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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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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怡從夢中驚醒。

她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陌生的地方,她還不能睡得很安穩。

她醒來後,下意識地保持自己悠長的呼吸,讓自己聽起來還像睡著了一樣。暗地裏,掌心已經握上了枕頭下的劍柄。

而來人顯然猜到了她的反應,沒敢離太近,只扒著窗戶叫她:“甘老五!是我!”

是蒙追月。

甘怡走過去,要給她開窗,結果她自己已經把窗戶撬了,小胳膊一撐就翻了進來。

甘怡:“……你就不能正常點進來嗎?”

“撬門的話我怕你打我,還是這樣好。”蒙追月道。

……她好像不知道可以敲門。

甘怡問:“怎麽了?這麽晚過來。”

蒙追月眉開眼笑:“孫破喝多啦!”

甘怡心一提,緩了一會兒,故作茫然地問她:“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呀。”蒙追月笑嘻嘻地看她的反應,“他挺乖的,就是不肯睡覺。他不睡,又喝多了,施長嵐也不敢睡;施長嵐不睡,我舍不得,就來找你了呀。”

甘怡不解地問:“你舍不得,還笑什麽?”

蒙追月生生把嘴角拉平:“誰笑了?”

·

最後甘怡還是跟著蒙追月回去了。她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是客,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給主人家惹麻煩。

她給掌櫃的留了張字條,就無聲無息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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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主府,蒙追月直接領著她往酒窖走。看來孫破是直接摸到這來了。

施長嵐不愛酒,這酒窖看來已經很久沒有開啟過了。可它依然很大,顯然經過了許多代人的維護,墻壁上的許多燭臺將這裏照得燈火通明,可依然不悶,空氣中只有淡淡的酒香。

孫破正靠坐在墻和一摞酒壇的夾角裏,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施長嵐,好像有點好奇的樣子。感覺到有別人來了,目光便轉了過來,掃過蒙追月,定在甘怡身上。

他還記得沖她笑了一下。

甘怡臉一紅,蒙追月已經跑到施長嵐身邊去,拉了拉她的袖子:“我要回去睡覺。”

她們兩個在撮合孫破甘怡的事上倒是心有靈犀,因此施長嵐向甘怡一笑,道:“甘將軍獨自照顧孫將軍,可以嗎?”

甘怡不自然地笑了笑,到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可以。”

孫破仰著頭,認認真真道:“我不鬧。”

“好的,孫三歲最乖了哦~”蒙追月去摸他的頭。

孫破也不顯得生氣,只是看著甘怡又說了一遍:“我不鬧。”

甘怡錯開目光。施長嵐牽著蒙追月的手把她帶走。然後甘怡在孫破旁邊坐下來,燭光一晃一晃的,就像當時在沙蛇匪寨小黑屋裏的燭光一樣。

孫破醉了酒,真的很乖。甘怡看了他半晌,自己先耐不住了,於是嘆了口氣,問道:“你不愛喝酒吧?”

孫破看著她,又認出了她,於是溫柔甜蜜地笑起來,點了點頭。

“那你怎麽喝醉了?”甘怡問他。

“我不開心。”孫破言簡意賅。

甘怡發現孫破的酒品實在是好,甚至比他的人品還好。至少他喝醉的時候,安靜乖巧,既不反駁自己喝醉了,也不說些清醒的時候信口成章的胡話。

只是他好像不敢多說什麽一樣……甘怡有點憐惜。但這情緒剛上來她就有點……孫破?憐惜孫破?

……自己怕是中毒不淺。

至於孫破為什麽不開心,她也有點數。她隨手拎起一壇酒,正要喝,卻被人攥住了手腕。

醉貓的力氣通常很大,這位卻輕手輕腳的,仿佛生怕碰壞了什麽。他虛握著甘怡的手腕,啞聲道:“不要喝酒。”

“為什麽?”

“酒不好。喝了難受,還會耍酒瘋。”

甘怡笑了起來。哪怕正傷著心,她也覺得這樣的孫破真的很可愛。像個乖巧的小孩子似的,做起事來彬彬有禮、一板一眼,認真得很。

甘怡哄他:“我不喝醉。”

孫破道:“不行。”

甘怡想了想,就把酒放下了。

孫破這才滿意,卻沒松開甘怡的手腕,只是隨著她的手腕把手垂到了地上。還是松松的,絲毫沒敢用力。

甘怡便好奇,試探地問他:“你喝醉了,怎麽乖成這樣?”

孫破盯著她,沈默了好一會,甘怡都以為他不打算說了,結果他忽然開口。

“因為……我小時候,我爹,管他是誰呢,經常醉酒。我覺得可笑,所以……所以我不敢出醜。”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甘怡。好像只有對她,自己才說得出口一樣。他說:“我……不願意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

他說完,眼睛眨了眨,才轉開目光:“我只說給你聽,你不準……笑。”

甘怡沒有笑。她不是沒心沒肺的人,聽得出這是掏心掏肺的話。她下意識地反握住孫破搭在她手腕上的手,保證道:“我不笑。”

結果孫破笑了。孫破眉開眼笑地轉過臉,微微湊近甘怡,道:“你答應了就好。”

甘怡沒想到他以為自己一句話開心成這樣,一時有點受寵若驚,卻不自覺地也笑了。孫破小聲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甘怡:“?”

孫破像做錯事了那樣低著頭:“你剛剛要是笑了,我就要決定不那麽喜歡你了。”頓了頓,他俯身在甘怡的手上貼了貼嘴唇:“你真好。”

甘甘甘怡頭皮都麻了,面紅耳赤地將手抽了回來。

孫破不攔著她,只是溫和地笑。

他有些茫然地問:“你喜歡我,為什麽要拒絕我呢?”

甘怡招架不住了。她覺得自己臉都熟了,就要起身離他遠點。結果孫破又輕輕撈住了她的手,有點失落地說:“你看。”

甘怡道:“孫破,你我……若有一天,在戰場上相見,那還是別再越陷越深比較好。”

孫破認真地看著她,搖著頭道:“明明你的別的話,我總是一聽就知道。可這句卻聽不懂。以後的事,與現在有什麽關系?”

他湊過來,道:“以後的事,誰說得清呢?燕……辰臺和大穆,或許會相安無事很多很多年呢?”

“可是就算太平年間,局勢都有反覆。我爹和我娘——”

“嗯?怎麽了?”孫破聽甘怡不說了,便掛著笑容看她。

“我爹就是穆國人,我娘當年鐵了心要嫁給他……可最後還不是讓我一個人在甘家……”

說起舊事,甘怡喝了口酒,壯了壯膽,才說完:“我好像沒有見過他們,他們就都死了。”

她說到這裏,孫破忽然撲過來,帶著酒氣抱住了她。

“別哭,甘怡。甘怡。”他小聲說,“別擔心。我們的孩子……不會這樣的。我們也可以不要孩子……”

甘怡沒想哭,也沒哭。可孫破就這樣抱過來,她也沒有推開。因為她聽見孫破的呼吸慢慢變化慢慢變化,終於在她懷裏睡著了。

是很溫暖又有力的身軀。不知道底下藏著一副怎樣的骨骼,隨手一抱,竟這樣貼合。

她不敢動,怕驚醒他。她沒什麽事,看了一會兒孫破,發現這樣自己絕對睡不著,只好拿了一壇新酒,慢慢地喝。

她也睡著了。

她夢見自己小時候,一個人住在甘家的院子裏。甘家並沒有虧待她,哪怕這一支只剩下了她一個,也把院子給她留著了。

他們只是絕口不提她父母的事。如果沒有宗族祭祀之類的活動,也沒有人來和她聊聊天。她仿佛是憑空來的,就是那空蕩蕩的院子空久了,憑空變出了一個小人,生活在那裏。

其實沒有人叫她一直待在那裏,可附近的院落,大家看起來都很忙,也沒有同齡的孩子。她直到四歲才學會了說話。

幸而甘怡在院子裏找到了很多書。很多畫著圖的劍譜。她實在無聊,就拿一截樹枝耍。有人路過她的門口,看見了,就解下。了腰間的劍送給她。她雖然後來再未見過對方,但依然覺得不能辜負他,於是愈發拼命。有時候倒在院子裏爬不起來,就等著每日送東西的小廝過來,再把她抱回屋子裏。

七歲的時候,甘家把她和其他小孩一樣,送到了謝甘蒙三族的文武學堂中去。可是除了文先生教的識字,武先生教的那些東西,她好像都已經會了。

武先生叫謝君英,雖然知道她的身世,可也十分喜歡她,時而給她吃小竈。她的武藝於是愈發精湛,等到了十一歲的時候,她雖然還是打不贏謝君英,但謝君英也沒有什麽能教給她的了。

然後謝君英將她引薦給了三殿下辰池。辰池比她還小一歲,是個純粹的小姑娘,出身高貴,嬌生慣養,千人疼萬人愛,甘怡從沒見她有過什麽要緊的煩心事。

然而那個時候,辰池已經在插手謝甘蒙的事務了。謝甘蒙三家在辰元帝年間是戰功赫赫的武將世家,只是幾百年過去,辰臺人已經不好騎射,謝甘蒙三家雖然還把握著朝中大半的武將職位,也漸漸沒落了。

辰池所謂的插手,就是要斬斷謝甘蒙旁冗的親族世系,然後重新重用他們。

可辰池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什麽也沒說,只是拉著她去城墻上走了一圈。下城墻的時候,她忽然回頭,笑道:

“你仿佛要動紅鸞星,要把握住啊。”

……

這個夢太硬核,甘怡醒了。

·

她醒來的時候,不免動了動。誰知那時孫破好像也在做夢,睡得也並不安穩,也跟著醒了!

他真是喝得太醉了,此時依然沒醒酒,迷迷糊糊地看著甘怡。

甘怡看著他的眼神,心道不妙,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他舔了舔嘴唇,嘟噥了一句什麽,把臉貼向了自己。

他輕柔的呼吸,全掃在了甘怡的鼻尖上。

·

甘怡,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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