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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82、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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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82、終(一)

“我相信她一定不會棄蒼生不顧是一回事。”穆周山轉身看向尹兆, “可是師祖,我也絕對無法接受您用欺騙阿魚的手段,將她騙來人間。”

穆周山身後的司軒也走到與他並肩的地方, 手執長劍, 眼神中滿是堅毅和憤怒地註視著尹兆。

一面是他從來敬愛又依賴的師尊, 一面是他三百年無法忘記的王姐。

司軒夾在兩難之間, 靈魂被揉搓得不成形狀,說不出任何話來。可是矛盾和茫然之間,他又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安全。

“但我也不能代替阿魚去生您的氣, 或是原諒你。”

一語驚醒他。

恨也好, 原諒也罷,那都是池魚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有資格替她做出選擇。他的阿姐, 比任何人都清醒,也是最有主見之人。

就連生死大事,她也要拿捏在自己手裏。前世她默默地用無人知曉的方式和最愛的人們道了別, 為自己選好了離世時想要保持的模樣和穿著的衣服, 然後也為自己決定了赴死的方式和時間。

如果她在這裏,一定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 左右她真正在意的人。

司軒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 與穆周山相比, 不要說馳旭了, 連他也比不上穆周山對池魚了解的十分之一。

他還想再多說什麽的時候, 卻有一絲金光沖破了尹兆布下的樹枝屏障, 緊接著一只火紅的鳳凰朝著天空直直地飛了上去。

從層層枝網下爬出來的央金格爾發絲淩亂, 身上、衣服上都是細細密密的傷口, 可她的眼睛露出令人生畏的紅光, 那張美麗的面孔此刻笑得像是從血海爬出來的修羅一般猙獰。

“我還真是小瞧了你啊尹兆,竟真的損了我三成靈力才破了你的術法。可是——這也是你的全力了吧!”

*

沒有了不死橓樹芯的靈力,池魚知道憑借自己的這三腳貓功法,定是無法破解馳旭的結界。

大約一個時辰之前,馳旭說在池魚出生的時候就與順貴妃一同埋下了女兒紅,當初沒能等到她出嫁的時候挖出來,便現在補償給她吧。

鬼使神差地,她就跟著馳旭來了。

想到這裏,池魚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這可真是單純久了,腦子也不靈活了。”

這裏是酆都,哪怕馳旭真的為她埋下過女兒紅,怎麽可能在酆都的長寧宮挖到呢?

所以當她再一次回到長寧宮的院子裏來的時候,正想回頭問馳旭,究竟把酒放在了何處,就見到身後的馳旭為整個長寧宮布下了一層黑色的靈力結界。

遮去了酆都帝宮上方虛假的晴天,也讓池魚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您要做什麽!”

“你還沒來得及看到吧,我把許多靈魂拘在酆都,將這裏變成了另一個鄧瀘——比鄧瀘還要繁榮昌盛。”馳旭背過身,像是故意不去看她,說,“我知道你與不死橓還有尹兆的關系,也知道你們想要收集七苦靈器。可是阜熙我兒,想必你也早就猜出來,我就是七苦之一了吧。”

他略微偏過頭,眼神卻聚在腳下的石板路上,自嘲道:“過去沒能實現的心願我如今都做到了,好不容易做成了我心中的明君模樣,怎麽能由你們來決定我的命運呢?”

待馳旭離開以後,池魚在這她從前生活了許多年的院子和宮內轉了許多圈。

有些細節她本來根本記不得了,比如博古架上放了什麽玉器,書冊的排列順序如何,梨花木床頭雕的是什麽花樣,屋檐從左至右的第幾塊瓦片缺了一角——那是她有日夜班睡不著,出來拿彈弓彈的。

宮中許多年不曾大修,這缺了的一角就一直留了下來,也刻住了她的半顆玩心。

可不管馳旭是個多麽細致又過目不忘的人,這樣的細節也斷不會記得的。

池魚回想著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那棵合歡樹下。

怎麽這棵合歡樹已經長得這樣大了。

她擡頭望了幾眼。

外面的玉蘭不顧時節地開著,可是長寧宮內的合歡卻只有光禿禿的樹枝。池魚忍不住心想,這麽大的一棵樹,夏日開起花來定是又多又密。

還好她活著的時候還沒看到合歡長得這麽大,不然穆周山一整個夏日別想來長寧宮了。

一想到那蔥蘢樹冠中點點粉白色的花兒,池魚就欣慰地低頭淺笑開來。

可她也沒停下動作,將裙擺攏到一旁,蹲到樹下開始施法將那土挖開。

如今這樣的法術對她而言輕而易舉,可是池魚還是順著樹根仔仔細細挖了許久,才在與她一開始選的完全相反的地方找到了馳旭說的東西。

三壇女兒紅。

池魚一下子癱坐在那些被掘松的土上,笑到肩膀不住地顫動,口中喃喃:“不對,他騙了我。”

她將每一壇酒用袖子擦得幹凈,那封住酒壇的土已在她的動作下皸裂開來,露出裏面紅色的紙張。

她本來可以是這世間最幸福的女兒之一。

池魚起身的動作有些搖晃,可把酒壇放到一旁的動作小心又穩妥。

“我不相信,都是騙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重覆了這句話多少次,可卻還是不住念叨著。

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強調中苦思冥想馳旭那話背後的真相。

忽然,在長寧宮門口有一個中性的聲音回應了她:“馳旭是對你撒了謊。”

擡頭看向那人的時候,池魚的腦中還有些懵:“陸師叔,你怎麽在這裏?”

陸期將折扇捏在手中,沒用多少力氣就破開了馳旭的結界,跨入長寧宮中。

“草民陸期,參見阜熙公主。”在回答池魚的問話之前,陸期臉上完全不見平日似笑非笑的妖媚神色,對她拱了拱手。

可雖然他嘴上說著參見的話,行的卻不是什麽規範的禮儀。

陸期全家人都因那場妖火陷入劫難之中,即使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知道阜熙公主一心為民,亦是這靈器的受害者。可那場災禍到底與她有關,陸期自詡沒有那樣的聖人之心,還是沒辦法完全把自己的情緒摘出去。

池魚也沒有回應他的行禮,只是靜靜等著陸期說出後面的話來。

“馳旭確實是七苦靈器之一,但是他將你囚在這裏的原因並不是真的,他其實是想保護你,不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罷了。與其叫你知道一切後矛盾地懷念和悲傷,倒不如什麽也不解釋,專註地恨他一人。”

陸期將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池魚。

他原本做好了準備面對一個陡然知道自己被最信任之人誆入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之中後,陷入崩潰或是無邊憤慨情緒的池魚。

卻不料她的平靜遠遠超出陸期的想象。

“你不生氣嗎?”

池魚聽完只是沈默了許久,然後在陸期不解的目光中勾了勾手指,把她方才攪亂的泥土歸位原處,才回答道:“這本來就是一場交易,老頭兒苦心謀劃,把我算計進來,其實也說不上多麽過分。”

只是……

只是原來她從前所有以為的一見如故,都是尹兆和不死橓蓄謀已久的,為她安排好的久別重逢。

“他做得對,如果不死橓一開始將一切都告訴了我,我不可能有勇氣去面對好一切。”

人間長達數百年的紛爭和禍亂因她自以為是的善念而起,從前她摯愛的人們早就變得面目全非,沒有她美好回憶中的一絲模樣,還成了推動那些她最厭惡害怕之事的罪魁禍首。

無論給她多少時間,她都不可能做好面對這些的準備。

倒不如這樣一腳將她踹回人間,由著她與那些人結識,生出感情,看著她與那些人之間的牽絆擰成一根折不斷的繩,作繭自縛,心甘情願地走入不死橓和尹兆為她設下的陷阱之中。

是啊,心甘情願。

池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酒我就不請你喝了,接下來要我做什麽,還請陸師叔明示吧。”

陸期看著池魚的背影,心下只有一個念頭。

成宥將軍真是眼光好極了。

普天之下,再沒有比他們彼此更能配得上對方的人存在。

他舉起自己的白色折扇,將下面的那一塊紫色石頭露了出來:“其實我也撒了謊,這石頭裏面確實是我妹妹殘缺的魂魄,但她並不是我的靈器。”

“我才是七苦之一。”

陸期覺醒的時候心中唯一所念,就是要留住妹妹的性命。

而陸期的妹妹陸知盼那時的氣息所剩無多,本來是不可能活下來了的,卻偏偏被陸期爆發出來的靈力給堪堪拉住。

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了生命的跡象,可是魂魄還沒來得及離開人間,就這樣俯身在了院子裏最近的物體——這塊紫色的石頭裏。

原本七苦被收作靈器之後便無法再維持人形,可或許這是陸知盼殘缺意識裏最為強大的執念,也或許是陸期本身作為“生”的特殊之處。

二人的角色和形象就這樣怪異地顛倒過來,陸期得以用人形繼續修煉,而陸知盼魂魄始終無法離開那塊石頭,更別提修煉和增長自己的修為了。

所以無論陸期本身多麽刻苦地修煉,他的靈力多麽充沛,也始終無法有與其它七苦靈器相匹敵的實力。

“馳旭把你從人間拽入酆都的時候,特地把你身上的靈器全都留在了外面,你師祖讓我一起帶過來了。”

陸期身為靈器,亦能與靈器溝通,借用了一部分靈力才能破解馳旭設下的結界。

他走到池魚面前,迎著池魚震驚的目光,握住她的手用法力刺破,然後點在自己的額頭。

“得罪了,公主殿下。”

在身形消散之前,陸期將那把扇子和紫色的石頭恭恭敬敬地呈現給池魚,懇求道:“只有解開這世間和靈器的牽絆,她的魂魄才能重回天地,轉世為人。”

強行將魂魄拘在人間,除了平添痛苦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三百年來陸知盼只能俯身在這小小的石頭上,與陸期寸步不離,說不出半句話,也做不了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這樣的活著,還不如當日就死在災禍之中。

“好,我答應你。”

反正本來她懵懂無知地被帶入紅塵之中,肩負的就是這樣的使命。

長寧宮又一次恢覆了清寂。

池魚走到宮門口,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宮殿、老樹,她看過許多年的紅磚青瓦,最後視線落到那三壇酒上。

“可能我命中,就是沒有機會喝上一口女兒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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