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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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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吳元載在侯府幾十年,與其說是奴仆,更像是家人般的存在。他早就習慣了傅英辭的陰陽怪氣,故而聽了也不覺得惱怒,依舊好脾氣地慈眉善目,像是遇到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喜得兩眼只剩下縫隙。

傅英辭拂開他的手,繼續寫彈劾奏疏,這幾日他睡得不好,三五日便做些稀奇古怪的春/夢,別看他沒甚經歷,可夢裏花樣繁多,每每醒來床褥都不堪入目。起初還很暴躁,慢慢就有點既排斥又渴望的意味,他把原因歸結於年輕氣血翻湧,就像動物到了年歲時節都會有的沖動,等過段時間慢慢就淡了。

“沈二姑娘相貌沒的說,天仙一樣,關鍵她性格好啊,寬容大度,總是一張笑臉可太招人喜歡了。沈家是忠良之後,名聲品行放眼京城無可指摘,老奴活到這把年紀,從沒想過能活著看到世子爺大婚....”

傅英辭的筆桿被捏的吱呀響,擡頭,吳元載說的很是激動,“到底是沈家嫡女,舉止氣魄著實令人仰望。刑部大堂的事情傳開,竇堯那匹惡狼露出真面目,好些人都說是沈二姑娘的功勞,自然世子爺也是有點沾光的,可若放在從前,世子爺哪裏能做的如此妥帖周全,彈劾完便罷手,少不得叫那竇惡狼鉆空害了。

依老奴看,沈二姑娘就是老天爺派來的福星,給世子爺轉運的福星!”

傅英辭將奏疏一折,起身轉頭去扯了披風裹在身上,吳元載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聽得他腦殼發疼,遂擡手放在他肩上用力摁了摁,“吳叔,我運道很好,就算丟到狼窩裏也能九死一生。”

吳元載正要反駁,傅英辭把奏疏往懷裏一抄,狹長的眼眸洩出幾許浪蕩,“您給我打算,不如把心思用到自己身上,找個伺候你吃飯穿衣的嬢嬢,省的總費盡心思管我。”

吳元載急了:“世子爺,你要是錯過沈二姑娘,這輩子都得後悔!”

掀開氈簾的傅英辭回眸笑了笑:“放心,我這輩子都不知道後悔怎麽寫。”

竇堯的事告一段落,城中關於傅英辭和沈萩的傳聞日漸增多,因著流言,霍行不得不打消娶沈萩為太子妃的念頭。只是難免記恨傅英辭,恨他不入東宮,更恨他壞了自己的好事。聽到他要進宮面聖,霍行便也尋了個由頭,去往宣政殿聽事。

進去時,傅英辭正同霍竭治慷慨激昂,彈劾之人竟是西南糧道主事彭睢的侄子彭百裏。

霍行暗暗浮上喜色,彭睢是大皇子霍輝一派,每年時節都會主動登門送禮。要知道西南糧道雖不如北邊和南邊那般富庶,但畢竟是肥水衙門,流入官員囊中的銀子不在少數。除去各方打點官場平衡外,還能剩下許多,彭睢效忠霍輝,那銀子定是要孝敬他的。

彭睢管的是西南軍糧的籌措和發放,與各方駐軍關系也都極為密切。西南糧道每年能征收糧食十六七萬石,而向外撥發約莫十四五萬石,中間會有一兩萬石的結餘。按照朝廷制度缺漏,這一兩萬石的糧食是無需呈稟上報的,自然也就成了彭睢的囊中物。

那便是接近三百萬兩的白銀,彭睢不敢留這麽多,每年打點完各部再送往大皇子府的,應當不少於兩百萬兩,何其可怕的數額。

霍行對此很是忌憚,若霍輝用這些錢銀招兵買馬,偷偷歷練,那將是不可預估的強大威脅。

傅英辭說完,將奏疏呈給鄭良,鄭良雙手捧著奉送到霍竭治面前。

“陛下,彭睢侄子雖不在朝堂,卻仗著彭睢勢力在京城為所欲為,開賭場,縱青樓,私放印子錢逼得無數□□離子散,或死或賣,沒人能還清他的高利息,從他發放印子錢的那刻起,便全都入了套。

京裏的青樓十之七八幕後都是他在掌控,天玄和地黃兩家賭場也都在他名下,臣要彈劾他囊中有虛,手段殘虐,逼死人命。”

霍行竟覺得他不夠激進,話的力道遠遠不足以讓霍竭治暴怒,自然也不能對彭睢治罪。更重要的是,傅英辭沒有在朝堂上當眾彈劾,也就不能引得官員議論,事情不大,便沒有人去查。

他瞟了眼傅英辭,聽到上頭霍竭治開口。

“上次竇堯的事剛處置完,刑部和大理寺的結案陳詞才放到朕面前,你便不能消停兩日?”

傅英辭:“臣之本分而已。”

霍竭治笑,翻開那厚厚的奏疏隨意掃了幾眼,又扔回案上,目光從傅英辭移到霍行那兒,斂了笑意,沈聲問:“太子最近辦的差事也算得力,你皇兄總在朕面前誇你能幹,將從南楚回來京裏好些事不熟悉便去問你皇兄,他比你大幾歲,做事也穩重。”

“是,兒臣一定與皇兄多加學習。”

“你們啊,畢竟是兄弟,”霍竭治喝茶潤嗓子,招手讓他走近些。

霍行是崔皇後之子,眉眼間跟他母後很像,卻不似她那般溫柔,多了幾許陰郁之氣。

霍竭治觸景生情,感慨道:“轉眼快到你母後忌日,她走的早,最是不放心你,如今你業已成人,可以去她跟前燒柱香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霍行道是。

父子二人生分,說了沒幾句,霍竭治便將他打發走了。

傅英辭從宣政殿出來時,看到一抹雪青色身影立在楹門處,他聽到太監送人的說話聲,擡起頭來,傅英辭與他對上視線。

霍行微微頷首,兩人便沿著甬道穿過高聳的城墻,正好遇到禁軍換防,來往的兵士各自交代完要務後,邁著齊整的步伐回到原地待命,北風刮在甲胄發出呲嚓的響聲,清冷中透著森嚴。

“傅世子既要彈劾,緣何不在明日上朝時?”

“心緒起了,哪裏還等得到明日。”傅英辭笑,順勢將披風攏緊,隨手帶上兜帽遮住冷白色的俊臉,一歪頭,“殿下特意等我,可是有話要交代?”

霍行:“我知傅世子明哲保身,但你已經得罪了彭睢,想要獨善其身是斷不可能了。不妨與傅世子挑明,我與你的目的相同,也是沖著彭睢去的,我們可以聯手,將此事做的更圓滿些。”

傅英辭挑眉:“怎麽個圓滿法?”

“西南糧道的主事一職,我有自己的人選,若能借彭百裏之事拉下彭睢,那便再好不過了。”

日光從高墻處灑落投下一片陰霾,將兩人分別隔在陰處和亮處。

霍行站在暗面,目光幽沈地望著傅英辭,“不痛不癢的敲打無濟於事,你看不慣彭百裏,其實追根溯源是看不慣他仗彭睢的勢,看不慣彭睢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你心性高潔,眼裏揉不得沙子,這是好事,你敢言,敢講,滿朝文武也只有你敢在父皇面前肆無忌憚地彈劾。

不如我去搜集證據,你擇日再行參奏,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偏私,弄虛作假。”

傅英辭低頭,唇輕輕勾起,像是渾不在意他說了什麽。

“太子殿下,我內心陰暗,不敢自詡高潔,我所作所為無關大義,也毫無章法。我不跟人合作,也不受誰指派,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至於彭睢,那是您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傅世子,我誠心誠意!”

“太子殿下,我亦是真心實意。”

刮起一陣凜冽的北風,天色陰沈,碩大的雲陡然壓下,半空宛若有千軍萬馬逼近,壓得人喘不過氣。

高廉看著那道修長清雋的背影,低聲道:“殿下,他太不知好歹。”

李寂:“您再三拉攏,他非但沒有答應且態度如此頑固惡劣,殿下只要吩咐下來,屬下便去屠了他為殿下解憂。”

霍行望著那身影轉過甬道盡頭,眸光清凈晦暗,唇輕輕抿了抿,道:“不覺得他很奇怪嗎?”

傅英辭不蠢,但他仿佛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裏,他任性妄為彈劾一切不忿之人,就像從不考慮後果,不畏懼會有報覆。他是讀過書考了進士的人,學識淵博才情敏然,照理說做事即便隨性也能周全,但他又格外隨意,只是過把癮便收手。

若只說他是瘋子,霍行覺得不合適。他跟瘋子一樣不要命,卻比瘋子多了幾分克制和聰慧,或許還有刻意隱藏的內斂。最讓霍行不理解的是,精明無情如陛下,卻對這位監察禦史格外的縱容,那口舌得罪了滿朝文武,陛下卻壓根沒動用實質性的懲處責罰。

霍行深吸一口氣道:“靖安侯府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我們剛從南楚歸京,本就對形勢把握不準,此時不易過早樹敵,暫且由著他胡鬧去吧。”

傅英辭雖令人厭煩,但他至少沒有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沒有成為霍輝的助力。

“盯著彭睢和彭百裏,等他們露出馬腳時,添一把火。”

“是。”

.....

門板被風拍打的啪嗒啪嗒作響,因著閉店盤賬的緣故,布莊今日歇業不待客。沈瀾與掌櫃的本在賬上翻看簿子,聽到說話聲,掌櫃的起身出門,一陣涼意襲來。

沈瀾擡頭看去,卻是沈萩走進門來,先是脫了帷帽交給一旁的青梔,接著又將披風解開攬在臂間,邊走邊與掌櫃的說著什麽,進入賬房沖沈瀾微微一笑。

沈瀾站直,臉上浮起一絲熱意:“二姐。”

“聽娘說你在這兒,所以過來看看。”沈萩雖這麽說,沈瀾卻知她來必有正事,因她身後除了青梔還跟著一位中年婦人,體態瘦削,面容憔悴,發間還簪了一朵素絹白花,交疊在前側的手粗糙有力,與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形成鮮明對比。

“這位是原竇夫人,你可稱她尤娘子。”

沈瀾作揖:“尤娘子好。”

尤氏福身回禮,說話間被沈萩領到沈瀾斜對面的圈椅上落座,小廝端來泡的香甜四溢的紅棗桂圓茶,尤氏頷首道謝。

沈瀾見她們落座,便也坐在沈萩對面的椅子上。

沈萩今日穿了件月白窄袖長裙,領口用金線滾邊,外面套著淺青色褙子,團花圖案繡的格外精致,沈瀾看了眼,便知是自己前兩日送去的那套新衣,不禁低頭彎起唇,雙手在袖中搓了搓虎口。

“你最近倒騰生布,我與尤娘子說過後,她道自己在揚州有門路,或許能幫上忙。今日我便叨擾她過來瞧瞧,生意上的事我說不明白,你們兩人面對面談談,省的我傳錯話。”

沈瀾眉心微微一蹙,袖中的手攤開來,“二姐費心了。”

他雖沒報他想,可看著沈萩來瞧自己,心中還是萬分歡喜的。但聽她公事公辦的疏離態度,沈瀾難免失落,難受卻也面上不顯露出來,只依言請教尤氏。

尤氏未嫁給竇堯前,便跟著父母打理生意,她腦子靈活又能吃苦,比弟弟妹妹幹練太多,若不是遇上竇堯昏了頭,爹娘是準備將家業交給她承繼的。但那時她鐵了心跟竇堯走,爹娘拗不過,又心疼她吃苦,遂將豐厚的田產店鋪給她做嫁妝,尤家生意雖不是極盛,但在江南等地也小有名氣。

尤家能跟揚州沈家搭上線,且經營其下面的一條水運,這讓沈瀾很是驚訝。他最近剛擴了三個布莊,想從江南往北地運布,但陸路時日太久,水路周折太多,尤其瀕臨南楚之地,水上匪患頻發,若沒有經驗老道的隨行船家打點,恐會人財兩空。

“我前幾日方跟家裏書信聯系,弟弟告訴我原在沈家碼頭的那條線出了點麻煩,他們準備收攏南邊生意,不往北邊來了。既如此,那條線便能空出,想必揚州沈家會再度招攬下行商鋪接手,你若有意,我可以讓弟弟幫忙牽線。”

沈瀾起身拱手:“如此,三郎先行謝過尤娘子。”

尤氏也站起來,清瘦的臉上浮起笑:“不必言謝,你姐姐幫過我,我還她人情罷了。”

竇堯死後,若不是沈萩暗中著人幫襯,單是竇家那群打秋風的便難以擺脫,他們也不知從哪兒聽到了竇堯死訊,接二連三趕到京城索要資產。幸在刑部大堂便有了判正,方侍郎將竇堯名下所有資產以及被他偷偷轉移的尤氏資產悉數重判,著衙門更名落定,蓋上官印後,那些人也無能為力。

起先還玩哭鬧上吊的把戲,後來去了幾個黑面神,還沒拔刀就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連夜收拾了行囊離開京城。

尤氏惦記沈萩的恩情,總覺得受人恩惠太大,不還報心裏不踏實,聽她上門請教,頓時覺得天清氣朗,絲毫沒猶豫便跟著來了。

尤氏先走,沈萩留下跟著看了幾本賬簿。

沈瀾靜靜坐在對面,時不時擡眼偷偷看她,今日應當是紅蕊梳的發,她喜歡梳高髻,如此便將沈萩的細頸悉數露出,她低著頭,微彎的後頸像是柔膩的花枝,鴉青色發絲梳成彎月形籠在發頂,兩側各自插著榴花步搖,中間則裝飾著嵌螺鈿梳篦,她皮膚白,怎麽打扮都好看。

沈瀾有些失神,聽到桌上叩動,忙低頭,眼神閃爍了兩下,有些不好意思。

沈萩:“已經入冬,我建議你親自往揚州去一趟,有尤家出面作保,加之你自己的才能,想必拿下沈家的水運路線不成問題。”

她曲著手指,又叩了下,似在提醒沈瀾專心。

沈萩是有私心的,她不知道前世沈瀾和揚州沈家如何相認的,但既然知道他是那邊的人,便該想方設法將他們攛掇到一起。沒準交往久了,對方能察覺出異樣。畢竟是親人,沈瀾的相貌興許跟沈老爺子有相像處,到時她再往揚州透出沈瀾是爹娘撿回家的消息,憑著沈老爺子的聰明,定然會對沈瀾身份產生懷疑。

沈瀾蜷起手來:“二姐,我.我知道。”

少頃,又擡頭看向對面,沈萩翻了頁賬簿,聽到他說話:“你為什麽喜歡傅世子。”

“嗯?”沈萩下意識回了聲,然後手一抖,擡眼對上他的視線。

沈瀾的面龐青澀,眼眸漆黑,問完便覺得心跳如雷,但又倔強著不肯低頭,盡量直視沈萩的目光,他從沒這般大膽看過她,不是以弟弟的角度,他手心全是汗,尤其被沈萩回望逡巡的時候,心虛,忐忑,卻又渴望羨慕。

沈萩合上賬簿,只一瞬便回答他:“他是最適合做你姐夫的人。”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喜歡他,這就夠了。”

沈萩起身,喚外頭的青梔進來,穿上披風後將帷帽戴好,便要出門,沈瀾低頭跟在她身後,送到外面屏風處,沈萩忽然轉過身來,拍了拍他的肩:“三郎,做好我交代給你的事,其餘不是你該想的,尤其是我和傅世子之間,我清楚自己要什麽,也知道自己為自己的選擇該付出什麽。

我要去趟妙芙閣,若你回家早,便同爹娘知會一聲,不必等我用晚膳。”

沈瀾臉色大變:“二姐去妙芙閣作甚,那等汙穢之地..若叫人瞧見,豈不有損二姐聲譽。”

沈萩笑:“我都打算跟他在一塊兒了,要那虛名有何用。再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信我者不必多言,不信我者便是口幹舌燥也解釋不明。我是有正事要辦,你不必擔心。”

她指了指帷帽,轉身上了馬車。

沈瀾註意到,她換了馬車,車轅處沒有沈家車徽。

傅英辭自署衙出來,原是要回侯府的,但半道兒經過妙芙閣,又忽然挑簾喝住傅三。

傅三一臉茫然,看了眼傅四有些猶豫:“世子爺,吳管家叫我們看住你。”

傅英辭嗤了聲:“看著便是,又沒不讓你看。”

說罷,將那墨綠色錦服往身後一撩,踩著車凳下來,仰頭打量了“妙芙閣”三字,便在龜公的笑臉相迎中,擡腳邁入門內。

傅四使了個眼色,旋即跟傅三頂著兩張豬肝紅的臉,相繼跟了上去。

吳元載最近總給傅英辭燉雞湯,裏頭攙著各類補品,他喝得發虛汗,夜裏的夢也變得更加強勁勇猛。眼見著入冬,正是萬物蓄積能量的時候,他卻每每傾瀉精氣,便是再孔武的軀體遲早也會被掏空。

傅英辭翻了幾本栩栩如生的避火圖後,思量再三,終於想明白緣由。

他芳華正茂,因著從未跟女子近距離接觸,故而積攢了十幾年的體力從未得到釋放。乍一遇上沈萩,經她那般挑逗輕薄,便如同天雷勾地火,壓在心中許久的情/欲頃刻被點燃,憑著年輕強健的體魄,自然一發不可收拾。

若不然,怎會接二連三做那等令人羞恥的春/夢。

他一身反骨,沒試過求饒的滋味。在夢裏他總叫沈萩拿捏的欲罷不能,雖是夢,可也著實丟人現眼,每每被那小娘子勾的神魂顛倒,癡兒一般由著她為所欲為,才蔽識淺的模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更別說醒來後床褥的一塌糊塗。

他可受夠了吳元載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又不是縱/欲之人,哪裏能挨得住這等冤枉。

今日,他便要對癥下藥,學些克制那小娘子的法子,省的她入夢也要欺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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