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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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
星貨鋪其實就是雜貨店的意思，這家星貨店是江寧城中規模最大的一家，看它的規模，這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一家雜貨店，而是一家真正的精品店。
開闊的一層大廳之中有陳列區，有休息區，有櫃臺，還有三面等身高的玻璃鏡，竟有點現代既視感。
陳列區靠近墻邊，擺放著十數排貨架，上方懸掛著寫有類別的木雕標牌，看上去有點兒像現代的超市。
貨架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沈菡和雅利奇從西到東繞著圈一排排看過去，占比最高的是女紅制品：各種顏色和各種工藝的手帕、風兜、紗縐衣領、皮絨衣領、香裹肚、洋印花巾袖、顧繡花巾袖、雲肩油衣等等。
雅利奇好奇地拿起一只珊瑚荷包端詳：“額娘，這個做得還挺漂亮的。”
沈菡也湊過去瞧，其實論布料和手藝肯定是不如內造的，但這裏的東西勝在款式新穎，沒有內造那麽‘規矩’。
比如單是荷包，沈菡數了數，就有結子荷包、緙絲荷包、珊瑚荷包、珍珠荷包等十數種，設計的花樣也更新穎一些，上面竟然還有繡著才子佳人月下定情的。
玄燁拿起來瞧了瞧，這麽著設計倒不錯，回頭可以叫針線房也照著樣子繡一些，不如做成他和菡菡平日的樣子，留個念想什麽的。
現在想來，他們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定情信物......
星貨鋪的不像成衣店是賣大件，這裏賣的都是妝花邊、繡花邊、貂勒、緞勒、義髻、鬧妝之類的小配件，單個價值不見得多高，但女人們進來後這邊兒選一個，那邊挑一個，最後加起來並不比一件成衣便宜多少。
除了衣物類，還有諸如鼻煙、雨傘、棠木屐、重木屐等日用品，另一邊還有步搖、流蘇的首飾類，妝匣、梳子、胭脂、香粉等等各種物品，種類齊全，質量也不錯。
母女兩個雖然用不上這些，但逛得還挺開心的——買買買嘛。
玄燁為了滿足沈菡體驗市井生活的願望，並沒有叫人清場，一行人進去的時候，店內尚有不少帶著顧客。
有帶著侍女穿金戴銀的貴婦人，也有穿著普通綢緞衣裳的單身婦人，沈菡還看到了幾個挎著籃子，包著頭巾的婦人，穿著很是樸素，但看她們挑選的商品價格似乎並不便宜，而且買了很多。
玄燁：“那是賣婆。”
“賣婆？”
‘賣婆’是在城市間往來於貴宅豪邸與市井街巷之間，以販賣胭脂、花粉等婦人用品維生的女性。①
相比起開店做生意的男性商人，賣婆因為本身是女性，所以能夠進入深宅內院，與顧客直接接觸，關系也要更親近緊密一些。
因為現在並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接受上街拋頭露面，還有很多女人困於封建禮教，自己都認為女人不該出後宅，所以並不會上街采購。
但貴婦人都是有交際圈子的。
玄燁關註江南的民情風貌已非一日，對這些內宅瑣事也略知一二：“自來織造總署所在之地，往往也是各路貨品最時新之地，連京城的花樣有時都不見得比得過江南。”
街面上這些店鋪一旦來了什麽新鮮貨，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打入女人的交際圈，成為整個圈層的風向標。
你沒有，就會被同圈子的人小瞧。
而對於一些堅定不逛街的女子來說，她們一樣需要在各府內宅交際，可她們既不能親自來挑貨，自家下人也不可能把所有貨品一次性全買回來。
這個時候，從‘賣婆’手裏買就是個很好的采購渠道了。
賣婆可以憑借自己的信用和客戶關系與店家拿貨，直接上門叫夫人們挑選，還可以根據。
也有一些牙婆和穩婆本人身兼數職，也會做這種生意。
沈菡聽明白了：“哦，代購。”
“嗯，也可以這麽說。”
那這樣還挺好的，至少能給一些女性提供一種謀生計的出路。
一樓逛完，一行人在掌櫃的招待下又上了二樓，東西種類差不多，不過用料和工藝都更精致。
掌櫃是一個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盤著江寧城內最時興的發髻，化著時樣妝，光鮮亮麗，熟客們一般都稱呼其為悅掌櫃。
悅掌櫃能在江寧的地界上做這樣的大店掌櫃，自然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打眼一看就知道這一行人的身份不簡單。
先不說中間那位爺和夫人氣勢不凡，便是旁邊跟著的侍女和護衛，那樣貌氣質在江寧城也少見。
掌櫃這幾年在江寧也算見多識廣，總覺得這群人不太像漢人，倒更像是旗人，很有‘主子範兒’。
不過掌櫃很明白不多嘴的道理，人家扮做富家翁的樣子出來，那她自然就要照富家翁的樣子來接待。
悅掌櫃笑著對沈菡道：“夫人逛了這麽久可累了？咱們這兒三樓有招待貴客的茶室，備得都是醉白園的瓜果糖糕，新鮮的很。”
醉白園的點心在江寧城中也是很有名氣的。
果餡兒餅、松花糕、白糖萬壽糕、玫瑰茶穰卷兒、雪花糕、裹餡兒涼糕......都是宮裏沒有的式樣。
玄燁嘗了一口，覺得雪花糕還不錯：“你嘗嘗這個。”他覺得這個口感她肯定喜歡。
內餡兒不那麽甜膩，有股子茉莉花的清香，淡淡的，外皮帶著一點兒像是椰蓉那種細碎的顆粒感，最外層是酥皮，中間還夾著一層軟皮，口感層次很豐富。
沈菡點頭，這個真的很合她的口味啊！喜歡！
玄燁點頭，吩咐顧問行：“等會兒叫人去這個什麽醉白園問問，看這個點心是怎麽做的。”
把方子要來，再不然就把做這個點心的廚子要來。
掌櫃的見狀，趕緊在一旁恭維道：“夫人真是好福氣。”
倒也不完全是套話，她開店這麽久了，真的很少見到陪著自家夫人來這裏閑逛的男人，特別是這位爺一看身份就不簡單，沒想到還對夫人這樣體貼，真是叫人羨慕。
他們並沒有在星貨樓停留很久，喝個茶歇歇腳也就罷了。
茶也不是白喝的，三樓是貴賓室，自然也有更上等的貨物供大客戶挑選。
沈菡已經逛累了，掌櫃殷勤陪了這大半晌功夫，也不好叫人家沒有業績。她幹脆指著掌櫃手裏推銷的東西叫紫裳都買了下來，這可把掌櫃高興壞了，一路帶著笑恭送他們出門。
中午一行人是在江寧城內很有名的杏春樓吃的飯，桌上都是此處的名菜。
春筍步魚、油燜春筍、金菇裏脊、龍井蝦仁、野菜千張包......
大魚大肉對沈菡來說不新鮮，她最喜歡的是一道紅泥小炒黃，裏面用了蝦仁、白果、蓮子、西芹、墨魚和百合，這菜講究四清，即清鮮、清雅、清爽、清口，所以只用了辣味極淡的幾片紅辣椒清炒。
玄燁也挺喜歡這道菜：“古人講‘大味必淡’，這菜很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意思，不錯。”
“嗯，”沈菡舀了一勺放到雅麗奇的碗裏：“怎麽只吃米飯不吃菜，嘗嘗這個。”
四四方方的餐桌，沈菡和玄燁坐了一邊，雅麗奇和策棱坐在對面，連曹寅都是站著的。
按理說策棱現在並不是名正言順的額附，身為鑾儀衛使，應該和侍衛一起站著護衛，但中午他們就坐的時候，雅麗奇坐下的時候不自覺拽了一下策棱的衣角，想叫他也坐下。
沈菡：“......”
玄燁：“......”
策棱：“......”
雅麗奇反應過來趕緊撤手，臉也瞬間紅透了，捏著自己的衣角不知道怎麽說。
策棱見狀當即跪下請罪：“屬下有罪。”
雅麗奇趕緊道：“不是......”話沒說完叫額娘看得把話又咽下去了。
沈菡：哎呀，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看來真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了。
沈菡其實對策棱本人沒什麽意見，但如果是放到現代，怎麽也得孩子上大學，家長才能公開表示支持談戀愛吧？
有的家庭大學還不準談呢——當然畢業就換了口風開始催婚的也不少見。
誰家閨女不滿十八歲，三觀都沒成熟，父母就支持她早戀呢？
可這裏又是古代，雅麗奇身邊可選擇的人選實在不多，策棱確實人品不錯，兩人也算青梅竹馬。
不過沈菡又猶豫，萬一現在公開了，過幾年雅麗奇又不喜歡策棱了呢？
不公開戀愛可以踹了他另找，公開了再踹掉他，到時候名聲上吃虧的肯定是雅利奇。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悄悄看沈菡，連玄燁在這上面都不好隨意說話，他是挺看好策棱的，但這事兒還是菡菡說了算，要是她不同意，他當然尊重她的決定。
沈菡站在原地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敗給了閨女期盼的目光——罷了，等她不喜歡了再說吧。
反正還有他們在身後給她兜著。
“策棱也過來一起坐吧。”
雅麗奇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但當著這麽些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明說，只能上前挽住額娘的胳膊撒嬌：“額娘，你真好~”
“行了，快吃飯吧。”小磨人精。
下午玄燁帶母女兩個去西城看了廟會，晚上一行人又乘著畫舫去秦淮河上看燈會，吃船菜。
原來所謂的‘船菜’並不是說畫舫上的菜肴和其他地方的有什麽不同，只是說這種吃飯的方式。
因為在乘畫舫游湖時，菜肴點心都需要外帶，所以河岸邊諸多食肆逐漸催生出了‘外賣’業務。
蘇州人將這種送上船的外賣，謂之‘船菜’，揚州人稱為‘野食’，實際就是游湖的旅客提前在四城內的食肆預定飯菜，然後店家們會在晚餐時分將飯菜送到河岸邊，供預訂者取餐。
沈菡站在畫舫二層望過去。
秦淮河畔夜燈璀璨，游客如織。
因今夜有燈會，許多女子結伴而來，鬢影香衣，歡聲笑語。
有人在猜燈謎取樂，也有人結伴放河燈，賭勝做耍。
江寧城中提供訂餐服務的名肆都有自己的小舟。
每到夜幕降臨，一條條小舟就會載著游客們的晚餐，穿梭在畫舫之中為顧客送餐。
也有許多沒有訂到餐飯的外地游客，但不要緊，許多小舟會沿途叫賣，岸邊也有販賣點心的食寮和茶肆，還有挎著籃子向客人兜售的小販和賣婆，總不會叫游客們缺了餐飯吃。
天邊突然燃起絢爛的煙火，秦淮河更加熱鬧起來。
沈菡單手撐在畫舫的圍欄上看得出神。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①
原來古時真的有這樣繁盛的景象，唯有親臨，才能體會。
玄燁伸手將她的鬥篷緊了緊：“冷不冷？”
沈菡搖頭，輕輕靠到他的懷裏：“不冷。”
兩人靜靜地倚靠在船邊，看煙花、看人潮，看這難得的興旺景象。
“要是天下每一個地方都能像江南這樣發達就好了。”
“是啊，任重而道遠。”
“嗯，咱們要好好努力呢……”
“今天開心嗎？”
“嗯，開心。”
“過兩日就到杭州了，到時候咱們去看西湖，你不是一直想吃西湖醋魚？”
“嗯，不過我找人打聽過了，其實這會兒不是吃西湖醋魚的好時機，杭州名菜想吃得好，要講究時令和節氣。”
玄燁低頭，他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還去打聽了這個：“嗯？這裏面有什麽講究？”
沈菡擡頭回憶了一下：“比如說春天正是春筍、步魚、金針菇和龍井上市的時候，像咱們今天吃的就都是時令菜。”
而到了夏天，杭州的西湖醋魚、荷葉粉蒸肉、火蒙鞭筍、火腿蠶豆、鹵雞、西湖春菜湯就到了最好吃的時候。
沈菡在這上面的記性一貫很好，數著數著眼睛就亮了起來：“像秋天，可以吃栗子炒子雞、油爆蝦、蜜汁火方、生爆鱔片、幹炸響鈴！”
但到了冬天游西湖，就要吃些味濃汁香的熱菜了，比如魚頭豆腐、蝦子冬筍、東坡肉、筍幹老鴨煲之類的。
“聽說有道叫‘桂子全魚’的名菜，魚肉似桂子，鮮美宜人。”
還有天香樓的東坡肉，奎元館的蝦爆鱔面，知味觀的貓耳朵，吳山頂的酥油餅，紅泥花園的酒釀圓子羹，都是一定要去嘗一嘗的絕頂美食！
玄燁：“......”
真的是無奈又好笑，他忍不住低頭捏了捏她的腮幫子：“行，那咱們幹脆就住在杭州不走了，朕找上十個廚子，天天翻著花兒做給你吃，把你餵成個胖球球？”
也不知道是誰，天天還嚷嚷著要控制身材。
“住在杭州怎麽行，聽說蘇州也有很多好吃的呢......”
①出自辛棄疾《青玉案》
2.參考文獻：①賣婆，船菜、星貨鋪參考《明清時期江南婦女的消費文化》，美食參考《江南美食養生譚》。
小劇場
玄燁：其實我原本想聊“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菡菡：可我想聊東坡肉。
玄燁：……那就聊東坡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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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貨鋪其實就是雜貨店的意思，這家星貨店是江寧城中規模最大的一家，看它的規模，這其實已經不能算是一家雜貨店，而是一家真正的精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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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列區靠近墻邊，擺放著十數排貨架，上方懸掛著寫有類別的木雕標牌，看上去有點兒像現代的超市。
貨架上的商品琳瑯滿目，沈菡和雅利奇從西到東繞著圈一排排看過去，占比最高的是女紅制品：各種顏色和各種工藝的手帕、風兜、紗縐衣領、皮絨衣領、香裹肚、洋印花巾袖、顧繡花巾袖、雲肩油衣等等。
雅利奇好奇地拿起一只珊瑚荷包端詳：“額娘，這個做得還挺漂亮的。”
沈菡也湊過去瞧，其實論布料和手藝肯定是不如內造的，但這裏的東西勝在款式新穎，沒有內造那麽‘規矩’。
比如單是荷包，沈菡數了數，就有結子荷包、緙絲荷包、珊瑚荷包、珍珠荷包等十數種，設計的花樣也更新穎一些，上面竟然還有繡著才子佳人月下定情的。
玄燁拿起來瞧了瞧，這麽著設計倒不錯，回頭可以叫針線房也照著樣子繡一些，不如做成他和菡菡平日的樣子，留個念想什麽的。
現在想來，他們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定情信物......
星貨鋪的不像成衣店是賣大件，這裏賣的都是妝花邊、繡花邊、貂勒、緞勒、義髻、鬧妝之類的小配件，單個價值不見得多高，但女人們進來後這邊兒選一個，那邊挑一個，最後加起來並不比一件成衣便宜多少。
除了衣物類，還有諸如鼻煙、雨傘、棠木屐、重木屐等日用品，另一邊還有步搖、流蘇的首飾類，妝匣、梳子、胭脂、香粉等等各種物品，種類齊全，質量也不錯。
母女兩個雖然用不上這些，但逛得還挺開心的——買買買嘛。
玄燁為了滿足沈菡體驗市井生活的願望，並沒有叫人清場，一行人進去的時候，店內尚有不少帶著顧客。
有帶著侍女穿金戴銀的貴婦人，也有穿著普通綢緞衣裳的單身婦人，沈菡還看到了幾個挎著籃子，包著頭巾的婦人，穿著很是樸素，但看她們挑選的商品價格似乎並不便宜，而且買了很多。
玄燁：“那是賣婆。”
“賣婆？”
‘賣婆’是在城市間往來於貴宅豪邸與市井街巷之間，以販賣胭脂、花粉等婦人用品維生的女性。①
相比起開店做生意的男性商人，賣婆因為本身是女性，所以能夠進入深宅內院，與顧客直接接觸，關系也要更親近緊密一些。
因為現在並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接受上街拋頭露面，還有很多女人困於封建禮教，自己都認為女人不該出後宅，所以並不會上街采購。
但貴婦人都是有交際圈子的。
玄燁關註江南的民情風貌已非一日，對這些內宅瑣事也略知一二：“自來織造總署所在之地，往往也是各路貨品最時新之地，連京城的花樣有時都不見得比得過江南。”
街面上這些店鋪一旦來了什麽新鮮貨，都會以最快的速度打入女人的交際圈，成為整個圈層的風向標。
你沒有，就會被同圈子的人小瞧。
而對於一些堅定不逛街的女子來說，她們一樣需要在各府內宅交際，可她們既不能親自來挑貨，自家下人也不可能把所有貨品一次性全買回來。
這個時候，從‘賣婆’手裏買就是個很好的采購渠道了。
賣婆可以憑借自己的信用和客戶關系與店家拿貨，直接上門叫夫人們挑選，還可以根據。
也有一些牙婆和穩婆本人身兼數職，也會做這種生意。
沈菡聽明白了：“哦，代購。”
“嗯，也可以這麽說。”
那這樣還挺好的，至少能給一些女性提供一種謀生計的出路。
一樓逛完，一行人在掌櫃的招待下又上了二樓，東西種類差不多，不過用料和工藝都更精致。
掌櫃是一個年紀在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盤著江寧城內最時興的發髻，化著時樣妝，光鮮亮麗，熟客們一般都稱呼其為悅掌櫃。
悅掌櫃能在江寧的地界上做這樣的大店掌櫃，自然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打眼一看就知道這一行人的身份不簡單。
先不說中間那位爺和夫人氣勢不凡，便是旁邊跟著的侍女和護衛，那樣貌氣質在江寧城也少見。
掌櫃這幾年在江寧也算見多識廣，總覺得這群人不太像漢人，倒更像是旗人，很有‘主子範兒’。
不過掌櫃很明白不多嘴的道理，人家扮做富家翁的樣子出來，那她自然就要照富家翁的樣子來接待。
悅掌櫃笑著對沈菡道：“夫人逛了這麽久可累了？咱們這兒三樓有招待貴客的茶室，備得都是醉白園的瓜果糖糕，新鮮的很。”
醉白園的點心在江寧城中也是很有名氣的。
果餡兒餅、松花糕、白糖萬壽糕、玫瑰茶穰卷兒、雪花糕、裹餡兒涼糕......都是宮裏沒有的式樣。
玄燁嘗了一口，覺得雪花糕還不錯：“你嘗嘗這個。”他覺得這個口感她肯定喜歡。
內餡兒不那麽甜膩，有股子茉莉花的清香，淡淡的，外皮帶著一點兒像是椰蓉那種細碎的顆粒感，最外層是酥皮，中間還夾著一層軟皮，口感層次很豐富。
沈菡點頭，這個真的很合她的口味啊！喜歡！
玄燁點頭，吩咐顧問行：“等會兒叫人去這個什麽醉白園問問，看這個點心是怎麽做的。”
把方子要來，再不然就把做這個點心的廚子要來。
掌櫃的見狀，趕緊在一旁恭維道：“夫人真是好福氣。”
倒也不完全是套話，她開店這麽久了，真的很少見到陪著自家夫人來這裏閑逛的男人，特別是這位爺一看身份就不簡單，沒想到還對夫人這樣體貼，真是叫人羨慕。
他們並沒有在星貨樓停留很久，喝個茶歇歇腳也就罷了。
茶也不是白喝的，三樓是貴賓室，自然也有更上等的貨物供大客戶挑選。
沈菡已經逛累了，掌櫃殷勤陪了這大半晌功夫，也不好叫人家沒有業績。她幹脆指著掌櫃手裏推銷的東西叫紫裳都買了下來，這可把掌櫃高興壞了，一路帶著笑恭送他們出門。
中午一行人是在江寧城內很有名的杏春樓吃的飯，桌上都是此處的名菜。
春筍步魚、油燜春筍、金菇裏脊、龍井蝦仁、野菜千張包......
大魚大肉對沈菡來說不新鮮，她最喜歡的是一道紅泥小炒黃，裏面用了蝦仁、白果、蓮子、西芹、墨魚和百合，這菜講究四清，即清鮮、清雅、清爽、清口，所以只用了辣味極淡的幾片紅辣椒清炒。
玄燁也挺喜歡這道菜：“古人講‘大味必淡’，這菜很有幾分返璞歸真的意思，不錯。”
“嗯，”沈菡舀了一勺放到雅麗奇的碗裏：“怎麽只吃米飯不吃菜，嘗嘗這個。”
四四方方的餐桌，沈菡和玄燁坐了一邊，雅麗奇和策棱坐在對面，連曹寅都是站著的。
按理說策棱現在並不是名正言順的額附，身為鑾儀衛使，應該和侍衛一起站著護衛，但中午他們就坐的時候，雅麗奇坐下的時候不自覺拽了一下策棱的衣角，想叫他也坐下。
沈菡：“......”
玄燁：“......”
策棱：“......”
雅麗奇反應過來趕緊撤手，臉也瞬間紅透了，捏著自己的衣角不知道怎麽說。
策棱見狀當即跪下請罪：“屬下有罪。”
雅麗奇趕緊道：“不是......”話沒說完叫額娘看得把話又咽下去了。
沈菡：哎呀，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看來真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了。
沈菡其實對策棱本人沒什麽意見，但如果是放到現代，怎麽也得孩子上大學，家長才能公開表示支持談戀愛吧？
有的家庭大學還不準談呢——當然畢業就換了口風開始催婚的也不少見。
誰家閨女不滿十八歲，三觀都沒成熟，父母就支持她早戀呢？
可這裏又是古代，雅麗奇身邊可選擇的人選實在不多，策棱確實人品不錯，兩人也算青梅竹馬。
不過沈菡又猶豫，萬一現在公開了，過幾年雅麗奇又不喜歡策棱了呢？
不公開戀愛可以踹了他另找，公開了再踹掉他，到時候名聲上吃虧的肯定是雅利奇。
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悄悄看沈菡，連玄燁在這上面都不好隨意說話，他是挺看好策棱的，但這事兒還是菡菡說了算，要是她不同意，他當然尊重她的決定。
沈菡站在原地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敗給了閨女期盼的目光——罷了，等她不喜歡了再說吧。
反正還有他們在身後給她兜著。
“策棱也過來一起坐吧。”
雅麗奇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但當著這麽些人的面，又不好意思明說，只能上前挽住額娘的胳膊撒嬌：“額娘，你真好~”
“行了，快吃飯吧。”小磨人精。
下午玄燁帶母女兩個去西城看了廟會，晚上一行人又乘著畫舫去秦淮河上看燈會，吃船菜。
原來所謂的‘船菜’並不是說畫舫上的菜肴和其他地方的有什麽不同，只是說這種吃飯的方式。
因為在乘畫舫游湖時，菜肴點心都需要外帶，所以河岸邊諸多食肆逐漸催生出了‘外賣’業務。
蘇州人將這種送上船的外賣，謂之‘船菜’，揚州人稱為‘野食’，實際就是游湖的旅客提前在四城內的食肆預定飯菜，然後店家們會在晚餐時分將飯菜送到河岸邊，供預訂者取餐。
沈菡站在畫舫二層望過去。
秦淮河畔夜燈璀璨，游客如織。
因今夜有燈會，許多女子結伴而來，鬢影香衣，歡聲笑語。
有人在猜燈謎取樂，也有人結伴放河燈，賭勝做耍。
江寧城中提供訂餐服務的名肆都有自己的小舟。
每到夜幕降臨，一條條小舟就會載著游客們的晚餐，穿梭在畫舫之中為顧客送餐。
也有許多沒有訂到餐飯的外地游客，但不要緊，許多小舟會沿途叫賣，岸邊也有販賣點心的食寮和茶肆，還有挎著籃子向客人兜售的小販和賣婆，總不會叫游客們缺了餐飯吃。
天邊突然燃起絢爛的煙火，秦淮河更加熱鬧起來。
沈菡單手撐在畫舫的圍欄上看得出神。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①
原來古時真的有這樣繁盛的景象，唯有親臨，才能體會。
玄燁伸手將她的鬥篷緊了緊：“冷不冷？”
沈菡搖頭，輕輕靠到他的懷裏：“不冷。”
兩人靜靜地倚靠在船邊，看煙花、看人潮，看這難得的興旺景象。
“要是天下每一個地方都能像江南這樣發達就好了。”
“是啊，任重而道遠。”
“嗯，咱們要好好努力呢……”
“今天開心嗎？”
“嗯，開心。”
“過兩日就到杭州了，到時候咱們去看西湖，你不是一直想吃西湖醋魚？”
“嗯，不過我找人打聽過了，其實這會兒不是吃西湖醋魚的好時機，杭州名菜想吃得好，要講究時令和節氣。”
玄燁低頭，他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還去打聽了這個：“嗯？這裏面有什麽講究？”
沈菡擡頭回憶了一下：“比如說春天正是春筍、步魚、金針菇和龍井上市的時候，像咱們今天吃的就都是時令菜。”
而到了夏天，杭州的西湖醋魚、荷葉粉蒸肉、火蒙鞭筍、火腿蠶豆、鹵雞、西湖春菜湯就到了最好吃的時候。
沈菡在這上面的記性一貫很好，數著數著眼睛就亮了起來：“像秋天，可以吃栗子炒子雞、油爆蝦、蜜汁火方、生爆鱔片、幹炸響鈴！”
但到了冬天游西湖，就要吃些味濃汁香的熱菜了，比如魚頭豆腐、蝦子冬筍、東坡肉、筍幹老鴨煲之類的。
“聽說有道叫‘桂子全魚’的名菜，魚肉似桂子，鮮美宜人。”
還有天香樓的東坡肉，奎元館的蝦爆鱔面，知味觀的貓耳朵，吳山頂的酥油餅，紅泥花園的酒釀圓子羹，都是一定要去嘗一嘗的絕頂美食！
玄燁：“......”
真的是無奈又好笑，他忍不住低頭捏了捏她的腮幫子：“行，那咱們幹脆就住在杭州不走了，朕找上十個廚子，天天翻著花兒做給你吃，把你餵成個胖球球？”
也不知道是誰，天天還嚷嚷著要控制身材。
“住在杭州怎麽行，聽說蘇州也有很多好吃的呢......”
①出自辛棄疾《青玉案》
2.參考文獻：①賣婆，船菜、星貨鋪參考《明清時期江南婦女的消費文化》，美食參考《江南美食養生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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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其實我原本想聊“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菡菡：可我想聊東坡肉。
玄燁：……那就聊東坡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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