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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7、酆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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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77、酆都(三)

池魚跟著馳旭往那四座同往昔沒什麽二樣的宮殿走去。

先去的是她的長寧宮。裏面並不是真正的空無一“人”, 鬼王不愧為鬼王,他在這帝宮中捏造的幻象小人比池魚之前在紅塵一境中見到得真實太多。

她看著院子中間那個遣散了眾多奴仆的自己,搬來幾張木椅, 小心翼翼踩著木椅再爬上梯子, 好一點點攀到院中合歡樹上。

那樹的年歲不長, 並不高大, 這高度對於當時的池魚而言正好,既滿足了她想要往高處去的心願,也不會叫自己太過害怕。

池魚忍不住會心一笑。她現在可真是比以前出息多了, 不死橓這麽高大的一棵老樹, 她都能一躍而上。

但她又知道,這不是她自己的長進,更多的是因為相信不死橓並不會讓她有事罷了。

從前覺得長寧宮的院落雖然沒有母後和母妃的宮殿那麽大, 但在史上公主的宮殿而言已經算得上是十分寬廣和豪華了。可是如今池魚重新回到這裏,卻覺得哪裏都十分局促。

十來步就走到頭的地方,怎麽能裝得下她的眼界與心懷。

順貴妃的幻象並不在她的祈和殿, 而是在坤寧宮和王後在一起。

池魚看著那身穿華貴衣袍的女子側坐在床邊, 她的發髻上插著許多精致華貴的釵子,手上卻是十分樸素, 沒有佩戴護甲, 戒指與鐲子。

順貴妃的動作溫柔輕緩, 正在餵那久臥病榻的王後慢慢喝著湯藥。

池魚看著她母妃的背影, 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在她恢覆記憶之後, 想起有關她母妃的事情也是破碎的片段, 但與其它回憶不同的是, 她好像從來沒有看清過她母妃的正臉。

母親這個人好像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形象, 出現在她幼年記憶的每一個角落, 與身邊人們津津樂道的口中,池魚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熏香,聽到她唱的那不知在說什麽的動聽歌謠,她撫摸過自己臉頰溫潤的指尖,與令人心安到隨時能睡去的懷抱。

卻一直看不清她的臉。

此刻她端莊地坐在王後床邊,依然背對著池魚。

餵著餵著,順貴妃的肩膀卻一點點抖了起來,連帶著手上的碗也拿不住。

王後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好像是想笑著寬慰順貴妃,可是一開口就忍不住喘氣:“哭什麽?本宮讓你每日盛裝打扮,便是覺得看著就要心情好一些,貴妃這一哭可就不好看了。”

知道這是王後故意與自己說笑,順貴妃卻仍然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淚:“都是臣妾的錯,妾當年見您那麽喜歡阜熙,以為您也是想要自己的孩子的,便將那扶那必當得子的秘藥下在您的吃食裏。卻不了娘娘生下太子殿下後一病不起,都是臣妾的錯。”

王後伸手把那一盞藥碗接過放到一旁的茶幾上,拉著順貴妃的手說:“阜熙那孩子,誰見了不喜歡?聽聞太子鬧騰,你又一直在我這裏,想來小公主照顧起他來也是辛苦得很,你啊,就不該泡在我身邊,平白冷落了阜熙。”

“她很好,”順貴妃握住那雙蒼白纖細的手,不顧儀態地吸了吸鼻子,“太子殿下也很好,您根本無需多慮攔下嬤嬤們,多見見殿下說不定心情就好起來了。”

“不會好起來了。”王後搖了搖頭,“其實我知道你手上還能有拖著人命的神藥,可是本宮想求你一件事,不要救我。你知道的,我心不在這宮墻之內,其實從做太子妃開始我就一直沒過過什麽高興的日子,直到你來了,偌大的後宮裏好歹還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

她做夢都想回到十幾年前騎著那黑色馬駒,馳騁在馬球場上的日子。

“如今本宮終於熬到要離開的時間了。央金,這怎麽能是你的錯,生下樂兒我並不有一日後悔,他讓我感覺這世間還有一個與我血脈相連的生命,只是以後要麻煩你好生照顧他了。

“只是以後我不在了,你可莫要再這樣單純,到底不是那扶草原之上,鄉曲得少唱,也要學著做出繼後的模樣。”

“臣妾不要。”順貴妃哭得愈發厲害了,“我就是蠻女一個,十幾年暗無天日山洞中的教誨都約束不好我做個格爾,還當什麽繼後,你的兒子你自己來教!”

池魚的眼眶微微發濕。

在她記憶中還很小的時候這位王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卻也是能時常到禦花園裏走走的。曾幾何時還會在家宴上抱著她,小心翼翼地吹涼一碗滾魚粥,耐心地等她把嘴裏的那口咽下去。

王後甚至曾經說過要等她長大一些就教她騎馬,可是沒多久她就有了身孕,再後來生下小太子後就再也沒走出過坤寧宮。

那時她不懂事,被攔在了坤寧宮前,她還托嬤嬤去問王後,是不是阜熙哪裏做的不好,還是娘娘有了太子就不要她了。

第二日太子殿下和乳娘就被一起送來了她的長寧宮。

這麽些歲月過去,池魚已經記不清王後的模樣了,她向前走了一步,想好好再看一眼王後的長相。

可當那清秀的五官下難掩病容的臉出現在帳簾後的時候,池魚楞在了原地。

“鬼王大人還是讓這些宮殿空著吧。”良久,她說了這麽一句不太尊敬的話。

馳旭笑了一聲,說:“其實這幾百年裏,我在地府只遇見過你的母後,每一次我都放她離開了。”

馳旭遇到她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個爽朗灑脫的女將軍,戰死沙場的時候正是最耀眼的年紀。

第二次她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婦,一生無風無浪,子孫滿堂,壽終正寢。

第三次她是王城熾手可熱的女醫官,不曾嫁人也沒有子嗣,卻桃李滿天下,死的時候引來一條長街被她救過性命的百姓自發送別。

第四次……

原來她不做王後的日子,可以這麽絢爛,這麽灑落。

“可我沒有見到過你的母妃,你還有樂兒。”

自然是不能見到的。池魚在心中說著,表面上只是沈默下來。

“這些年你在哪裏,過得好嗎?”

“血河池邊,過得不錯。”面對的是這酆都鬼王,池魚便沒打算瞞他什麽,至少目前來看她從前的這位父王還沒有從三百年前歷劫的那一世走出,想必心中仍對她有愧疚,做不出害她的事情,“我死後沒有入輪回,在您遺留在原處的血河池邊等了三百年。”

馳旭面上卻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

他確實已經知道了這些事情,問出來也不過是想從池魚口中親耳聽一次。

“那麽……事到如今,尹兆告訴你為何你的魂魄不完整了嗎?”

*

自下了酆都,闖過第十條街的時候,追在穆周山和司軒背後的已經不只有牛頭馬面和三兩巡史了,如今還多了兩大判官。

怕是再折騰下去,閻羅都要親自來會會哪裏來的小兒,敢用□□真身創這酆都。

左邊伸來一道勾魂索帶來淩冽的陰風,穆周山向右邊避開,一邊喚出銀劍將其揮開。擁有焱核以後他的掌心隨時可以幻化出熾熱的地火,更能以火作劍,燒盡所觸之物。可穆周山仍然習慣將他原本的銀劍佩在腰間,遇襲的時候第一時間也是銀劍出手。

可他剛將劍揮出去,眼前金光一閃,忙收了手下的劍意。

他若是再往外一寸,就要劃到司軒的手了。那邊司軒剛止住旋轉而來的禪棍攻勢,分出手來下意識地去挑開那勾魂索,並沒有料到穆周山也註意到了這裏,兩個人的劍差點又撞在了一起。

這樣的情形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

他們不光光是要註意到鬼兵鬼將的攻擊,更還要註意不能傷到對方,慌亂之中穆周山的左手背被司軒的莫停劍擦出一道口子,司軒右肩的外袍也被穆周山的銀劍劃破。

“嘖。”穆周山嘴裏發出一聲,“還好沒挑破我的袖子。”

司軒一把把他推進右手邊的巷子裏,揮手在巷口布下隱身的結界,怒道:“你慣用右手,回身避開攻擊的時候旋踢要用右腳,不然會將左肩留留出破綻,我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腦子呢?”

許久不聽他這樣言辭犀利地批評自己,穆周山覺得又是親切又是別扭,搖了搖頭,卻問:“那你現在是在用什麽身份教育我呢?”

這話也太不尊師重道了。

司軒的眼中迸發出憤怒,嘴唇緊緊地抿起,整個人繃得死死地,像是下一刻就要一躍而起刺穆周山一劍似的。

穆周山卻收起了嘴角沒輕沒重的笑意,再開口說話的時候,並不再是往常他應對司軒時用的那表面上用詞恭恭敬敬,實際每句話背後都是沒有半點掩藏的不滿的模樣。

而是三百年前抱著年幼的太子樂,低低地與他讀千字文的穆周山,身畔還坐著一個一開始直起腰桿聽他說話,沒多久就開始打起瞌睡的阜熙公主。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從小到大司軒面對他的時候都用一種非常難以言喻的態度,什麽事情都像是為了他好,可是好像又絕對不想讓他好過。

嘴上沒有半句好話,心裏更像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沒來由的敵人,挖苦、嘲諷、厭惡的話張口就來,完全不顧及他那時候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

一切都是有來由的。

“是以我十四年來親傳師父的身份,還是以天褚太子的身份?”

司軒肉眼可見繃得更緊了。

“若是以我師父的名義,師父教導得是,這些日子徒兒都在習慣用焱火為劍,熾羽為障,確實疏於使劍,下次一定註意步伐。”

他將銀劍收入劍鞘,背後展開一雙烈火構織的翅膀。如今焱核早已被他徹底馴服,靈力不向敵人而去的時候,火焰的羽翼並沒有半絲熱意,只將巷子照得亮如白晝。

穆周山也就看清了司軒抿到有些發顫的唇。

“若是以殿下的名義……論起長幼,你還得喊我一聲姐夫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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