子,他手裏握著幾家青樓賭坊的生意,做的都是黑心買賣。

你是我們嬌養起來的好姑娘,平白去妙芙閣,不是為了他還能為了誰?”

沈萩覆又趴在她懷裏,眼眶溫熱,李氏覺出她的異樣,摸著她發絲低聲道:“你要嫁誰都無妨,爹娘只希望你歡喜。”

“娘,我知道你跟爹都擔心我,但我想要嫁給傅英辭的心很堅決。”

“為你自己,還是為了沈家。”李氏出身望門,雖嫁給武將出身的沈從山,但骨子裏的思慮還帶有文臣的謹慎周密,她早在數月前便覺出沈萩的反常。

仿佛一夜間長大了,很多時候做事都不再同他們商量,雖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日,可沈萩的變化著實超出他們的預料,太過獨立冷靜。

沈萩仰起臉來,“咱們沈家和靖安侯府若能結成聯姻,既能自保又能震懾他人。”

沈家的兵權還有沈從山父子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在霍行登基前都是無可撼動的,這也是霍行為何非要拉攏沈家成為沈家女婿的緣由。

當前,霍行和霍輝內鬥,騰不出手來收拾旁人,若在此時能趁機發展壯大,即便日後霍行鬥敗霍輝轉頭盯上沈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撬得動。

自保,不只是防禦,而是時刻準備戰鬥。

李氏遲遲沒有說話,沈萩趿鞋下床找來剪子,將那搖搖欲滅的燭火剪去一截燈芯,火苗倏地拔高。

“娘,其實傅世子人很好,真的。”

李氏笑:“我這兩日準備辦一場席面,邀請城中郎君女娘登門賞花,到時會讓秦管事親自登門去靖安侯府送上邀帖。不管怎樣,我都要親眼見見他。”

.....

靖安侯府收到沈家邀帖時,老侯爺正在吃粥,聞言忙從吳元載手中接過信,顫抖著看了幾遍猶怕花眼看錯,哆哆嗦嗦握著那紙張翻來覆去,最後嘆了聲:“祖宗保佑!”

吳元載大喜:“侯爺,咱們是不是得有所準備了。”

老侯爺傅光連連點頭道:“自然要準備的,別慢待了人家姑娘。”

吳元載做事向來利落,出門便吩咐人去請成衣鋪子掌櫃登門,親自為傅英辭量體裁衣,他又去庫房挑了幾頂冠和簪子,雖知道世子爺相貌好,可畢竟第一次去未來岳丈家,怎麽打扮都覺得不夠。

傅英辭夜裏回府,吳元載二話不說便拉著他去試衣裳,他一頭霧水,任憑吳元載擺弄完後,往圈椅上一靠,皺眉問:“離過年還有段時日,這麽早就開始準備了?”

吳元載喜不自勝,瞇著眼笑嘻嘻道:“別胡說,是你的好日子。”

“什麽好日子?”

傅英辭將茶盞擱了,有種不祥的預感。

吳元載聽到燭火爆出燈花,更是高興,邊給他比劃衣裳和紫金冠,邊說道:“沈府辦宴席,秦管事給咱們送了邀帖,說是讓你過去赴宴。”

“我不去。”

傅英辭這幾日心情不大好,自打從妙芙閣回來,他便總覺得心口發堵,春/夢也不做了,整個人又恢覆了之前的精氣神,說不上好還是不好,總之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

尤其是知道沈萩接近他的真實目的後,他便更氣,他討厭利用他的人,尤其還是個妄圖欺騙他感情,哄他上船的女娘。

簡直,不可理喻。

吳元載走到他跟前,略彎腰看他臉:“你們兩個鬧別扭了?”

“我跟她根本就沒關系。”

傅英辭覺得沒法解釋,起身便要回房,吳元載不肯罷休,追上去問:“你這語氣分明不對勁兒,到底怎麽了?人家是小姑娘,你不管怎樣都要讓著她哄著她啊,你是不是說錯話惹人生氣了,你得去哄!世子爺,你就是多長了個嘴,白費了你這張好臉,你...”

“吳叔,我是你主子還是她是?”傅英辭聽不下去,打斷他的話後一臉羞惱。

吳元載頓住,少頃道:“現在自然你是...”

日後沈萩嫁進侯府便是說一不二的少夫人,到時她也是。

傅英辭打了個哈欠:“好了,回了這張邀帖,便說我沒興趣,不想摻和。”

翌日吳元載將話跟老侯爺傅光原原本本說了遍,傅光氣的沒吃幾口飯便去院裏消食。

等堵到傅英辭折返回書房取奏疏,傅光索性拖了張圈椅坐在門口,面色鐵青地朝他看去,傅英辭瞥了眼外頭看守的吳元載,又看向動怒的傅光,稍微軟了脾氣道:“祖父,我得上朝去了。”

“我讓吳管家給你告假,今日朝上少了你的彈劾,眾官員定高興壞了。”

傅英辭:“那我可回屋躺著去了。”

一本書嗖地撇來,他往後一躲,避開後朝傅光笑了笑:“祖父身手不減當年啊!”

傅光捶胸:“逆子!你便不能讓我少操心!”

“您說,我聽著便是。”

“沈府宴席,你去是不去?”

“不去啊,這都跟您和吳叔說過的,說不去就不去。”他餘光往旁邊的支摘窗看去,有兩扇為了曬花特意撐著,寒風鉆進溫暖的書閣,他暗暗丈量了距離。

傅光道:“你若是不答應,我便一直不讓你出門,你...孽子你真是....”

哢噠一聲,傅英辭單手撐著窗棱一躍而出,回頭沖吳元載使了個眼神,喊道:“吳叔,給我祖父燒壺疏肝理氣的好茶。”

沈萩猜到傅英辭或許會拒絕,所以在看到吳元載的時候並不意外,老人家在那愁眉苦臉,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樣。

沈萩對他的印象特別好,因為他待人真誠親和,其實不只是吳元載,傅三和傅四,以及她去侯府時遇到的丫鬟小廝,都很鮮活可愛,那種氛圍就像在自己家中。

“吳管家不必道歉,世子爺若病著,改日再請他便是。對了,我從前咳嗽時,府醫幫我調了副藥膳方子,等一下我讓青梔拿給您,您帶回去按方子為世子爺調養,省的落下病根。”

吳元載兩眼發燙,起身再三道謝,心裏愈發埋怨自家世子沒眼光。

臨走忽然想起什麽,咽了咽苦水解釋:“世子爺平素裏身子骨很好,不會落下病根,沈二姑娘放心。”

沈萩楞了瞬,旋即明白過來,紅著臉將人送走後。

沈春黛從珠簾處探出腦袋,眨著眼睫嘿嘿一笑:“姐姐。”

沈萩:“你偷聽到了?”

沈春黛蹦蹦跳跳出來,點頭:“我瞧著這個傅世子可真不識趣,他病著便一直病著吧,難為老人家找這樣的借口替他開脫。”

沈萩笑:“誰叫他不喜歡我,不來也情有可原。”

沈春黛皺眉:“姐姐溫婉俊俏,聰慧善良,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他為何不喜歡你。”

“你將我說的這般好,仿佛天下人都該喜歡我才對,可沒這個道理。感情這種事不是看你相貌性情,而是看雙方是否投緣,還有....”她頓住,托腮微微一笑。

沈春黛好奇:“還有什麽?”

“事在人為。”

“姐姐很喜歡傅世子。”

“對,非他不可。”

沈春黛哦了聲,很快彎唇一笑:“姐姐喜歡的人,我便也喜歡。”

沈萩看著春黛尚且稚嫩的小臉,伸手撫在她臉頰,春黛歪頭蹭她的手,柔聲道:“我給姐姐還有兩個哥哥繡了新的荷包,給姐姐另外繡了一條帕子,今兒讓紅蕊去拿了,姐姐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很喜歡,謝謝春黛。”

沈春黛笑的更甜。

她再有一年多便該及笄,前世為了沈家,春黛被霍行利用嫁給潞州刺史趙赫,沒兩年便溺死在趙家水池。這一世,沈萩斷不會讓同樣的事再次發生。等忙過這一陣子,她要跟母親一起為春黛挑選合適小郎君。

下了場雪,薄薄的一層銀白落在地磚上,推開門便被冷冽的空氣凍得打了個噴嚏。

沈春黛揉了揉鼻子,急急忙忙跑去落英堂。

青梔和紅蕊被她撞個滿懷,忙伸手攙住:“四姑娘這是怎麽了?”

沈春黛墊腳往裏瞧,小聲問:“姐姐起了嗎?”

紅蕊:“起了,在屋裏看書。”

沈萩的書桌擺在西北角位置,旁邊原是一面博古架,後來重新拆開做了書架,連同右手邊的矮幾,也變成一堵玲瓏三面架子,擺著各種書籍賬簿,分門別類,並不約束。

沈春黛趴在案上朝她擺了擺手:“姐姐,外面又有人傳你和傅世子。”

沈萩擡頭:“哦?說什麽了?”

“說傅世子去妙芙閣尋歡,被你發現後,你提著刀殺去妙芙閣找人。最後你們兩個不歡而散,傅世子怒氣沖沖離開妙芙閣,還說好些人都看到傅世子冷著臉走的。”沈春黛邊說邊看她表情,見她自始至終神情如常,忍不住問,“姐姐,是真的嗎?”

“半真半假吧。”

消息傳到沈府,自然也傳到了靖安侯府。

老侯爺傅光聽吳元載說完,將那膳桌險些劈裂。

“他人呢?”

“還在睡著。”吳元載既感慨老侯爺老當益壯,又心疼那張紫檀圓桌。

“去,叫他起來到我這邊,快去。”

傅英辭睡得迷迷瞪瞪,只聽到有人撞到桌屏,摔碎了個茶盞,他欲翻身繼續,便覺得身上一涼,扭頭睜眼,吳元載喘著粗氣站在床前。

“世子爺,你怎麽,怎麽能做出這等醜事啊!”

傅英辭沒了睡意,聞言睜大眼睛坐起來:“我做什麽醜事了?”

他是常招惹麻煩,可醜事這種嚴苛的詞匯,吳元載從沒說過,可見事情當真要緊。

吳元載怕他著涼,扯了件外裳給他披在肩膀,傅英辭沒搭理,追問:“我到底怎麽了?”

吳元載便見妙芙閣的事粗略說了遍,看著他表情愈發凝重,忍不住責備:“我還想前兩日好好地,怎麽這些日子你..你反常了,原來是做了對不起沈二姑娘的事,沒臉見人家了。”

傅英辭跳下床:“我怎麽反常了!”

他想去找衣裳穿,又被茶水涼了腳,跳起來險些被碎瓷片紮到腳底,臉色更加難看。

吳元載心裏嘀咕:春/夢都不做了,被褥也不用換了,這種反常難道能擺到明面上來說。

傅英辭越氣越手忙腳亂,褲子穿到一半便氣急敗壞地坐到榻上,雙臂搭在扶手忽地溢出聲笑,簡直,這位沈二姑娘簡直不可理喻。

她一個姑娘家不要名聲,非要跟自己這麽個神經病綁在一起,為了達到目的,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使手段,耍心機。

想都不用想,傳言定是她安排的。

沈家的宴席辦的這樣隆重,他若是應邀前去,旁人會以為他們兩家的確在為了兒女事宜頻頻走動。若是不去,便會坐實沈萩去妙芙閣抓他,兩人因愛生恨的事實。

他好像被個小姑娘困在局裏,進退維谷。

傅光見他一臉怏怏,板著臉訓道:“方才吳管家都跟我說了。”

傅英辭悶不吭聲。

“難怪你鎮日萎靡,原是將人得罪透了,自暴自棄了?”

傅英辭扶額:“祖父你想多了,真的想多了。”

傅光一副看你繼續逞能的樣子,嘆了聲,說道:“人非聖賢,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人家小姑娘能為了你提刀沖向妙芙閣,你便不能為了她主動登門道歉?”

傅英辭快崩潰了,他覺得長一百張嘴都沒用,因為對方是拿最要命的清白來跟他賭,就賭他的不忍心。

他可是出了名的有病,她怎麽敢這麽做?!

這讓傅英辭苦惱困惑,非常焦躁。

他有一瞬覺得這位沈二姑娘比他還瘋。

“我讓吳管家又去打聽了,你也不是全無機會。”傅光咳了聲,說道,“此番沈家明面上做宴席,實則是要為二姑娘挑選未來夫郎,除了給你發邀帖外,人家還給京裏其他適齡郎君分發了邀帖。

吳管家說,陳國公和威安侯府世子爺都收到了邀帖,人家比你準備的隆重,聽聞還特意去挑了拜禮,可不是單純給沈大人和沈夫人的,還有給沈二姑娘的禮物。你呢,到現在別說是禮物,瞧瞧你這副模樣,衣衫不整,臉都沒洗,你憑什麽跟別人去爭!”

傅英辭非但沒有被激怒,反而來了倔脾氣:“即便是備選,我也是最出色的備選。”

雪後的沈府清理過後,露出青磚翠石,屋檐上的積雪結成冰凍了一層,檐下偶爾懸著幾根冰錐,卻不如寒冬時那般碩大,只細細一綹。

紅蕊取來緋色高領長裙,衣襟處繡著開到荼蘼的榴花,窄袖柔軟,套上後輕盈保暖,沈萩舉起手任她幫自己收攏腰身,她四肢纖長,體態婀娜,雖瘦卻並不幹巴,尤其穿上這件裙子,將那胸和腰勾勒的愈發嬌俏。

紅蕊仰頭道:“姑娘好像又長了。”

她看的是沈萩胸部。

沈萩照鏡看了眼,果然,鏡中的自己胸脯飽滿,面龐透著健康明潤的色澤。

“姑娘這麽美,想要做的事定能稱心如意。”

青梔把手爐遞到她懷裏,攏了攏氅衣後掀開氈簾,風迎面撲來,帶著梅花的香氣,沈萩瞇起眼睛,便見春黛抱著手爐從長廊處跑來,因跑的太急,兜帽掉在身後,發間的珠花顫顫如小兔一般。

“姐姐,前頭來人了,是盧家和蕭家幾位姐姐。”

“蕭家來了幾位?”

沈春黛想了想,便仔細數出來:“兩個嫡女還有一個庶女,只來了三人。”

蕭家門戶不高,因在太/祖登基時站錯派系,故而被邊緣化,直至當今仍萎靡不振,蕭老大人雖在翰林院但六旬的高齡眼看就要致仕,還是沒能進入內閣。他的幾個兒子也沒甚大作為,或是擔任閑職,或是靠祖上蔭封混日子。

蕭文茵的父親是蕭老大人的嫡子,便是那位任閑職的太學博士蕭祁,前世沈萩崩逝後,蕭家為了用輿論逼迫霍行冊封蕭文茵為後,便是這位蕭祁蕭大人主筆,寫下關於沈萩善妒刻薄的種種罪名,並散播坊間著人議論。

沈萩進門後,眾閨秀各自見禮,沈萩一一打過招呼,發現蕭文茵並未前來。

蕭文茵在蕭家的處境不算好,她生母身份低微,生下她後背嫡母刁難,後來落過一個男胎,否則蕭文茵還會有個弟弟做倚仗。當年她偷偷跟著霍行去往南楚,想必也是下了決絕之心。

沈萩與她們聊了會天,便交代嬤嬤照顧著,有些人去了花園賞雪景,有些則繼續在暖閣下棋繡花,說說京中有趣的事兒。

待沈萩走開,蕭家那三位便斂了笑。

嫡長女蕭如慧揉著太陽穴往楹窗方向看去,沈萩正在與丫鬟們吩咐事,不久便往前廳走去。

庶女蕭靜然瞧出她的眼神,附和著開口:“這位沈二姑娘跟咱們家文茵一般大呢,可看看人家的模樣氣度,真真是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千金。”

蕭靜然的生母有幾分姿色,又是慣會拍人馬屁的,故而一般年紀還能籠絡住蕭祁,蕭靜然雖不喜歡她和她生母,但畢竟在外頭不便叫人看笑話,遂低聲接過話:“出來前姨娘沒同你吩咐嗎,謹言慎行。你拿文茵跟沈二姑娘比,若是沈二姑娘或者旁的什麽人聽見,是該笑你無知,還是笑咱們蕭家沒教養?”

蕭靜然臉一陣紅一陣白,怏怏低頭:“我知道錯了,姐姐別生氣。”

嫡次女蕭雲墨睨了眼,只淡淡掩唇,並不插嘴。

蕭如慧又道:“娘允你同我們一道兒出來,是覺得你比文茵出息,你莫要浪費娘的好意,當著大庭廣眾出醜。”

蕭靜然的臉更紅了。

多虧盧家姐妹去了花園,暖閣裏也沒有旁人聽見。

蕭靜然說這番話並非無端挑事,她們蕭家保守著一個秘密,關於蕭文茵的大秘密。因為父親特意囑咐過她們兄弟姐妹,誰都不準對外說蕭文茵和太子殿下的事。

她明面上不屑,實則心裏嫉妒的發狂。蕭文茵那般沈默寡言的性子,竟然會在十年前跟著太子去往南楚,然後又一聲不吭回到蕭家。雖然眼下太子沒給她名分,可她到底是太子的人了,日後太子登基,最不濟蕭文茵也是個侍妾。

皇家侍妾,那便是妃子。

蕭靜然素來瞧不上蕭文茵,每每在家中看到她那張帶著疤痕的臉,更是又輕視又嫉妒,偏不敢沖她發脾氣。父親說她會是蕭家的希望,興許會給蕭家官程帶來轉機。

蕭靜然想,一張被毀了容的臉,能有什麽出息。

暖閣中的炭火足,坐不了多久便覺得渾身燥熱,何況她心中憤懣,故而不多時便與兩個嫡姐說去凈室,接著便出門到院裏透氣去了。

“蕭娘子。”

她剛站在湖邊,便聽到有人喚她,扭頭見是沈萩,面上一熱忙行禮:“沈娘子。”

“怎麽自己個兒站這兒,小心受寒。”沈萩是特意等在此處的,待看到蕭靜然獨自出來後,這才出來。

她知道蕭靜然是什麽脾性,她生的還算好,但心氣過高,總覺得自己能壓人一頭,前世蕭靜然的下場並不怎麽好。蕭文茵留她在漪瀾殿小住時,她勾/引霍行不成,被攆回蕭家,或許是之後受到奚落,最終懸梁自盡。

蕭靜然受寵若驚:“多謝沈娘子關懷,無妨的,我這就回去了。”

沈萩使了個眼色,青梔將手爐拿給她,蕭靜然推辭不過只好接下。

兩人一同往回走,沈萩看到她穿的衣裳,雖是上好狐裘氅衣,可面料不是新的,便知她在蕭家也要看嫡母嫡姐臉色。“我記得你們家還有一位娘子,怎的今日沒來?”

蕭靜然一楞,旋即訕訕道:“病了,娘便叫她在家中養著。”

沈萩笑:“可真是不湊巧。”

蕭靜然想起嫡姐的訓斥,便噤口不言。

快到晌午,人也來的差不多齊全,只傅英辭還未到,沈萩心裏開始打鼓。

人叢中的盧月吟沖沈萩招手,接著撩開簾子往亭榭出走,沈萩便跟了過去。

今日盧月吟穿著最愛的嫣粉色襦裙,青絲梳成流雲髻,簪著一雙粉色步搖,裹在身外的氅衣繡了大團芙蓉花,正襯的她臉若芙蓉,嬌嫩柔婉。

她拉住沈萩的手,望了眼四下才開口:“好些日子不見你打馬球,原是有大事要做。”

沈萩裝傻:“什麽大事。”

她知道盧月吟的心思,但知道歸知道,傅英辭不喜歡盧月吟,她也就沒必要成全他們兩個。而且盧朗已經跟霍行建立了某種密切關系,他的妹妹,無形中也成了一枚棋子。

盧月吟捏她手心,促狹道:“你跟傅世子快要定親了,我卻是從外頭人嘴裏才聽說。”

她眼巴巴看著沈萩,若不是前世盧月吟親口告訴沈萩自己的心思,沈萩定看不明白她的神情,她是在盼望自己搖頭,但沈萩沒有,她笑著回看,然後便見盧月吟的神色一點點暗淡下去,卻仍舊強顏歡笑。

“那也要等他點頭才是。”

盧月吟:“你喜歡他,但他還沒答應?”

沈萩:“是。”

盧月吟眸中又亮起來:“那他...我....”

“他會答應的。”

索性挑明了,沈萩不願拉扯不清。

盧月吟嗯了聲,兩人回到暖閣前,沈萩忽然拉住她的手,寒冽的風吹動她們的氅衣,咆哮著扯開弧度,冷意貫穿周身。

“阿吟,對不起。”

盧月吟怔了瞬:“為何要跟我說對不起。”

沈萩沒來得及回答,因為青梔從月門處過來,道傅英辭來了。

有的人一旦出現必定成為焦點,正如傅英辭。

他今日和沈萩仿佛心有靈犀般,也穿了件緋色圓領襕衫,加之他面龐白凈,身形頎長,弓腰自月門拐出時,猶如謫仙下凡。

烏黑的發用紫金冠束起,狹長眉眼帶著少有的笑,眸光落在沈萩身上,忽而便有了暖意,腳步加快,雪色氅衣輕輕搖曳,露出裏面鮮亮的緋紅。

他走到沈萩面前,仿佛根本沒註意到她身邊那群閨秀,視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

“小萩,我可來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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