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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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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破瞪了甘怡一會兒,忍了又忍,什麽也沒說。他慢慢撚了撚方才和甘怡過招的手指,悶頭咬冰。

一時眾人都看向這裏,辰池謝雲令礙於對方在場,都不想開口說話;蒙追月顯然還在為前日的事生悶氣——施長嵐想了想,吩咐道:“去拿醒酒湯來。將孫將軍的酒撤下去,換好茶。”

在這兒,她說話自然是最管用的。不消片刻,便有兩人端著醒酒湯和熱茶來了。這時孫破看起來已經稍稍好轉了些,正在跟甘怡說話。

只聽孫破道:“我見甘將軍兩頰飛紅,比平時好看。女為悅己者容,怎麽,將軍中意的人是誰?不如指給我見見,我倒要看看是誰比我還會討將軍歡心?”

這雖然是沒譜的話——可辰池還在座呢,一旦誤會了怎麽辦?!

甘怡被嚇著了,只是強作鎮定,想給自己倒杯酒冷靜一下。不料手腳發僵,擡起的袖子竟恰好掀起了一盤蒸魚,她急著將另一只手向後一讓,順便就拂落了其餘的兩三樣菜。一時間盤罐相擊,湯水橫飛,嘩啦啦一地碎屍。

甘怡躲得快,只袖子上粘了一點醬汁。左右鄰座的人也沒被波及,但她依然自覺頗為狼狽,幸而在場的人裏好幾個都沒心情開口,而施長嵐也還沒說什麽,便有人上來收拾了局面。

甘怡正襟危坐,臉上寫著一個生無可戀的句號。小廝還執起她的袖子擦了擦,她僵得像塊石板。

“哼、哼哼,”有人忽然醉醺醺地笑:“甘將軍,你慌什麽啊?”

正是罪魁禍首孫破。

蒙追月離甘怡最近,此刻左右看了看,埋頭吃飯。辰池眼神一動,清了清嗓子,跟施長嵐說話去了。謝雲令見她不救場,也鎖著眉頭,忽然對一盤清炒萵筍起了興趣,開始動手將那些萵筍挑成兩堆。

甘怡:“……”

甘怡面前現在什麽也沒有,有她也不敢動,只當聽不見。在這片尷尬裏,突如其來地,她有些惱謝雲令。

三殿下喜歡他,已經是他的福氣了,他究竟為了什麽,還膽敢跟三殿下吵架?現在還不去哄?放任三殿下生悶氣?若不是三殿下跟他吵架,以三殿下的性格,見孫破醉了,早過來逗弄孫破了!

不料,孫破好像聽見了她內心的吐槽似的。他見甘怡久久不理會自己,便有些敵意地擡頭看向辰池,打斷施長嵐,叫板道:“辰池,是你?”

甘怡&辰池&謝雲令:“……”

謝雲令馬上冷冷開口:“是否有人喜歡辰池,這倒不必孫將軍擔心。”

辰池則反問道:“甘老五喜歡誰,孫將軍這麽費心過問做什麽?”

甘怡:“……”

她還沒憋出來應當說什麽樣的話。

從這個角度來說,她確實比謝雲令還配不上辰池。

原本對這樣的情況,她自有一套應對的方式。那些方式犀利而尖刻——甚至和孫破是相似的,讓她能懂得孫破很多行為的軌跡。只是三殿下說,那些做法太得罪人。尤其她的出身,雖然算是名門之後,卻有些不光彩的地方,當年改回甘姓,就已有些人深覺不妥;她又年少封將,更引人嫉恨。若再任她不掩鋒芒,不學著低頭做人,將其他朝臣得罪個遍,難保哪天不會被群起而攻之,任是三殿下,若真犯了眾怒,怕也只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姑娘,難以保全她。

因此,近些年她事事慎言,雖然看著笨拙,卻少了許多敵人和麻煩。好比原來她是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我行我素,但終有折斷的危險;而三殿下就是那雙溫柔的手,彈了彈她的劍身,誇一句“好劍!”,將她收回了鞘裏。

若故事到此,其實也沒什麽尷尬的。可恰好當時,兩人都是少女,都正值豆蔻年華。甘怡情竇初開,與辰池天□□夕相處,漸漸竟生出了些不合時宜的情愫來。

她不善掩飾,辰池那樣玲瓏剔透的人,自然察覺了。這些年,誰都知道甘家的第五個女兒是三殿下辰池的心腹摯友,可甘怡自己知道,辰池總是在疏遠她、推拒她。當時辰池與謝雲令已經互有好感,她與謝雲令的種種親密也從不刻意瞞著她,給她的每個任務,都是向很遠的地方走,每次回去述職,辰池也都問她有沒有遇上什麽樣的人……她知道自己的那點小心思,辰池和謝雲令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並不計較、也從不點破罷了。

這些年,她已經學會了放下辰池。只是那畢竟是她少年時熱烈愛過的人,哪怕時間變動、人事變遷,難免還是會保有一份獨一無二的情感。她原本是以為就這樣過去了,甚至連旁人提起,她都可以等閑視之。可眼下被孫破當眾點明,她卻一時忽然慌了陣腳,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就像剛摔了一跤,腿腳都是軟的,連試了幾次,也抓不到借力的東西,總也站不起身,只能跌回原處。

最後竟然還是冷戰中的辰池和謝雲令……把它圓了過去。

甘怡無地自容。而孫破已經在回答辰池的問題:“我說了啊,要看看到底是誰比我還懂得討甘將軍歡心——辰池,你不是已經有謝雲令了嗎?”

“這和甘老五又有什麽關系?”辰池嗤笑著說,“再說,我和謝雲令是什麽關系,何勞你過問?——孫將軍,你今天是喝了不少。”

孫破喃喃道:“那看來不是你……不是你,那就好。辰池,我敬你一杯!”

說著,端起面前盛湯的碗,豪邁地一飲而盡。喝完,他抹了抹嘴,意猶未盡道:“好酒——就是有點燙了。怎麽這季節,還有人喝熱酒嗎?”

辰池:“……”

孫破:“嗝。竟然還是鯽魚豆腐味的酒。辰臺飲食之精細,真是令我、令我——嗝。”

辰池捂著臉,悶聲笑了起來。甘怡不知為何覺得丟人。

孫破坐了回去,又問:“謝雲令,是你嗎——不是。施長嵐,你——算了。嘖,莫非是蒙……”

醒酒湯到了。

醒酒湯終於到了!甘怡淚流滿面地想。

孫破問了句這是什麽,蒙追月搶著答道:“你醉了,這是醒酒湯!”

剛剛孫破一番折騰,她早就不記得自己在生悶氣了,看熱鬧不怕戲大的性子又露出了狐貍尾巴。她知道一般醉酒的人不願意承認自己醉了,因而聽了“醒酒湯”這樣的東西,第一反應總是排斥的——她還想再看看孫破能怎麽鬧。

不料孫破聽了,便皺了皺眉,竟乖乖把醒酒湯一口不剩地喝了,比剛才喝湯還痛快。喝完,強撐清明,抹了抹嘴,擡頭道:“我酒量不高,失態了。”

裝得跟沒喝多似的——要不是他沖著說話的方向根本沒有人的話。

然後,孫破睜著眼睛找了一圈,又找了一圈,最終問甘怡:“請問貴府有沒有醒酒的客房?”

甘怡:“……”

施長嵐道:“我叫人去安排。”

甘怡只好點了點頭。

孫破笑道:“那太好了!”

他去拉住了甘怡的手,甘怡甩都甩不脫,又不好跟一個醉鬼計較,正好任他握著。孫破喜笑顏開:“快領我去!”

施長嵐已經給甘怡指了個下人,說他知道附近的客棧。甘怡面有菜色地領孫破跟著他走了。場面這才消停下來。

只是看了這麽一出鬧劇,餘下的人心裏再大的氣也消了個七七八八——何況又都是沒什麽仇的氣。謝雲令戳了戳辰池,把自己挑出來的所有萵筍尖遞給她,順便說道:“你發沒發現,孫破今天的話一直繞著甘怡走。”

辰池接過萵筍,也還沒忘了自己在跟謝雲令冷戰,只“哼”了一聲。謝雲令小聲問:“還沒消氣呀?”

辰池這次是氣大了。她一想到自己鬥狠說的那些話,最終全被謝雲令攬到了自己身上去,就怕得全身發冷。她生怕再發生這樣的事,因此雖然能對他當時的心思感同身受了,卻仍想故意苛待他,又不忍心太狠,因而黑著臉,將自己那盤沒怎麽動過的清炒萵筍也戳到謝雲令面前,言簡意賅地兇他:“挑!”

謝雲令覺得她這樣也可愛極了,一時差點笑出來。他強行忍著笑,接過萵筍。

蒙追月眼尖,叫道:“不行,三殿下,你這樣太好哄了!你得……你得……嗯……”她想了想,終於說出來個餿主意:“你得叫他給你暖床!暖一整年!”

辰池:“……?”

辰池又羞又惱,心裏恨恨道:“一直說蒙潛鳴這女兒冰雪聰明,沒想到是個傻的!”

謝雲令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在辰池眼刀殺過來之前忙去喝酒堵住自己的嘴,可喝著喝著還是幾乎忍不住噴了。

就連施長嵐都笑了半盞茶的功夫。蒙追月不明所以,叫道:“怎麽了?怎麽了!不行嗎?!”

“行,行——咳咳、行——”謝雲令憋得住笑憋不住眼淚,一個勁揉著肚子,“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暖床是什麽意思啊?”

“知道啊。”蒙追月一臉莫名其妙,“就是往床裏放個湯婆子嘛。夏天應該反過來,是鋪涼席,怎麽了,不對嗎?笑什麽笑?”

唉,可憐的蒙追月,到底是個經驗不足的小孩子。平時車速開得再快,總也有搞不明白的地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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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怡安頓好孫破回來的時候,氣氛已經很好了。冷戰的生悶氣的一律都和了好,蒙追月甚至又跑到施長嵐身邊去討東西吃。

辰池見甘怡進來,也笑了,道:“孫破酒醉後,句句都繞著你走。”

甘怡不明所以,道:“是啊,看著是真喝多了。”

“……”蒙追月湊到施長嵐耳邊,悄悄道:“三殿下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不懂,真是活該單身。好氣哦。”

施長嵐波瀾不驚,語調平平:“慎言。”

施長嵐心裏想道:“說得真對啊!”

——幸好甘怡聽不見她的想法。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施長嵐和蒙追月,在這種看熱鬧不怕戲大的精神上,真是如出一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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