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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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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殘陽一點點被烏雲吞沒,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中。

陸珝坐在床邊,看著彌留之際的父親,淚水不知不覺打濕衣襟。

他不敢相信父親竟要離他而去了。

他一直都很敬慕,卻又不敢靠近只能仰望的父親。

陸珝無法承受,手指顫抖著搭在父親胳膊上,低聲哀求道:“父皇,你不能丟下孩兒啊,您這樣,孩兒怎麽辦?您還沒有教會孩兒,父皇,您一定要好起來……”

他悲痛欲絕。

“哥哥,你別擔心,父皇應該只是睡著了,”陸珍紅著眼睛安慰他,“父皇正值壯年,怎可能就……過陣子肯定會痊愈的。”

妹妹不清楚,實則太醫們剛才已與他明說了,父親命不久矣。

陸珝哭得更厲害了。

聲音一陣陣入耳,陸景灼微微睜開眼睛。

沒瞧見一雙兒女,竟看見楚音坐在床頭對著他笑。

那是個幻象。

即便他身子已經不行了,腦子卻依然清楚:楚音早就不在了,那是個幻象。

因為他日思夜想,才會在此時看見她。

可奇怪的是,他那樣想她,卻偏偏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何時喜歡上她的。

在這八年裏,他總在思索。

或許是無數的瞬間堆疊。

初見她的瞬間,初次碰觸到她唇的瞬間,她從青州來京城,出現在他面前的瞬間……

他漸漸被她所吸引,想要她高興,為此想方設法尋到她所喜歡的柳旭的墨寶。

可準備送出去時,卻說不出口,只好命東淩拿去坤寧宮故意被她看見,假裝是官員進貢,等著她來問。

這是他極後悔的一件事。

他應該光明正大的送她!

而最後悔的一件事莫過於是沒發現姚夫人的毒計,以至於楚音小產,最後被一場風寒奪去了命。

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她的病如此嚴重,太醫說是風寒,他就以為是小病,所以楚音的身子忽然撐不住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然而楚音並不在意他,只念著一雙兒女,念著她的娘家人……

她在最後的一刻根本就沒想見他。

他的心意一直不曾說出口。

現在,他馬上要跟楚音團聚了。

他總有時間跟她說出這句話的。

心裏竟翻湧起歡喜,不過,又有些放心不下他那軟弱的兒子,放心不下大越……

他想張口叮囑幾句,卻無法發出聲音。

在兒女們,在東淩的大哭聲中,他漸漸失去了知覺。

再次聽到聲音時,仿佛已經過了許久許久。

他身子僵硬的厲害,睜不開眼,動不了手。

原來死了是這樣的嗎?

他想。

那楚音在何處?

耳邊的呼喚聲漸漸清晰。

是東淩的聲音。

“聖上,官員們都在等著您呢,您快醒醒……”

難道東淩也死了?

陸景灼疑惑,官員們又是怎麽回事?

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轉動。

東淩不知主子怎麽了,有些著急,大著膽子輕輕推了他一下:“聖上,您可是不適?一會皇後娘娘就要到了!”

皇後?

陸景灼手指猛地握緊,而後睜開了眼。

陽光刺目,讓他很不適應。

這裏真是地府嗎?

地府會如此明亮?

他用衣袖擋了下陽光,再環顧四周,竟發現自己坐在龍輦中,而龍輦正停在太和殿的門口。

“發生何事了?”他沈聲問。

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威壓,東淩渾身顫了下,不由自主跪下道:“聖上,今兒是封後大典啊,您,您不會不記得了吧?”從乾清宮出來時還好好的,怎得突然睡著了不說,還差點叫不醒。

封後大典?

陸景灼心頭一震:“難道現在是太熙元年?”

“……聖上,現在當然,當然是太熙元年啊,”東淩的聲音充滿了驚疑,“聖上您怎麽了?”

他當然沒回答,只是仔細打量東淩——這個跟隨了他十數年的內侍。

東淩比印象裏年輕了些,確實是太熙元年時的樣子。

陸景灼收回目光,走下龍輦。

不遠處,文武百官黑壓壓跪了一片。

他說了句“平身”後便朝太和殿走去。

負責冊封的使者此時敲響了鐘鼓,樂聲四起,莊嚴而肅穆。

封後大典正式開始了。

陸景灼坐在龍椅上,有種很不真實之感。

人死了,竟還能覆生嗎?

他到底是不是在夢中?

如果是在夢中,他可還會醒?

正思忖時,楚音由使者引著從殿門而入。

看著頭戴九龍四鳳冠,身穿深青色翟鳥紋袆衣,風姿綽約的明艷女子,他的唇角微微翹起,如果這是夢,他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

男人竟對著她笑。

楚音瞥見一眼後差點踩到自己的裙角。

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她狐疑地走向陸景灼。

待到看得更清楚時,發現他臉上已沒笑容。

終於當上了皇後,她昨夜有些興奮,睡得不好,許是眼睛有些疲累。

朝陸景灼行一禮,她在他身側坐下。

百官們齊齊上前叩拜,參見皇後,高呼千歲。

可惜父親不在京城,不然親眼見她登上鳳位,一定十分歡喜,至於兄長……楚音暗自一嘆,母親在信裏說兄長和離後一直郁郁寡歡,就算見到此情此景,終究也沒有太多快樂了。

禮畢後,陸景灼攜楚音離開太和殿。

殿外分別停著龍輦跟鳳攆。

楚音將陸景灼送至龍輦跟前,她覺得他稍後定是要乾清宮批閱奏疏。

誰想男人坐下之後道:“你也上來。”

楚音一怔,以為他是有什麽事情吩咐,略微遲疑下便聽從了。

“去坤寧宮。”他吩咐。

楚音驚訝:“聖上不去乾清宮嗎?”

“不急,朕先送你回去。”

如果是順路,這種事當然發生過,但現在並不是此種情況。

楚音抿了抿唇,想問又沒有問。

鼻尖是失而覆得的香味,混合著發香,衣香,與她的體香。

在她剛剛去世時,他曾瘋狂想念這樣的味道,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留下的衣裳上香味褪盡,漸漸便記不太清楚那是怎樣的味道了。

這一刻,他很想將她擁入懷裏。

可楚音會覺得突然吧?

他並不想嚇到她。

陸景灼嘗試著先只握住她的手。

楚音指尖一顫,詫異地看向他。

陸景灼故作不知,好像這是一件極平常的事。

可她的手那樣的柔軟,握在掌中時,令他的心一陣疾跳,快得有些疼痛。

這怎麽可能是夢呢?

他應該確實是回到了太熙元年。

“阿音……”他忽然叫了一聲。

他很少喚她小名,就算喚,也跟喚“東淩”沒什麽區別。

可這次充滿了感情。

楚音滿心疑惑,認真的問:“聖上是有話要跟妾身說嗎?”

“沒有,”他指腹擦過她掌心,“沒有的話,是不是不能叫你?”

“當然不是……”楚音忽然有些局促,下意識調整了下坐姿。

“可是累了?”他看向她的鳳冠。

“嗯。”但這跟他的異常來比,不算什麽。

只是她向來很懂分寸,他不解釋,她不會去追問。

龍輦在坤寧宮門口停下。

兩個孩子今日都沒去聽課,正等著她回來。

迎上去時去發現父親也在,他們的臉色都有些驚訝,楞了楞方才行禮道:“孩兒見過父皇,母後……”

五歲的孩子粉雕玉琢,那樣可愛。

陸景灼凝視著一雙兒女,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忘記了他們幼時的模樣。

他本就與他們不親,楚音去世後,他的心好像缺失了一塊,就算白天勉強自己處理政事,晚上哪裏還有精神去管兩個孩子?

後來他發現兒子並沒有長成合格的儲君,只是那時他已經病倒。

“珝兒,明日朕教你騎射。”

陸珝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什麽?”

一向不茍言笑,不喜與他們說話的父親居然要親自教他騎射……

他在做夢嗎?

“明日下午朕會派東淩去春暉閣接你。”

“謝,謝父皇。”陸珝說話都結巴了。

在旁邊的楚音跟陸珍面面相覷。

前者畢竟是大人,輕聲一笑:“有聖上教珝兒自是極好的,不過珝兒年紀小,騎馬會不會有危險?”

“你擔心的話,便一起去。”

“……”楚音嘴唇微張,過得會兒道,“是。”

她此刻心裏的疑惑幾乎像水一樣要漫出來。

數次想問又憋了回去。

到得殿內,宮女們圍上來取鳳冠,替她更衣,換上輕便的常服,梳一個簡單的發髻,把她從剛才的明艷照人變成了清麗溫婉。

陸景灼一直沒走。

楚音實在猜不透他在想什麽,眼見時辰不早便問:“聖上可是想留在這兒用膳?”

“也好。”他其實是想多看看她。

九年未見了。

怎麽也看不夠。

楚音在不遠處吩咐宮女,要了好些他喜歡吃的菜肴。

她的記性向來不錯,但記得這些不過是出於妻子的本分,而不是出於喜歡。

他一直都知道。

但在她去世時,發現她的心裏從來都不曾裝過他,仍會覺得刺痛。

“阿音”,他叫她,“過來。”

楚音依言過去。

他擡起她下頜,指腹輕撫櫻紅的唇。

從左到右,從右到左。

她從沒有在白天被他這樣對待過……

不,即便是夜晚,也不曾。

楚音有些慌亂,下意識往後退了步。

他摟住她的腰又將她拉近,而後親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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