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在蒙追月的極力攛掇之下，孫破和甘怡就在城主府內住下了。

不知施長嵐有意還是無意，兩人的房間依然是挨著的。孫破的傷讓他什麽也幹不了，只好跑過來逗甘怡——最後甘怡煩不勝煩，只好整日裏埋頭睡覺。

結果孫破還是天天來。而且安靜了許多，也不說話，就是坐在她床邊不走。甘怡有一次偷偷瞇起眼睛看了看他，發現他只是盯著自己，盯著盯著，就睡著了。

甘怡：“……”

甘怡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動一點看一眼孫破，生怕他是裝睡。萬幸，這次他是真睡。

她在自己房間裏，跟賊似的，躡手躡腳地遠離孫破，輕輕悄悄地想出去走一走。

誰知剛走到門口，迎面就碰上了蒙追月：“呔！老五，你往哪——裏去？！”

甘怡：“……！”

蒙追月果然吵醒了孫破——甘怡心驚肉跳地回頭，看見孫破揉著眼睛看過來，睡眼惺忪地笑：“將軍，你往哪——裏去呀？”

甘怡：“……”

她想殺了蒙追月的心都有了。而蒙追月急著把她推回去：“別出來吹風，你毒還沒好利索呢——孫破，你管住她！”

甘怡怒道：“憑什麽？”

蒙追月道：“憑我開心啊。”

孫破哪能把握不住這麽個大好機會，過來將甘怡一拉，仿佛沒把握好力度似的，讓她的身子若即若離地在自己這邊一靠，一邊笑道：“小丫頭說得對呀，將軍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甘怡臉頓時紅透了，又怕被他發現，忙掙出來，道：“你今天來我這幹什麽？”

“啊，”蒙追月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施長嵐讓我給你的。”

施長嵐的字跡也很女性化，柔美端莊：我有要事，需暫離幾日。還請甘將軍替我看好蒙追月，別讓她有什麽閃失。

甘怡摸不著頭腦：“‘替我’？”

“寫的什麽？”蒙追月扒著她的手要看。

甘怡也不瞞她，直接給她看了。這時候孫破將胳膊往甘怡肩膀上一搭，就著她的手讀完了這條子。

然後他笑道：“‘替我’……小丫頭你這進度很快嘛？”

結果蒙追月一下子紅了臉，道：“不不不不是那樣的！”

甘怡看著也不像。事不關己，她只是不會說話，並非遲鈍。而且她是過來人。蒙追月雖說是“喜歡”施長嵐，但她太小了，那種喜歡，多半更傾向於是小孩子式的喜歡和崇拜。施長嵐則是一個凡事都很清楚的人，更是一個獨善其身的人，蒙追月喜歡她，她很未必會同樣喜歡蒙追月。

於是她只是叮囑道：“做事不要失了分寸。”

孫破馬上起哄：“意思就是除了‘吃了她’，什麽都可以哦？”

他聲音太近了，甘怡微微紅了臉，辯白道：“你少在這放葷話——蒙追月還小呢！”

“不小了吧？今年十三歲了？都可以出嫁了！”

甘怡把他扯到一邊去：“你少添亂——蒙追月不懂事，施長嵐可沒那麽不懂事。”

孫破笑瞇瞇地叫她：“甘怡！”

他平日裏只叫“甘將軍”，進可調侃，退可正經，甘怡早就習慣了。只是他還沒叫過甘怡的大名，後者冷不丁被他這樣一叫，渾身毛都炸了：“幹嘛？！”

“你看，蒙追月就能叫施長嵐的名字。”孫破笑道：“這說明她們關系比咱們都還好了——而且施長嵐根本沒把她當小孩子看。不過話說回來，甘將軍，你這可太令人傷心了……都同生共死這麽多次了，你怎麽對我還是不冷不熱的？”

自從上次嘗到了甜頭，孫破就總是把“同生共死”這幾個字掛在嘴邊。甘怡再次招架不住，狼狽讓步道：“隨你，隨你。”

他們在這說了這麽兩句話，蒙追月有意道：“甘怡，你別老扯著人家孫破說悄悄話！人家還不一定願意呢！”

孫破馬上接著她說：“小孩子不要插嘴！甘將軍賞臉跟我說話，我又有什麽不願意的？”

兩人成功把甘怡鬧了個臉紅，孫破跑過去跟她擊掌慶祝。這就給甘怡留了點空間，讓她不至於太無地自容。

孫破此人，若是對人用起心來，是真的體貼入微、不著痕跡。

而甘怡察覺到了。

她感受得到，孫破只要不是故意想看她難堪，他說話做事，總是給她留著一個臺階。旁人或許不清楚，可她知道。她心裏那雙與孫破相似的眼睛洞若觀火，可以看見輕輕的浪潮打著俏皮的卷兒，來來回回在臺階上滌蕩，泛出淺淺的水波。孫破帶著輕快的笑容對她說：“我給你鋪的臺階，你來呀？”

甘怡不由得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

可是……

·

卻說施長嵐這次出去，原來是去了姜家。孫甘二人受傷以來，她也沒閑著，此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她在姜家的主屋裏，身邊只站著姜長江一個人，姜長空不見了——或者說，被姜氏帶走了。此刻主屋裏仍有許多人，只是大多是婦孺，僅有的幾個男人把他們護在身後，露出了瀕臨絕境的兇狠。

施長嵐耐心一貫很好，雙方對峙著。倒是外面傳來激烈交戰的聲音，不過也漸漸稀疏了。

終於有人捺不住，膽量又不足挑釁施長嵐，恨恨叫道：“姜長江！你這個叛徒！不肖子孫！”

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馬上有人跟著開始咒罵起來。還有人話裏指著施長嵐在罵“妖女！”“還沒出生就克絕了施家男丁，如今要來妨我們姜氏”“有人家族沒了，就見不得你也有個家”……最多的還是罵姜長江，罵他不孝不悌，罵他不得好死。還有人求他醒醒，看看姜氏，這才是把他養大的家族……而他不知怎麽了，只是一臉漠然地站著，活像個姜長空。半晌，等人罵夠了，他開口問道：“姜長空還活著嗎？”

對面嗤了好幾聲，作為回答。等嗤聲也落幕了，施長嵐溫和的眼神轉向姜長江：“問完了？”

“問完了。”姜長江向她作揖，後退了一步，轉過身去，面對著墻壁。他閉著眼睛，不忍去看眼前那些格外熟悉的木紋。

他聽見施長嵐拔出劍，聽見她的腳步；聽見有人迎戰，有人躲避，有人驚呼；漸漸有人慘叫，有人痛罵，有人□□，有人哭喊，有人哀求，有人逃跑，有人倒地，有人掙紮著要抱住恐懼發瘋的孩子……刀劍入肉，翻滾躲避，鮮血橫流……眼前仿佛有畫面，激起的血幾乎帶起一陣熱浪。

打在他身上。

他流下淚來。

·

過了不知多久，聲音漸漸弱了下來。還有不同的人在□□，也一個一個停止了。

施長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長江一激靈，睜開眼睛。“我知道……我知道……我……”

他聽見自己顫抖了，於是沒有再說。然後他沒敢回頭，僵直地走了出去。又不敢看腳下，跳上屋頂，逃走了。

施長嵐嘆了口氣。

她知道會這樣，本來極力勸阻他來。但姜長空落入了姜氏手中，是他一定要親自來問一問。

施長嵐告訴過他：“姜氏這些年來的動作已經太多，這次又勾上了外人，我已經決定了要殺很多人。那畢竟是你的家族，我為了不打草驚蛇，讓你和長空調查，已經很勉強你們。這最後一次，你還是不要來了。”

姜長江沈默了很久，道：“我知道……裏通外敵是重罪。我只是，想去問一問，姜長空在哪裏。”

而人非草木，施長嵐暗自有些後悔，應當再強硬一點，不讓他留在這裏的。

姜氏暗中豢養著私軍，庭院裏的爭鬥並非單方面的屠殺，但也已經結束了。施長嵐問過了傷亡，確認了沒有活口，便整隊回府了。但她心裏依然有些不安，她仔細想了想，恐怕是這次的手段太過暴戾，有傷人和。

可也沒有辦法，她出生以來，施恩城一度動蕩不安。她吃足了動蕩的苦頭，最看重的就是□□。局勢起一點小波動，她就暗自心驚膽戰，要把它平了。而姜氏不但裏通外敵、不肯順從，甚至反而竭力抵抗，她下意識裏，就認為只剩下了“滅門”這麽一個激烈的辦法。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後，姜氏的庭院中，有幾個人影，拖著重傷的身體，趁著夜色逃走了。

太簡單暴戾的手段總是不成的，姜氏沒有死盡。

·

“大哥，那個關逢，真的是燕橋人麽？”

逃亡的路上，有人問道。

另一個人楞了楞，道：“我也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若關逢真是燕橋人……”

“怎麽，老三，你心軟了？”大哥冷笑一聲，“施長嵐既然來了，關逢就肯定已經歇了。何況，就算他真是燕橋人，咱們現在能回頭？”

老三沈默了一會，小聲道：“如蘭和斌兒都在主屋……”

當時眾人將女眷集中在主屋保護，不想施長嵐讓人牽制住院中私兵，只帶了姜長江一個人進去，就將人殺絕了。老三這句話勾起了許多人的傷心事，有人默默抹淚。

“如蘭昨天才學會畫了個新妝……”

“好了！”大哥按了按他的肩膀，將他喝住，“逝者已矣……想想怎麽報仇！”

老三擦了擦鼻涕眼淚，道：“大哥，施長嵐滅咱們滿門，此刻什麽也顧不得了……你記不記得，關逢之後，還有一波人來找過咱們？”

老大一怔。

“你是說……那些黑衣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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