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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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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今日並非正常朝會, 依照皇帝的意思,聖主初次進京,理當感受到朝廷對聖教的友好, 故而將本該在和談之後的宴會提前。

至於和談,在宴會上,一樣可以談。

禮部為此忙得腳不沾地,心裏抱怨皇帝荒唐, 可真話誰也不敢說出口,沒看連國師都沒有任何反對意見麽?

很多大人已經心知肚明, 他們這位陛下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似乎是打算徹底接納聖教了。

然而, 接納了聖教, 聖主必然會取代國師之位, 國師又該如何自處?

墟空一路行來, 周遭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分外覆雜, 有人想要看熱鬧,有人雖與他關系不好,卻也難免感同身受, 在心中感慨一句伴君如伴虎。

明明幾日之前, 皇帝對國師還寵幸有加, 轉天就翻了臉。

國師這些年,對陛下也算盡心盡力, 可惜了。

宿月低調地跟在墟空身後,用神識關註著這些位朝廷中的大人物,看著他們各不相同的細微表情, 就像是在看人生百態。

“國師每日與這些大人們打交道,想來離開此界後, 修為會提升不少。”宿月與墟空傳音道。

佛修與其他修者不同之處在於,修佛不但看重資質,更看重悟性。

人生百態,是每一位佛修的入門之法,看得越透徹,修為提升的就越快。朝廷,著實是個很好的觀景臺,無論是文武百官,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墟空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施主慧眼。”

“所以,這位皇帝陛下朝令夕改,你真的不生氣嗎?”

墟空帶著宿月來到自己的座位上:“自然是會生氣的,成佛之前,貧僧還是個人,是人難免有七情六欲,這並不可恥。”

宿月被他說的忍不住笑起來,她開始喜歡這位墟空大師了,他不但看得透徹,人也通透,說話更是很有趣。

“你不打算給他些教訓麽?”

他們落座的時候,皇帝與皇後已經著盛裝相攜而至。

原本嘈雜的大殿內稍稍安靜了一瞬,百官高呼萬歲,行跪拜禮。

皇帝讓他們平身後,百官才回到各自的席位。宿月註意到,這位皇帝陛下,一直有意回避著國師的方向。倒是他身邊美艷的皇後,微笑著望向他們這裏。

“貧僧如此記仇之人,自然早早為陛下準備好了大禮。”墟空神色自若的擡頭迎向皇後的目光,直至皇後移開臉不再看過來。

“什麽大禮?”宿月好奇。

墟空含笑不語:“若是施主,會怎麽做?”

“我嗎?讓他做不成皇帝吧。”

她覺得這位皇帝,著實算不上明君。

朝廷如今並非無法抵擋聖教,他接納聖教也不是為了天下百姓,而是為了自己修道。

這樣的人坐在皇帝的位置上,實在辜負了百姓。

“貧僧與施主所見略同,便將陛下身上的國運挪了一挪。”

謔!宿月心裏感慨,這位墟空大師,比她以為的更記仇啊。

當然,手段也厲害。

她就算成仙了,也是沒那個本事挪國運的。

宿月很快想到了一件事,皇帝後宮妃嬪不少,更是寵愛皇後,但是好像只有長寧公主一女而已。

所以,墟空教導長寧公主,是為她日後登基做鋪墊嗎?

兩人正在閑聊時,聖教的隊伍終於出現了。他們是憑空出現在殿外的,六名聖使簇擁著身穿黑色袈裟的和尚出現在殿外。

在他們隊伍最後,還跟著一名全身裹著鬥篷的人,無法看清容貌。

一行八人進入殿內,大殿中瞬間一片死寂。

那和尚並未在乎朝臣對他的態度,邁步走來,嘴角含笑,看打扮有幾分出家人的模樣,只是容貌遜色了些,且身上也帶著尚未收斂好的魔氣。

皇帝率先起身,親自迎了下去。

墟凈在皇帝幾步之外停下腳步,雙手合十朝他行了一禮:“見過皇帝陛下。”

態度,竟然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溫和。

皇帝對此十分高興,他願意接納聖教,但也不希望聖主不把他這個皇帝看在眼裏。聖主的態度,不卑不亢,卻是他最希望見到的。

“聖主不必多禮,快請入座。還有這些位聖使們,請坐。”

皇帝雙頰泛紅,親自安置了墟凈等人以示恩典。

聖主的座位被安排在墟空的對面,他帶來的六名聖使依次坐下,但是那名身著鬥篷的人卻一直站在後面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落座了,皇帝拍了拍手,當即有成群的宮女端著禦膳房的美食一一擺上。

墟空與聖主面前擺的都是素齋。

皇帝笑著道:“不知聖主口味,便擺了素齋。”

以前也沒多少人親眼見過聖主,如今一見,竟然是和尚打扮,這齋菜還是方才特地調換的。

墟凈朝皇帝一頷首:“陛下不必如此客氣,我與國師是師兄弟,口味也很相近。”

皇帝訝異,轉頭看向墟空:“此事怎麽從未聽國師提起過?”

皇帝的話語中流露出了些許不滿,墟空一早就知道皇帝是這樣的性格,只是擡眸,淡淡看了眼對面向他微笑的墟凈。

他並未錯過墟凈身後一身鬥篷的人,如無意外,那就是聖屍了。

幾日前,帝尊十分肯定的告訴他,宿月施主便是聖屍的執念,希望這一次不會出錯。

皇帝雖然不滿,但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責國師,只好暫時咽下這口氣。

卻聽聖主繼續說:“我見陛下面色紅潤,想來這些年修煉有成。”

“聖主如何得知朕在修煉?”皇帝一臉驚奇。

墟凈笑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我的這位師弟,一貫不希望普通人修煉,我見陛下資質極好,便偷偷幫了陛下一個小忙。”

說完,他還提了句:“不是山外青山寺的主持進來身體可好?”

皇帝頓時滿臉驚喜,連連點頭:“主持身體極好,沒想到聖主竟是朕的大恩人!”

大概驚喜太過,他已經有些口不擇言。

皇帝很高興,墟空臉色卻很淡。

皇帝修道之初隱藏得極好,他至今也未查出究竟是何人引他入道,沒想到墟凈會在今日承認。

但墟空心裏依舊有些許疑惑,墟凈為何要做這種多餘的事?只是想顛覆皇朝?

墟空思索之時,墟凈已然開口道:“我本次進京,本就是為了陛下與聖教的未來,當不起陛下一句謝。”

皇帝越發覺得聖主與他投契,便直接開口道:“朕欲封聖教為國教,不知聖主可願意?”

墟凈笑了笑:“在下自然是願意的,只是……有一個條件。”

“哦,說來聽聽?”皇帝並不奇怪他會提出條件,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聽聞陛下膝下有一女,名長寧。”

突然聽到墟凈提及長寧,墟空擡眼看過去,對方似笑非笑地回望過來。

“小女可有不妥?”皇帝並未註意到下面兩人的眉眼官司,追問道。

“並無不妥,陛下想來不知道,長寧公主體質特殊,她的血,加之我聖教秘法,能讓人起死回生。”

“什麽?”皇帝猛地站了起來,再次追問,“聖主莫不是在騙朕?”

墟空在這時插言道:“陛下,這世上並無起死回生之法。”

墟凈打斷了墟空,挑釁地看向他:“師弟不知,不代表這世上沒有。陛下若是不信,不如現在找來一句屍體,讓長寧公主獻出一滴血如何?”

皇帝有些遲疑,看了看墟凈,又看向墟空。

墟空起身對皇帝行禮道:“陛下三思,起死回生有違天理。”

墟凈卻道:“不過一滴血,一具屍體而已,陛下何至於考慮這麽久?便是失敗了,也不需要陛下付出代價。”

皇帝想了想,覺得聖主的話確實有道理,便沒有理會墟空,派人去請長寧公主上殿。

很快,長寧公主就被皇帝身邊的太監帶了過來,一具剛剛死亡不久的屍體,也被送了來。

那屍體身上的衣裳,應當是某宮的宮女,可見因為皇帝急著想要屍體,下面的人到底做了什麽。

眼前的局面,已經有些荒謬了,有些大臣不適地避開目光,皇帝與皇後卻依舊興致勃勃。

長寧聽說了父皇要取她的血覆活一具屍體,便下意識地看向墟空,見他並不看向自己,終於失望地垂下眼。

“公主既然到了,先取血吧。”墟凈微笑著道。

長寧皺眉,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擡手制止她繼續開口,有些不耐煩:“不過是一滴血而已,朕的話你也不聽?”

長寧無法,只好用針紮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玉碗中。

太監將玉碗雙手捧到墟凈面前,他並沒有接過碗,而是側身讓身旁那名身披鬥篷的人接住了。

披著鬥篷的男人走到屍體旁,沾著這滴血,蒼白修長的手指在死屍額頭上一點,瞬間,那屍體睜開了眼。

剛剛還是屍體的宮女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茫然地左顧右盼,甚至驚慌地開口詢問:“這、這是什麽地方?”

剛才的一瞬間,宮女的屍體上鉆進了一絲暗紅的魔氣。

不過在場人中,能夠看清那一縷魔氣的,只有寥寥幾人。

事到如今,就算墟空告訴皇帝所謂起死回生的真相,恐怕他也不願意相信了。但凡是統治者,最大的追求除了長生不老,就只有起死回生了。

墟凈,死死拿捏住了皇帝的軟肋。

親眼目睹死人覆生的皇帝以及眾多大臣全都傻眼,沒想到聖教竟然有如此神異手段。

皇帝表情也從驚訝轉為驚喜,不過他好歹還算收斂,稍微平覆了下表情後,急切道:“聖主還未說條件?”

墟凈看向皺眉看向那宮女的長寧公主,開口道:“條件就是,長寧公主需拋棄世俗身份,以聖女之位加入我聖教,終身侍奉聖教。”

皇帝沈吟起來,他如今只有長寧一個女兒,雖然他覺得自己壽命悠長,並不需要現在就考慮繼承人的問題,但這個女兒他也是寄予厚望的。

若是加入聖教,恐怕需要從皇族旁支中選一人頂替了,那畢竟不是自己直系血脈。

皇帝還在遲疑,一旁的皇後卻晃了晃皇帝的胳膊,輕聲道:“陛下,這可是難得與聖主拉近關系的機會,況且,長寧是去當聖女,身份地位不同尋常,往後說不得有大造化呢。”

皇後邊說著,邊看向長寧。

眼見父皇真的開始動搖,長寧大聲道:“父皇,女兒只想留在您身邊,不願意去當什麽聖女!”

“長寧,不要胡鬧。”皇後似笑非笑地斥責了她一句。

若是往日,皇帝已經開始回護長寧公主了,然而今日,皇帝竟讚同皇後似的道:“當了聖女,也可以陪在朕的身邊,聖主,你說是嗎?”

“自然,在下怎麽會忍心見陛下骨肉分離。”

聖主與皇後一唱一和,竟然打算將此事定下,而皇帝看起來也讚同了。

長寧急了起來,轉頭怒視墟凈:“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有何居心,竟然如此害我!”

“公主覺得加入聖教就是害你?恐怕陛下有不同的看法。”墟空淡笑道。

“長寧,莫要放肆!”皇帝見女兒頂撞聖主,當即斥責道。

長寧失望地看向皇帝,她的父皇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舍了她?

她滿腔的委屈和憤怒,最終都化為了指責:“父皇,您真是昏了頭。什麽聖教,分明是□□!您無視受苦的百姓,卻與□□同流合汙,您修的不是仙,是魔!”

“你給朕住嘴。”

話都說到這種份上了,已經沒了回頭路,長寧也不在乎其他,冷冷瞪著墟凈道:“什麽起死回生,我倒要看看,你耍了什麽把戲蒙騙世人!”

她來到那鬥篷人面前,一把掀了他頭頂的兜帽,兜帽之下,一張蒼白俊美的容顏,出現在眾人面前。

穿著鬥篷的男人雙眼血紅,面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墟凈起身朝皇帝微微躬身:“陛下,這是我聖教供奉的聖屍。”

“聖屍?可他,明明是活人。”皇帝剛才還見他動過。

“聖屍乃天地神物,陛下何必大驚小怪。”墟凈並不吝嗇對外人展示聖屍的存在,最主要的,是讓墟空投鼠忌器。

然而墟空尚未有反應,原本在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的宿月,在看見所謂的“聖屍”的瞬間,卻僵在原地。

明蒼!

她的腦子裏,除了這兩個字,再也沒有其他。

這個男人的模樣,幾乎印在了她的魂魄中,根本無法忘掉。

在所有人都好奇地“瞻仰”聖屍之時,她已經站起身,走了出去,周圍的聲音都化成虛無,她眼裏,只剩下他。

墟空沒有攔她,只是見她與往日截然不同的反應,輕輕嘆息一聲。

他看不懂死人,卻能夠看懂活人。這位宿月施主,執念如此深重,也不知此次見到聖屍對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壞?

宿月一步步來到明蒼面前,別人口口聲聲說他是一具屍體,但他睜著眼,正在看著她。

“明蒼。”她低聲叫他的名字。

“你是何人,速速退下!”皇帝見國師帶來的人突然走到聖屍旁,急忙呵斥。

宿月不耐煩地轉頭看了他一眼,手一揮,一道劍芒直接將皇帝面前的禦案碎成幾段。

皇帝一個哆嗦,當即閉上了嘴。

墟凈見狀不由擡頭看向對面的墟空,看著樣子,墟空帶來的人,似乎認識聖屍?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用神識操縱聖屍,想要讓他退回來。

然而聖屍絲毫不聽指令,依舊立在那女人面前,一動不動。

墟凈強壓下心中慌亂,說道:“這位女施主,聖屍乃我聖教供奉神物,你是否認錯人了?

宿月此時眼中除了明蒼,再看不見其他人。聽到墟凈的話,她笑了:“神物?我的相公死的好好的,怎麽就成了你供奉的神物?”

相公?墟凈一怔。

這種關系,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

“你說是嗎,相公?”

宿月的話,沒有得到任何言語的回應,明蒼只是朝她的方向邁了一步。

宿月看著他毫無波瀾的眼神,心裏說不上是釋然還是失望,他是真的,沒有一丁點神志了嗎?

此時的他,究竟是否還算活著?

在見到明蒼的這一刻,她的心臟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攥住,幾乎無法呼吸。他為什麽偏偏出現在她面前?安安靜靜的死去,不是很好嗎?

宿月的眼中,漸漸侵染上了瘋狂。

就在這時,墟空在她身後開口道:“施主,這具屍體為執念所困,執念散去,屍體便會毀去。”

“執念?”這句話讓宿月恢覆些許清明,她擡眼看著明蒼,問他,“你的執念是什麽?”

在墟空說話的時候,墟凈幾次嘗試操控聖屍無法,終於對宿月出手了。

他隔空一掌拍了過去,宿月現在全部的註意力都在聖屍上,根本無法關註其他。

這一掌,被墟空硬接了下來。

無論宴會上多少鬧戲,連長寧公主與皇帝鬧翻都無動於衷的國師終於起身了。

見到墟凈臉上難以掩飾的急切,墟空面上含笑:“看來師兄沒辦法繼續操縱聖屍了。既如此,我們師兄弟,也該好好聊一聊了。”

墟凈試圖用言語威脅墟空,妄想拖延,然而墟空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兩人的身形化成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從殿內飛速閃到殿外,肉眼根本無法看清,只能看到雙方交手的餘波對宮中建築的大面積毀壞。

宿月完全不在乎周圍發生了什麽,她依然看著眼前的男人,她伸出手,試探著觸碰了一下他的側臉。

指尖碰到他的皮膚,冰冷刺骨,不再溫熱。

她似乎被紮到一樣,收回了手指。

他就那樣睜著血紅色的眼睛,看著她。

這一刻,宿月才徹底確認,明蒼留在這裏的,只剩下一個軀殼。

沒有靈魂。

對啊,靈魂不是早就被她用噬魂釘毀去了嗎?宿月恍然。

她看著他空洞的雙眼,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還是和當初一樣難過。她輕聲說:“你都死了,還為禍世間。”

明蒼的屍體再次向前走了一步,沒有人操控,是殘留的執念,讓他想要靠近這個人。

他擡起手,而就在此時,宿月手中出現一柄長劍,在他的手觸碰到她的時候,那把劍也刺透了他的身體。

劍尖毫無阻礙的,從他的後背穿了出去。

他的動作沒有停下,依然伸著手,直至碰到了她的臉。

宿月沒有躲開,對著這個只剩下殼子的屍體喃喃道:“你生前是天下第一人,除了對我,做的都是好事。要是你知道自己的屍體被用來為惡,會不會很生氣?”

蒼白的手指上落了一滴眼淚。

“我當時,應該早早的毀去你的屍體,不該留有僥幸。”

為什麽沒有毀掉呢?

大概是因為,舍不得。

哪怕這個人的意識被她親手抹去了,可還是想留些屬於他的痕跡在這個世上。

她很怕有一天,徹徹底底忘記了他的模樣。

這個男人,教會了她愛情,又讓她染上了仇恨。很多次,她都會想,如果愛恨能夠抵消就好了,可是愛和恨不會抵消,也不會消失。

只會隨著時間的累積,一直一直埋在心底,成為一直潰爛的傷口。

落在她臉上的那根手指輕輕的勾動了一下,在宿月下意識擡眼看向對面男人的時候,他的身體開始一寸寸的消失。

只是眨眼的瞬間,剛才還站在她面前的,據說不腐不朽的屍體,就徹底不見了。

他的執念,只是再見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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