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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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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破甘怡兩人本來是按計劃往城主府那邊去,沒想到正撞見城主施長嵐離府,只得將這一環挪到明天。同時,空出的這麽一大段時間就顯得無所事事了。

而甘怡一直抗拒和孫破閑聊,卻也不能抗拒一整天。因此,他們商量了一下,索性出了施恩城。

施恩城是辰臺領土,歷史卻要長過辰臺。諸侯作亂、三足鼎立是在三百年前,施恩城的歷史卻可追溯到四百五十年前。

那個時候,這片土地還是沙漠裏一片岌岌可危的斑禿小綠洲,還陷在戰亂裏,民不聊生。而恰好有一位富商,為了尋找自己被拐賣的幼子,千裏迢迢追到了這裏,幾乎做好了散盡家財的準備——然後他發現自己的幼子已為一位僧人所救。

僧人骨瘦如柴,已經快要餓死了。幼子卻在一旁睡著了,難免瘦了些,卻看得出被人好好照料過了。富商想救僧人報恩,手邊卻沒有吃的,於是一邊叫人高價去買,一邊問僧人是否有什麽願望。

僧人撐開幹枯的眼皮,憔悴地看著他。他並不知道這富商是誰,但他行將就木,也不在乎了。

“貧僧……願這個孩子能回到家鄉。願沙海裏也能建起城市,願枯死的草木能夠覆蘇。願此處的每一個流民都能得到安置,願國界處築起高大的邊關,保護世人永世不再受戰亂苦楚。”

“如若不能,便窮盡此生,保護所見的每一位弱者。”

僧人沒有等到救命的食物,而富商履行了他的承諾。說來也是引人遐想,就在僧人圓寂的那間小破廟遺址,人們最終發現了一條暗河。

從那以後,此地風調雨順,最終成了一座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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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年富商一並建起了一城一關,城是施恩城,關就是眼前這座——施德關?”孫破上手摸了墻壁一把,“嗯,和我見慣的都不同。”

甘怡餘光看見跟著的守兵似乎想把他那只東摸西摸的手打掉,忍住了。她有點想翹翹嘴角,又忌憚孫破的鬼話,忍住了。

眼下並不是戰時,施德關尚可以通行。只是此處險要,施恩城主們是一脈相承的謹小慎微,平日裏衛兵就一波接著一波,以防不測;若有人帶著武器,更會專門分出守兵跟隨。孫破這種人大概是這裏最不受歡迎的一類了——此人毫無被人圍觀的矜持,動不動就要伸爪子,誰知道他要幹什麽?只好一路緊張著。

甘怡也四處看了看,和守兵聊了幾句。守兵不像孫破,是個肯好好說話的人,因此甘怡與他交流起來也不太難。

施恩城地勢開闊,易攻難守,能長久作為國界在這,還是多虧了施德關,以及施德關以東的大片沙漠。

施德關歸施恩城管轄,守軍也算施恩城的編制,自成一派的。這一任的城主施長嵐聲望頗高,守兵對她讚不絕口。只是有些人似乎頗有微詞,認為她一介女流——不合規矩!

孫破插嘴道:“那她是怎麽當上城主的?”

守兵——李孝答道:“據說城主大人出生那年,正趕上城主府內亂,男丁自相殘殺都殺沒了,一眾女眷不知所措,忽然發現夫人有喜了,就立誓尊胎兒為城主,後來也就一直當下來了。”

李孝又道:“其實像我們這些小人物,也都已經看開了。城主是男是女,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何況近幾年沒什麽事,有了不少北上的南方商人,連米價都跌了。”

甘怡笑了笑。這其實也不光是施城主的功勞,其中也有京城裏那位三殿下的手筆,驅商賈北上,她感到與有榮焉。

孫破道:“喲,姑娘想什麽呢,笑得這麽好看,小情兒?”

“……”甘怡思緒被他打斷,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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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只是在施德關逛了一圈,但來回沒有騎馬,也沒人用輕功,只是散步般地溜達,因此回到施恩城的時候剛好趕上柳戲開場。到了這時候,孫破才又想起來問:“昨天不是那小姑娘想來看這個嗎?怎麽她倒沒來?”

“她生病了。”甘怡回答他。

甘怡有點心虛。但也實在是……蒙追月第一次來北方,不知怎麽月事提前了,早上躺在那痛不欲生,床都爬不下來。

不過孫破也沒有多問,只是哦了一聲,便不說話了。這個時候臺上已經緩緩唱起來了:“道是開天辟地……”

甘怡還記著蒙追月拜托自己的事,因此耐著性子凝神細聽細看。孫破雖然披著“愛說愛笑亂講話”的皮,骨子裏卻也實在不怎麽欣賞的來這些咿咿呀呀的東西,難免分了神,目光不著痕跡地到處亂掃,只見人人翹首以聽,無甚有趣,眼神最後便落到了甘怡身上。

甘怡全神貫註,完全沒發現,甚至太用心了,微微歪著頭。她不溫不火的側臉實在乏善可陳,孫破雖然甜言蜜語不要錢,審美卻正常,也覺得甘怡的臉沒什麽可看的。他在想的是她將自己猛然一推,然後一擰身斬馬的場面。

清晨的陽光一貫輕薄,他卻不知道,凝在劍鋒上是那樣刺眼的好看。那一劍真是幹脆利落極了,滿如殘月,勢如閃電!

當時她的神色也格外清寒……帶著冷漠無匹的銳氣,遇山劈山的模樣,氣勢籠在五官上,顯得那張臉龐都動人心魄。辰穆邊境摩擦不斷,這位甘將軍,孫破和她彼此早有耳聞,他原本還有些疑惑和失望,怎麽是這樣呆呆的靦腆的人,現在卻毫不懷疑,若將她放到沙場上,她也將是件殺器。

周五說得對,“這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就像在沙漠裏她和人爭辯的時候,既帶著世家那種刻意培養的禮儀,偶爾又流露出草莽般的混不吝。但又不至於像他這樣會拔劍傷人,而是始終有一種冷漠的克制——那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品質。

因此他才會順手把那夥騙子宰了,追上甘怡。

還有那一推……

孫破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腹。

他幼年過的是苦極了的日子,因此實際上格外珍惜旁人對自己的善意。無論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忽然周身一凜,下意識便已將佩劍連鞘端了起來,攔在身前。同時,甘怡也與他不約而同地提起了鞘,橫肘一刺。

一個男人痛哼一聲,跪縮在地。他手裏的扇子掉在地上,發出極清脆的一聲“啪”,泛著金屬的冷光。

這一來一往太隱蔽,周圍觀客還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以為誰忽然跪倒了,還有人看了一眼,想伸手去扶——卻被孫破用鞘拍開了。

孫破:“別動!”

孫破妄為慣了,這句話也沒有壓低聲音。所幸他們離戲臺子還不算太近,戲還在繼續唱著。

“……奴便出了那柳州府……”

他雖然年輕,卻到底做了許多年將軍,發號施令,自與旁人不同。周圍人,除了甘怡,都被他這句話鎮住了。就連跪在地上那個,也把臉埋住了。

甘怡神色冷淡,用劍鞘將那人一戳,低聲喝問:“你是誰?有何目的?!”

孫破聽了,心頭一跳,知道這又是那個冷漠無匹的甘怡,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去找她。甘怡沒留意他,正步步緊逼,將鞘的一端懟在那人胸膛上,把他整個人撬起來,懟得向後一仰,又被釘在地上:“誰派你來的?!”

那人僵硬地笑了笑,牙關正要咬合,就被另一只劍鞘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嘴裏。

“甘將軍可能只知道戰場上的計較。這種人,多半是死士,後牙裏藏著□□呢,一咬就自盡了。”孫破趁機笑瞇瞇地湊到甘怡耳邊,“就沒必要多費口舌,他們還可能有同——小心!”

不用他提醒,甘怡已經驟然回身一搶。這次劍出鞘了,只出了三寸,孫破看見的也只是短促的寒光,四濺了一點血色。

一眨眼功夫,她用那三寸刃又殺了一個人。她欺身太近,動作太快,對方連匕首都還沒招呼到她身上,只覺脖子一涼一暖,身體已經無力地倒下了。

這一切無聲無息,只是血飛濺了出來。不知濺到誰的臉上,那人一摸,一怔,叫道:“血?!”

恰好還是個高嗓門。周圍人往這邊一看,就看見一具屍體。

這次甘怡再如何低調,觀客們再投入,也瞞不住了。有人驚呼一聲:“殺人了——!”只聽全場一靜,便哄哄鬧鬧嘈雜起來,開始還有人不信,“哪兒啊”、“誰啊”、“怎麽可能”的亂成一片,然後忽然就開始人推著人地往外跑。還有相互尋找的,拖兒帶女的……全被沖散了。戲臺上又斷斷續續唱了幾句,大多的戲子們卻也受不住了,一邊往下扯冠扯鞋一邊輕裝簡從地往臺下跳。

甘怡和孫破雖然是被逃離的中心,可有人急昏了頭,前面又有戲臺子擋著,因此也被人推來搡去的。孫破把第一個殺手一撥,在他頸椎上一跺,了結了他。又順便往甘怡這邊一歪,還有心思和她開玩笑:“你看這些人,像不像被炮炸了尾巴毛的鵪鶉?”

“……”甘怡沒理他。

這是刺殺。她不知道目標是她還是孫破,也不知是因何認出了他們。她只隱約有些猜想,會不會是在施德關的時候被人認出了佩劍……但無暇想太多,她已經認出了一批不懷好意的人,正趁亂往這邊擠。

她索性把劍一抽,正面迎了上去。孫破討了個沒趣,也迎向一波人。他們兩個武藝相當,如入無人之境,將普通人一饒,對著意圖不軌的人一劍下去,差不多就是一條人命。現場的人還沒跑完,他們已經把殺手收拾的差不多了。

甘怡留了個活口,此時正揪著對方的衣服擦劍,忽然瞥見孫破轉身向遠處去了。她本就不放心孫破,見此心一沈,舉步就要追。

誰知那個原本一動不動的活口趁她轉身,忽然亮出了手裏的短刀,沖著她後心就紮了進去。甘怡吃痛,沒等對方紮實,下意識一擰身,別掉短刀,順手把這人刺了個透心涼。

幹脆麻利地殺完這個預留的活口,甘怡的理智才飛回來,不由得就陷入了沈思:“……”

接著她看了一眼孫破,見他只是還沒結束,無意離去,便也不追了,直接叫住孫破:“留個活口!”

孫破手一抖,不知有意無意,正好把最後一個也殺了。

甘怡:“……”

甘怡只好蹲下身摸屍體。結果孫破又跑了過來,面對她站著,卻不說話,也不一起蹲下,只是一雙腿幾乎貼住了她腰側。

甘怡擡頭瞥了他一眼,無聲地問他:你什麽意思?

孫破彎下腰,附在她耳旁笑道:“將軍好腰,若不介意別人看盡——”

甘怡原本都忘了這茬,聞言猛地站起身來,要把剛剛被那人割開的衣服壓一下。誰知一站起來就眼前一黑,幾乎撲倒。

孫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手上血還沒擦幹凈呢,就有心思就地耍起了流氓。他攬住甘怡的腰,將她受傷那一側身子壓在自己身上。

“將軍,你金貴,當心著點。跌了我可心疼。”孫破又戲謔地開玩笑,卻想起甘怡拿著三寸劍刃殺人,想起她並不比自己遜色的反應,覺得她可沒當自己身子金貴,這玩笑便越來越沒什麽滋味起來——他平時這樣打趣——或者說這樣取笑的,都是真正金貴的小姑娘,沒一個像甘怡這樣的。

甘怡吐了口氣,掙出來,自己站直了,把外衣反過來一穿,正好蓋住了腰側的血口子。

剛剛她感覺孫破對自己好像沒那麽……好像不那麽覺得自己不值一提了,隱約還有點……有點暧昧。她不知道為什麽,思前想後,竟把原因歸結到自己這會兒穿著男裝上去了。

可真是差之千裏——但孫破又不知道。

於是甘怡瞄了眼孫破。

她想道:兔兒爺?

她又在心裏悲憤地想道:那也不能打我主意啊!我怎麽也還算是女的啊!

她面無表情胡說道:“一天沒吃飯,氣弱。剛剛沒站穩,見笑了。”

孫破:“嘖。”

孫破盯著她正在變紅的耳朵,決定火中送炭:“是嗎?什麽時候的事?我可沒聽說甘將軍有這麽個毛病——將軍您耳朵紅了,莫非是在騙我?”

甘怡果然已經是日常狀態了,那只耳朵“騰”地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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