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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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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鞘裏藏著蒙追月新制的毒。你們中毒那天,她忽然想通了一處關鍵,醒來後就勤加鉆研,制成了這個‘白石散’。不過失之毫厘,謬以千裏,這東西不能用於人,只能用於精鐵。只消劍刃一劃,便如同淬了毒,足以見血封喉。剛才他們人數眾多,你雖然是要取巧,可取巧並無萬全把握,我便借此破陣。”

孫破嘖嘖讚嘆,末了,問道:“那你的劍……?”

“被毒蝕盡了,沒辦法了。我就一直不喜歡他們蒙家這種以毒攻毒的——”甘怡嘆了口氣,將劍柄收好,悵然若失道:“可惜了。這劍是我十四歲那年三殿下賞的,本是一對。‘回甘’在我手上,‘品怡’留在三殿下身邊,如今……唉。”

孫破莫名有些吃醋,忽然解下平驛遞給甘怡,直眉楞眼道:“我不挑劍。”

甘怡楞了一下,旋即擺了擺手,笑著安撫他道:“劍佩久了,難免有感情。我一直盡心保養回甘,今日一朝毀去,有些不舍罷了,並非在惦念誰……再說,還不是為了你?”

當時在沙蛇匪寨,甘怡亦是身陷重圍,臨時要混進匪寨看看,卻是將劍交付給了孫破才放心。

可見她對這劍有多重視,若為自身,是斷不肯毀的。

孫破依然遞著劍。甘怡只好去接過來。不料孫破一拉她的手,她對孫破沒有防心,頓時就被扯進了孫破懷裏。

孫破的占有欲此時幾乎氣沖鬥牛,哪怕知道甘怡重視自己超過了重視回甘,也不滿於甘怡對回甘的那一絲留戀。他畏懼自己有失去甘怡的任何一絲可能。他緊緊抱著甘怡,手臂用力收緊,連頭都低下去,一並禁錮著甘怡的肩膀。

甘怡不知所措,卻奇跡般地在孫破的醋意裏體味到了一絲恐懼,只好輕輕回抱住他,道:“別怕……別怕。我固然喜歡回甘,可是更想保護你啊。”

“‘平驛’是翎帝賞的,同樣貴重。”孫破終於輕聲道,“亦是從我十四歲那年,就隨我左右。”

甘怡柔聲道:“我有耳聞。”

孫破道:“大約……也配得上你。”

甘怡已不跟他客氣,只笑道:“有什麽配不上的,平驛可是你的劍。不過,你用什麽?”

孫破道:“我不挑劍……”過了一會,他又低聲道:“我挑人。”

甘怡失笑,像拍嬰兒一樣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哄道:“好,好……”

他們經過臨陽一戰,遍體鱗傷,筋疲力盡,自然不方便像來時那樣自行來去。此刻,他們是站在驛道邊上,等著是否有馬車來往,搭上一程。

甘怡也累了,孫破的懷裏暖烘烘的,被他抱了一會,她就困了。因此她拍著孫破的手幅度越來越小,最後終於一頓,垂了下去。

孫破:“……!!!”

他那沖天的占有欲早被甘怡信手拍得煙消雲散了,此刻甘怡忽然停下來,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怎麽了,幾乎馬上要扒開甘怡看看。所幸他聽著了甘怡的呼吸,平靜悠長。

他這才知道,甘怡是睡著了。

……從來沒有人在他懷裏睡著過,這倒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他無所事事地擡起頭,懷裏抱著喜歡的姑娘,又雀躍又緊張。

他從前喜歡甘怡,是喜歡她鋒利無匹、一往無前的內裏;是覺得除了她,天下再無人配得上自己。他最初喜歡她的時候,希望她時時刻刻在自己身邊,哪怕自己死了,也恨不能將甘怡帶走,不叫旁人看見。這沒有辦法,他童年的經歷太刻骨銘心,使他萬事都以自身為重,穆翎帝用心養了他那麽多年,他依然如此。多疑、暴戾、不擇手段。

可是從這一刻起,他的心思竟然起了變化。他開始對甘怡這個人完整的人起了愛意,而非對她的某一副面孔。他覺得甘怡哪怕是這樣嬌憨的模樣也很可愛,甚至是一種叫他愛不釋手的可愛。而他此刻抱著甘怡,心裏只希望她這樣平和幸福的心境,能再長一些,再久一些,長久到一輩子才好,他必定傾盡所能,讓她平和,讓她幸福。

哪怕殉身於此,在所不辭。

這恐怕算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時候。他心裏和甘怡一樣安寧,默默想道。此刻連星星都不出來吵鬧,只有縱橫著月光的灰雲,靜靜看著。

他像個毛頭小子似的,一動不動不敢動,呼吸都放緩,只是直直地站著給甘怡靠。同時看著那灰雲,便忘了覺得累,便在心裏發誓:“以此為證,絕不負她。”

·

所謂無巧不成書,此書終於巧了一次。

片刻後,孫甘二人搭上的車,車夫竟是姜長空。姜長空與姜長江是孿生的兄弟,模樣所差無幾,孫破只認識後者,還認錯了人,笑嘻嘻地問道:“見了我都不打聲招呼麽?”

但姜長空為人是表裏如一的冷漠正經,只。冷冷側了一眼,問道:“你是誰?”

孫破:“……”

甘怡依稀記得,姜長江也曾有過一句話令孫破啞口無言的創舉。從這點上來說,她毫不懷疑此人與姜長江是雙生兄弟了。

她倒是知道姜長空,因此輕輕拉了一下孫破,上前道:“我是甘怡,姜長江想必跟你提起過。”

姜長空想了想,道:“久仰大名。”

這才讓孫甘二人上了車。只是車裏竟然還睡著一個人,此人長著一張和車夫一樣的臉,聽見他們上車,才睜開眼睛,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他性格不似從前活潑,看起來也受了不輕的傷,車裏一時沈默下來。過了半晌,姜長江費力地擡起手,豎起兩根拇指對到一起——“你們……現在是這個?”

甘怡頓時紅了臉,只點了點頭。孫破耳垂熱得不像樣,臉上卻顯得大方,他攬過甘怡,挑眉道:“如何?”

姜長江笑了笑,搖了搖頭,只道:“我和姜長空,與我們的叔伯們,原本感情也不錯。只是選了不同的人……終於兩敗俱傷,落得今日境地。兩位將軍……”

他話不說透,只是眼珠動了動,又笑了笑。

他本是好心提醒,只是如今再也沒心思在言語上做什麽遮掩,因此說的話聽起來就格外口無遮攔。

尤其“各為其主”本就是孫甘二人間的大忌。甘怡心裏總還有一種不踏實感,總還覺得如今一切,如果想一想,都像是偷來的,都建立在辰穆兩國能長久地相安無事的基礎上。因此她沈默了。倒是孫破,對此是坦然接受,並不心虛,但他察覺了甘怡的變化,心一冷,便暗暗怒發沖冠,竟不舍得對甘怡說什麽,只直接噙著笑,向姜長江罵道:“你說你們感情不錯,我看倒都是虛情假意!不然怎麽如今念不得他們半點好來?抑或你後悔追隨了施長嵐?否則,就是後悔和他們關系好過?”

姜長江沒料到他如此反應,答不上來,被他幾句話質問得滿臉通紅,倒逼出幾分血色。而孫破字字罵的姜氏造反不成被滅門一事,亦是他一生憾事,因此他心中惱恨,甚至口不擇言起來:“你們如今感情越深,日後若要倒戈相向,心裏就越是煎熬!”

孫破道:“日後自有日後的辦法!我們的關系是水到渠成,若非要壓抑,如今便是煎熬!”

甘怡眼見他二人要吵起來,思及姜長江畢竟是施長嵐親信,擔心日後不好收場,便道:“人活在世,各有各的路子。何必為此相爭?”說罷,她擔心孫破不安,因此補充道:“姜長江,我們之間的事,自有我們的辦法,不勞外人掛心。”

“管他什麽路子,都落得個自相殘殺罷了。”哪知姜長江被孫破氣昏了頭,脫口嗤笑。

都道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氣,甘怡雖然性格比孫破溫厚那麽一點,卻到底年輕,本又是鋒芒四射的人,被人反覆看衰的偏又是這段自己珍視的感情,終於也動了氣,怒道:“你是如此,那是你未能求得兩全之法,未必人人都如此!”

姜長江正要爭執,只聽嘎吱——一聲,馬車忽然停了。姜長空從外面撥開簾子,依然冷著一張臉,語氣卻極度不善,只對孫甘二人道:“下去!”

甘怡聞言,冷冷笑了一聲,抓著平驛就跳下了車,甚至比孫破還果決。孫破本想跳車,卻稍一猶豫,是想著總要給甘怡找個安睡的地方,但見甘怡已經跳了車,便也不屑服軟,同樣冷笑一聲,嘲諷的意味比甘怡還足,才翻身追著她去了。

馬車在原地停了一會兒,等到他們二人不見了蹤影,姜長空才溫聲道:“你方才說話,也不怪他們不願意聽。回去見了城主,不能這樣。”

姜長江頓了頓,苦笑一聲,道:“別管我。你剛從那樣的地方回來……我火氣有些大,興許過上幾天緩過這難受勁就好了。走吧。”

·

甘怡跳下了車,才覺得不妥。她從前與人起爭執,是直接把人打服;後來乖順了一些,便學會了腹誹,面上只一味聽從三殿下命令,知道辰池會擺平一切不利的政見。

現在身邊沒有辰池,她是為了私事與人沖突,此刻才思前想後起來。

然後就聽見孫破也跟了過來。孫破總是將人氣個半死,自己倒很快就不氣了——至少看起來不氣了。他親昵地摟了摟甘怡的肩膀,道:“別亂想。剛剛你睡著的時候,我覺得天上的雲很好看,剛好可以告訴你了,咱們一起看。”

甘怡聞言就擡頭。施恩城的風不大,過了這麽一會兒,天還是那個樣子。星星沒有冒頭,月色在雲後橫走。甘怡望了一會兒,忽然長嘆了一口氣,道:“多像咱們啊……”

多像他們啊。在沈默的層雲背後,暗通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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