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孫破真的有點想把甘怡搞到手了。他畢竟不是別扭的人，對自己看得也很清楚。但甘怡在他心裏不同於路邊的小姑娘，這對他來說是個正式的決定，他不想太草率，於是先請了蒙追月吃飯。

蒙追月竟然還蠻不樂意，是被他揪出來的。因此小姑娘已經嘰嘰咕咕一路了，眼下已經坐下了還不肯閉嘴，孫破隨便聽了兩耳朵，主題只有兩個：“施長嵐”、“石散”。

孫破道：“別抱怨了，施城主和石散，哪個能吃？”

蒙追月脫口而出：“施城主！”

她自己未必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可這不是什麽太曲折的葷話，孫破一下子就聽懂了。他不光聽懂了，更可惡的是他還笑出了聲：“施城主？我問問你，你這麽個小姑娘，怎麽吃了她呀？”

他特意加重了“小姑娘”和“吃了她”這幾個字的語氣，蒙追月果然惱了，正要說什麽，孫破卻不想把她氣到離席，因此已經忙招呼了小二過來：“先點菜，先吃飯吃飽了，回頭才能吃了她呀~”

蒙追月：“……”

蒙追月氣出了包子臉。

蒙追月瞪著孫破問道：“今日是你請客？不反悔？”

孫破笑瞇瞇道：“是我請客，不反悔。”

蒙追月於是一口氣讀起了菜單：“紅燒鯽魚紅燒肉紅燒獅子頭……燒鴨掌鹵雞爪鹽花生……女兒紅灃州釀——呼，就先這麽多吧。”

小二早先記了幾個，便目瞪口呆了，此時賠著笑道：“姑娘，點這麽多菜，一樣吃一口都吃不完。你看，是不是少點幾樣？”

蒙追月指著孫破，豪氣千雲：“你放心！他付錢！”

孫破面不改色，對小二招了招手。小二附耳過去，只聽他低聲笑道：“兩個熱菜，兩個冷菜，三葷一素。一份湯，一盤鹵味——等你一樣樣上齊了她就忘了。酒也上，裏面兌足了水再給她拿過來。”

小二連連點頭，生怕那小姑娘糾纏起來，忙去後廚傳話了。蒙追月不滿道：“你跟他說什麽悄悄話呢？”

“跟他說你可愛，”孫破最擅長信口胡謅，“水靈靈的，皮膚白，臉又小，眼睛又大，比大多數小姑娘都顯得好看。本來想借此跟他講講價，怕你收我錢，才沒告訴你。”

蒙追月這就開心了，只是偏偏還要裝腔作勢：“哼。”

過了一會，蒙追月見孫破還不說話，壓不住好奇，只好道：“你叫我出來，到底是要做什麽？”

殊不知，孫破的高明之處就在這了。明明是他自己要問人家，卻偏偏不開口，等著人家來問他。

“沒什麽，就是想叫個人吃飯。施城主忙，甘將軍又不可能理我，只好叫你了。”他一臉人畜無害。

果然，蒙追月一下就跳進了他挖的坑裏：“甘老五不理你？不可能的！”

孫破問道：“你又不是她，你怎麽這麽肯定？”

“你們剿匪回來，我看她不像是討厭你啊。”蒙追月咬著筷子尖，忽然看了一眼孫破，恍然大悟：“哦哦哦——我忘了——”她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環顧一圈，站起來，整個人都向前趴在了桌子上，神秘地向孫破勾了勾手指。

孫破覺得好笑，但還是一臉純良地把耳朵遞了過去。

蒙追月用一種賊眉鼠眼的氣聲——“你真的喜歡甘老五呀？！”

孫破忽然大笑，揉了揉蒙追月的腦袋。“你怎麽這麽好玩呀？”他說道。

蒙追月攥著小拳頭，一臉興奮地追問：“是不是是不是！”

孫破向她勾了勾手指。

蒙追月大為興奮，再度往前一趴。只聽孫破壓低聲音，用一樣的氣聲，投桃報李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施城主呀——？”

蒙追月：“！！！”

她猛地站起身，出於驚詫，表情幾乎嚴肅起來：“你怎麽知道？！”

孫破道：“別緊張嘛~別緊張。咱們來比比呀？”

“比什麽？”

“當然是比比誰先抱得美人歸啊——”這時候小二恰到好處地上了酒，給兩人斟了一杯——孫破於是順勢向蒙追月舉杯：“比不比？”

蒙追月咬牙想了想，道：“不比！”

孫破心裏一喜，卻裝糊塗：“怎麽不比？”

蒙追月果然又說出了他想要的：“甘老五……你追她那麽好追，但是施長——”

“誰那麽好追？”

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甘怡領著幾個城主府護衛，披著光走了進來。

她沒沖蒙追月發作，而是先剜了孫破一眼。

孫破還沒樂多久的心，忽然一涼。

生氣了。

動了真火。

·

原來這些天來，蒙追月每天上午都會去向施長嵐討教“石散”相關的事。施長嵐雖然不用毒，但城主府內卻有歷代城主的珍藏，其中囊括了許多醫毒典籍。她一邊看書或處理城內事宜，一邊告訴蒙追月她要找的書大致在哪。蒙追月有看不明白的，施長嵐給她一講施恩城背景，也就差不多了。

但今日直到飯點，蒙追月還沒有來。她畢竟是辰歡城來使，又是蒙潛鳴將軍的長女，因此不能有失。施長嵐不知是否因此，派了幾個護衛去她們下榻的客棧，看看蒙追月可否出了什麽事。

結果甘怡不在，蒙追月更不在。桌上書翻到一半，筆甩了一窗欞的墨，紙頁落了一地，椅子和盆架都四仰八叉。房間內的種種痕跡，都表明曾有人來這裏把蒙追月拖走了。

恰好這時甘怡回來了：“？”

甘怡心裏其實本來就是不安的。匪寨雖然平了，可細數起來，施恩城內危機依然不少。別的不說，就說看戲那天的刺客，就至今沒有查明。姜氏也尚未解決。還有個立場暧昧、深淺莫測的孫破……

結果她只是出去了一趟，蒙追月就不見了。她心急火燎。施長嵐配合著她把施恩城翻了個遍，她幾乎就要輕裝出城了，結果最後是在這麽個地方找到了她！

她竟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亂子，跟孫破在這好整以暇地八卦！孫破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人，她那點小伎倆在孫破面前根本不夠看，她以為孫破完完全全可以信任了嗎？

還在說什麽……那麽好追……就這麽商量著把她賣了？！

兩股怒火雙管齊下，甘怡心裏一下子就炸了。

她在蒙追月旁邊坐下，冷冷道：“怎麽回事，給我說清楚。”

蒙追月平時皮，關鍵時候可不敢皮，因此一下子嚇懵了，只敢用眼神可憐巴巴地求助孫破。孫破想著她是甘怡身邊的人，生怕她以後給自己使什麽絆子，只好道：“甘將軍，別生氣——喝口水喝口水。”

甘怡接過他的杯子，卻只往桌上重重一頓。

孫破道：“……都是我不好……非拉著她出來……”

甘怡繃著臉，對蒙追月道：“我是不是跟你說過，這裏不安全，出門前要留張紙條給我？”

她平日裏治軍就嚴格，真憋著火繃起臉來，七尺高的漢子都要一凜。蒙追月一縮脖子，囁嚅著說：“好像……好像……是說過……”

“我是不是也說過，你父親身居高位，你若在施恩城有個三長兩短，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

“是……是……”

“伸手！”

蒙追月苦著臉攤開一只手，先戀戀不舍地往回縮了縮，又一點一點地往前遞。甘怡抓著她的指尖一扯，另一手飛快地在她手心打了三下。這三下沒放水，聲音清脆，孫破聽著都為她覺得手麻。眼淚已經在蒙追月眼眶裏打轉了。

這時候小二正巧端著一盤獅子頭過來，見了這架勢，都不用孫破使眼色，自己就往後廚去躲。

甘怡松了手，打人的手掌虛虛一握，在桌上一扣，厲聲問道：“以後敢不敢就這麽跑出來了？！”

“不敢了……”蒙追月帶著哭腔說。

打也打過了，教育也教育過了，甘怡終於嘆了口氣，語氣稍稍放柔了些，還是繃著平平的調子：“怎麽回事。孫將軍找你出來做什麽？”

“不不不不知道……”蒙追月委屈巴巴，“我本來不想跟他出來，想去城主府，結果他直接就把我揪出來了……我我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

甘怡聽了，再次瞪了孫破一眼，問道：“孫將軍——你說？”

孫破摸了摸鼻子，把騙蒙追月的那套謊話又拿出來說了一遍：“那個……我來施恩城這麽久了，都沒跟別人吃過幾頓飯……你跟施城主都忙……”

甘怡抿了抿嘴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卻不好呵斥他，只回頭對那幾個同樣噤若寒蟬的侍衛道：“把蒙追月帶回去。”

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小孩子擅長留頭截尾——蒙追月剛被甘怡兇過一頓，此刻竟然壯著膽子，道：“我……我還沒吃飯呢……”

甘怡：“……”

她有點好氣又好笑。但她剛剛也瞄見了那個耗子見了貓似的小二，這幾個侍衛跟著她，也尚且沒吃午飯，便只好收回了她慣常斬釘截鐵的軍令：“那請阿龍先回城主府稟報一聲。今日勞煩大家了，我請各位吃頓便飯吧。阿龍快去快回，我們在這等你。”

她這是順便玩了個恩威並施——孫破更會做人，馬上道：“我請，我請——這事到底也是我鬧出來的。”

·

吃過了飯，甘怡便叫侍衛們先護送蒙追月去城主府了。她自己打算回客棧睡個午覺。孫破也說要回去，說要跟她一起走。

路上，孫破忽然問道：“疼不疼？”

甘怡沒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

孫破直接去拉她的手。那只打了蒙追月的手。甘怡的手並不細膩，有好幾道不同的傷疤，結著與孫破手掌上相同的繭子。只是此刻指尖有點抖，已經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還微微泛著紅。

孫破嘆道：“我就覺得不太對。看著是蒙追月被你打，但你比她更疼吧？”

甘怡一言不發，縮回手，握住了。

孫破瞧著，好像是合攏了一朵花。

“你說你何必呢？”他喋喋不休，“沒見過打孩子手心，要拿自己巴掌打的——”他試探著向甘怡伸手：“小的給將軍揉揉？”

甘怡只是搖了搖頭。

孫破更確認她心情不好了，道：“你也別生氣了——是我不好。今天的確是我強拉著她出來的——”

“就算你強拉著她，她只要說一句要留紙條給我，你也不會那麽不通情達理。”甘怡終於嘆出了一口氣，不斷握著發疼的手掌，“我打她的方式，是從我手底下一個斥候那學的。他們家也有個不太聽話的小丫頭，總是闖禍。那斥候要是知道了她闖禍，就會這麽打她手心。他說那孩子這樣，是因為他常年駐守邊關。這麽打她，一是罰她闖禍，二是恨自己，不能家國兩全，陪在孩子身邊。”

這要是以前的孫破，就會損道：“咱們這種在外打仗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死了，他就不該成家！米都煮熟了盛到碗裏了，現在想起來愧疚了，成親的時候幹嘛去了？”但此刻，他看著甘怡的側臉，這話在舌尖上滾了幾滾，覺得愈發不像是人話。

誰沒有那麽一段想成家的時候呢？

他問道：“那你也這麽折騰自己幹什麽？”

甘怡道：“我不是她的父母，本來無權管教。這次又是體罰。”

孫破一哂，有些不以為然。

·

卻不知這個時候，街邊一家店鋪裏，有人低聲道：“看準了，那個是甘怡？”

“是她。孫破一直叫她甘將軍。就算不是甘怡，姓甘的女將，也只在辰臺有。”

有人冷哼道：“早知道他是叛徒！”

“陛下平時那麽袒護他，這次被咱們抓個正著，看他還能不能翻身！”

“管他翻不翻身，直接殺了再說——等等，他娘的！那是什麽人？！”

只見另有一夥人撲向甘怡孫破二人，手裏也帶著家夥，端的是要奪命的氣勢。

店裏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才有人問道：“今天還幹不幹了？”

“幹！”先前話最多的人果斷道，“孫破是那麽好殺的麽？等著吧，我們有的人頭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