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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焱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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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63、焱核(五)

池魚是真的以為穆周山活不下來了。

她在看見那焱核侵入穆周山心口處的時候大喊了一聲“不——”, 然後拔腿向穆周山跑去。

靠近穆周山的橓樹葉瞬息間被焚化成燼,她每一步都踩在了烈火之上。

池魚疼痛難耐。

她不是明明不會感覺到疼痛嗎?為什麽這火燒過來的切膚之痛,讓她汗水涔涔, 心如刀絞。

此時此刻的穆周山, 就是這麽痛嗎?

她不怕痛, 能替他分擔去一些嗎?

焱核的火焰從穆周山胸膛燒到了他的指尖, 他背手緊握的磁永硌從掌中脫落,墜落雲端。

那火焰沒有摧毀他的皮膚、衣裳與發絲,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 穆周山的每一寸經脈, 都被焱核吞噬了去。

若是池魚靠得再進,下一個被烈火蠶食的,就是她了。

但她沒有停下腳步。

就是在這麽一瞬間, 池魚覺得自己真切地活了過來——在瀕死之前。

那一刻池魚的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她這一去等著她的結局是什麽。

只是冥冥之中有什麽在指示著她, 一定要勇敢地走上前去。

她曾經有無數次去到那人身邊的機會, 全都被她放棄了。

這一次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走過去, 陪著他, 生死與共。

可就在她走入那火光之中的時候, 穆周山卻突然清醒過來。

他在池魚十步開外的地方, 近在咫尺, 又咫尺天涯。

那對火光沖天的羽翼, 是池魚死灰覆燃的希望。

他會活著。

池魚癡癡地看著那在烈火中央宛如神祇的穆周山, 潸然淚下, 可嘴上卻掛著難以自制的笑容。

眼眶中難盛熱淚, 在她淺色的眸前瑩瑩躍動。

那濃密卷曲的睫毛之下,撲閃著的是令日月失色的亮光。

她怎麽哭了?

穆周山茫然地想。

他伸出右手,似乎想去抓池魚的身影,可手伸到眼前,他又看到自己指尖躥動的火苗,就又垂下了胳膊。

會燙傷她的。

我還活著嗎?她在擔心我嗎?

穆周山嘴角努力地上揚,那顆負載過多的心臟因為這個想法又穩穩地跳動起來,越跳越快,就要蹦出胸膛。

“別哭了,我沒事。”

穆周山想開口告訴池魚,可是張開口的一剎那,積壓在心肝中的郁氣再難克制,成為一口被他吐出的黏稠、腥紅的血。

蒙蔽在經骨周圍的障礙就隨著這股鮮血一起傾瀉而出,穆周山就感覺他的靈力,他身體的控制權,全都在這一刻回歸到原來的地方。

焱核,成了穆周山的神器。

地心的火灼燒了穆周山全身的經脈和皮膚,將他的骨骼打碎,又在炎焰中重塑,焱核的靈力徹底與他骨血相容,臣服於穆周山。

乾坤再造的□□疼痛,此時才鋪天蓋地地向穆周山襲來。

連呼吸都疼痛難耐,可穆周山卻步履維艱地朝著池魚走去,用盡全身的最後一絲力氣,將她擁入懷中。

他背後的翅膀越來越淡,在消失殆盡的一瞬間,地火迸流沖天,玉清臨和陸期再難抵擋湧出的蒸汽,躍至空中,躲避著滾滾熱浪。

雲巍看著穆周山遠離自己的背影,又低頭去看被地火徹底侵蝕的煉獄情形。

他低頭笑了起來,比哭還難聽,卻越笑越響。

然後雲巍仰頭閉上雙眼,任由眼淚從眼角滑下。

他徹底失敗了。

雲巍聚起周身靈力,百千山石聚到他身邊,簇擁著他,包裹著他,成為一道堅不可摧的鎧甲。

他自萬丈高空上深深地看了玉清臨一眼。

低沈的聲音從雲巍嘴中發出,就好像承載著千萬年的深情與不舍,披星戴月,為她而來。

“我想哪怕只做一日自由的靈魂,也要把我的愛意帶給你。”淚水揮幹以後,他又成為了那個冷情冷性、規行矩步的守山人。

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他在萬萬年間,不小心走岔的一步路。

現在,他要回到他該在的位置上了。

玉清臨的雙手全是因為靈力損耗過渡,血管爆裂而迸出的鮮血。她騰空而起,逆風向雲巍奔去,說:“我感受到了啊雲巍。”

“答應你的我也做到了,清臨,我努力試過了。”

試著去和命運抗爭,試著去擺脫他的枷鎖。

可是他失敗了,願賭服輸。

玉清臨瘋狂地搖頭:“不要,我錯了,雲巍,上天入地,只要和你在一起,粉身碎骨我都不怕。”

雲巍突然笑了:“可我不要你粉身碎骨。”

說完,他的周身蕩起靈風,化作一道光芒,掀起一陣罡風,從高空墜落,就像是一顆荒誕又不羈的天石,義無反顧地往山口撞去。

帶著全部的山靈之力,將地火葬在無盡的深淵之中。

雲巍以身殉山河的一刻,鏡花之崖徹底崩塌,眼前一切,焦谷也好,斑駁破碎的幻境也罷,頃刻間化為煙霧消失不見。

所有人回到了一片白色的沙灘上——那是離鏡花之崖現世之處最近的一道海岸線。

玉清臨連替他收斂屍骨的資格都沒有,這東海的一角,甚至離開雲巍真正埋骨之地千裏之外。

池魚將陷入昏迷的穆周山小心翼翼地托付給一身塵埃的陸期,她看得出來這位陸師叔對穆周山十分重視。

然後提起裙擺,在寸步難行的沙灘上大步向前邁著,朝玉清臨跑去。

她的心在往一個無底洞的方向墜落著,池魚對未來一片茫然,究竟為什麽出發的時候盡管每個人暗藏心事,可明明大家都是快快活活、充滿希望,現在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可真當她跑到玉清臨身邊的時候,卻都不敢上前攙扶她,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玉清臨跪坐在被海水沖實的沙泥上,裙擺被打濕,雙腳陷在泥沙裏,眼神空空地望著大海遠方,不言不語,亦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出來的時候正逢日出時分,好像就連告別,雲巍都要用一場盛大的朝陽,送玉清臨去迎接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就那樣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任由鹹濕的海風卷起她的發絲,拍打在她的臉頰兩側,沾染著砂礫勾在因衣衫襤褸而露出的左肩。

太陽一點一點升起來,金光乍現,所有的黑暗陰霾都被驅散至看不見的角落,可是池魚卻覺得,她那個永遠隨遇而安、意得志滿的師父,永遠枯萎在了這一處沙灘上。

池魚寧可玉清臨痛哭出聲,也好過像一個沒有情感的傀儡,靜悄悄地坐在這邊。她真的好害怕玉清臨會隨著雲巍而去,永遠離開她。

又是一陣潮水拍來,卻在即將打到玉清臨的時候急急褪去。

玉清臨伸手去摸那被海浪沖刷上來的一顆貝殼,把這又濕又涼、邊緣鋒利的殘缺貝殼捏在掌中。

然後對池魚說:“師父沒事,小魚兒莫怕。”

池魚先前哭得發脹的眼眶,便又一次濕潤起來。

“周山怎麽樣?”

為何到了這樣的時間,她還要管別人如何?池魚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捏了一把,緊得她難以呼吸。

玉清臨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師父,可是為什麽蒼天要這樣對她?

她永遠在為別人著想,永遠把自己放在最後,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人,為什麽最終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池魚的嘴唇都在顫抖,開口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她的淚水劃落到口中,還是那海風的味道,嘴角又苦又澀——不死橓從來沒有教給她這樣的味覺,可是她在嘗到的一瞬間便覺得,這應該就是人間苦澀的味道。

“焱核與師兄融為一體,他雖靈力枯竭,昏厥於經脈重塑的痛楚下,但還沒有性命之憂。”池魚的聲音很小,卻清楚地回答了玉清臨的話。

“那就好。”玉清臨吸了口氣,“這樣他也能走得放心一些,畢竟我最擔心的,就是你們了。”

池魚再難克制自己,上前將玉清臨摟到懷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她無措地說著語焉不詳的話。

但池魚是真的在想,是不是她一開始沒有答應過不死橓重返世間,就不會成為玉清臨的徒弟,不死橓也不會因為想讓她收覆七苦的路順暢一些,將與守山人唯一有聯系的玉清臨召喚出山。

即使改變不了玉清臨本來的命運,她或許也能在萬雲閣和玉清然一起度過平安順遂的一生。或許永遠遇不到一個為她舍棄生死的人,卻也不需要她為此付出撕心裂肺的代價。

天下大亂又如何,只要她在意的這些人平安不就行了?萬雲閣享這世上最精妙的修為,擁有最多最強的法器,烽火連天裏也能做到遺世獨立。

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因為她的到來才發生的?池魚無助地想,卻也不敢去問不死橓。

就只好緊緊地抱著玉清臨,想無力地把她留在人世。

玉清臨全身脫力,也不抗拒池魚的舉動,只是虛弱地嘆了一聲:“阿魚,我不做啥事,別害怕。我若是走了,我哥怎麽辦,你又要怎麽辦?我還有割舍不下的東西,沒辦法現在去見他。”

池魚把下巴抵在玉清臨頭頂,卻並沒有因為這句話放下心來,只喃喃地喊了聲:“師父。”

她甚至不知道,孤獨地留在人世,對玉清臨來說到底是不是好事。

遠處天邊有兩個人乘劍而來,降落到沙灘上。

是司軒和傅霈。

池魚低頭看到玉清臨在自己的臂彎中閉上眼睛,似乎累極睡去。她將黏在玉清臨臉上的發絲撥到耳後,輕聲說:“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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