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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甘願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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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甘願匍匐

◎無限柔情◎

李游不過是私鹽案的紐帶之一。

沈辜又從獄卒口中得知, 那個逃到京城裏販賣私鹽的小販最先也是在李府裏謀事,李游之前待他不錯,將許多鹽務都下放給他做。

這人本不必淪落到和窮兇極惡的私鹽販為伍,只是在尋莛樓尋花問柳時, 不知何故和自己的相好起了爭執, 一怒之下竟拔刀毀了相好的容貌。

妓子也是人,尋莛樓樓主——即月喜, 帶人告到了官府。

月喜愛護樓中姐妹, 且她本身與四方權貴都有些關系, 縣衙張忠蓮不敢不照律抓人。

小販見狀不妙,連夜卷家私逃跑出了縣。

衙裏遣二十名挎刀衙役去追, 楞是沒把人追回來 。

沈辜不必思忖 ,一眼看出其中的道道。

這張忠蓮是個庸鄙貪婪的人, 左不願得罪李游,右不想得罪月喜。

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道是兩全。

只是將聽完李游的話, 沈辜覺得這小販暴起傷人一事, 也變得耐人尋味。

不過小販究竟沒多大能耐, 進到京城便以為高枕無憂,竟不明白京都是天底下第一等邪地,裏面比他本領高強的私鹽販還是其他什麽販子,多不勝數。

他生人將到, 便大肆買賣私鹽,搶了旁人生意,自然招惹諸般禍端。

犯了事逃回來, 又觸到她和劉玄淮這兩塊鐵板, 李游保不住, 便只好殺他清災。

只不過李游也料不到他們依舊不買賬。

小販以為有李游這個總商在背後撐腰便行事無忌,最終招致殺禍。

而李游認為李持慎派遲恕庸前來鎮場子便可萬事大吉,現也鋃鐺入獄。

硝煙四起了。

李游只是這場不見軍旗的戰爭的一聲前鼓。

更煎熬艱深的對決已在不遠處等待著。

沈辜的得寸進尺便只能止於此,李持慎的試探在她出了牢獄的一刻,也宣告了終結。

是敵是友,現下已見分曉。

*

劉玄淮真的累極了,沈辜回衙時,他還未醒轉。

不過面色倒有些紅潤,情況看著是好些了。

老大夫年紀大了,時候稍晚便在椅子上打起瞌睡,疲態難掩。

沈辜不好叫老人家陪他們這些年輕人熬更守夜,輕聲喚醒了大夫,給了些錢,便讓他先回家。

青瀾這會子卻也不在房裏,那兩只姜湯碗連同食盒也一起不見了。

沈辜踱步到劉玄淮床邊坐下,闔眼給他把脈,又出了息內力入其體中周轉一回兒,未查出有何不對,便松了口氣。

看來青瀾並未無可救藥,還顧念她的警告。

這廂想著,人就從門外端著什麽進來了。

沈辜回頭,一擡眼,青瀾兩手捧著只碗,小心翼翼地挪步走來。

見她在看,他瞇眼笑了,口中說道:“我想著兩個時辰也該過去了,小將軍您就要回來,便給您在鍋裏煨了湯。”

把碗擱在案上,他給沈辜介紹:“這是才買的鮮鯉,冬日裏可難見得的好物。小將軍嘗嘗?”

那魚湯賣相甚佳,且散發著撲鼻的鮮香,對一個在寒雪夜裏奔走許久的人來說,確有其誘惑之力。

沈辜端起魚湯,抵在唇邊,深嗅了一口,“很香。”

沒有什麽奇怪的佐料。

她喝了口,對青瀾笑了笑。

他好像很擔心自己的湯不合沈辜胃口,見到她笑,皺緊的眉心放開,露出了輕松的笑容。

“您喜歡就好。”

沈辜順帶將剩下的湯喝光,放下碗擦幹凈手,起身幫劉玄淮的被角掖了掖。

吩咐府裏來的長隨好生照顧,她便出衙門。

薄暮冥冥,天邊掛著紫一層紅三疊的霞帶。

華艷動人的霞色稍稍緩解了倦意,方下肚了碗熱湯,也不餓,沈辜望著街邊不急不緩回家的百姓們,臉上露出個真切的笑。

青瀾綴她右後一步,跟著不超過她的手側,往前看著沈辜,也順著看路。

沈辜笑,他唇角便勾起更大的弧度。

兩人間靜謐無話,卻寧靜可喜。

走到半途,沈辜忽地沈吟道:“青瀾,我明日帶你去看間院子可好?”

青瀾臉色僵了,心裏只說這時刻終於來了。

望著小將軍的背影,而他只能無力站在原地伸手不及的日子,又要來了。

“您......這麽快就要離開了嗎?”他艱難地問道,頭顱低垂下去,長瘦的身形承受不住寒風似的顫了顫。

見他這樣,沈辜輕嘆了口氣。

何嘗不是為他考慮呢。

照青瀾的性子,到京城指不定會觸怒多少人。

她獨身在京,不過盡力杜絕李持慎以身邊人的安危來桎梏她的可能。

青瀾和她交情不深,但也曾是她部下一員。

再膽小,喚她聲將軍,便是兵卒無棄。

“青瀾,帝輦之下,終不似北疆能任你我胡為。”沈辜啟唇,語氣加重道,“沒有斥候探前路,腳下的每一步都是慎之又慎......”

她直擊要點地說:“你心機不夠,認不清時局,跟我去實則會給我帶來麻煩。”

沈辜的話無疑很殘忍。

可青瀾偏知道她沒說錯,當下臉色發白,忍淚,嘶啞道:“我知道了......小將軍,您給我安置間院子,我已是感恩戴德了。”

“青瀾......不敢他求。”

沈辜:“但旁的我還可以許你。野花不要養了,我與你些上好名貴的花種,你喜歡這些,不妨借此養心,勝過勾心鬥角活得辛苦。”

青瀾不說話,點點頭。

沈辜看了他一眼,見其傷心,安慰地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回府吧。”

青瀾隔著衣物也感受到了沈辜掌心的溫熱,不由渾身一震,眼淚再忍不了地從眼眶裏紛紛滾落。

離別總傷情,沈辜任他哭去,折身往府裏走。

青瀾沓了兩步,再見僅是她不曾回首的無情身影。

難以抑制的委屈和嗔怨席卷了他的眼睛,一雙本清媚惑人的雙眸兀地陰沈無比,觸之驚心。

小將軍,青瀾不能離開您......小妹不能沒有您。

既然如此,便要您再也不能舍棄青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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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唯一的仆人被送去衙門照顧劉玄淮,沐浴用的熱水便只能沈辜親自去燒。

沈辜撐著頭面照火光發呆。

“水開了。”

驀然從上方傳出一道低沈的男聲。

沈辜拄著下巴仰頭看,宗端利落幹凈的下頜線便闖入了視線。

“你的臉?”

宗端摸上臉,摸到一手尖銳的胡茬。

青黑的胡茬給他硬朗的面容添上幾分憔悴。

兩道本就不易舒展的長眉,此時更是皺得很緊。

他在苦惱和煩悶。

沈辜從矮小的木凳上起來,極其自然地從宗端手裏接過盛水的木桶,“你還沒走嘛?在等我?”

宗端沈默,她也不再深問。

靜靜地把木桶裝好熱水,剛要提走,身前擠進一道高大的黑影。

宗端劈手把另外的空桶塞進她手裏,自己一聲不吭地把有熱水的重桶擡向她的屋子。

沈辜沒阻止。

一桶水罷了,對二人而言不過爾爾。

可他們彼此明了,這時不是一桶水的商量。

浴桶裏的水溫調適得當,沈辜將抓的藥放進去浸著,清水很快變了色,變得黝黑不見底。

宗端把空桶疊起來,未回身便聞到濃郁的藥味兒,唇線抿了下,低聲道:“怎麽又受傷了?”

沈辜上輩子深耕戰事,身上有密密麻麻的陳年舊傷。

傷口一多,當時痊愈得再好,到底也留下了後患。

是以沈辜每逢入冬,都要隔個十五天進行苦到人心肺的藥浴。

宗端跟著泡過,那種將渾身之舊痛聚集於心口,而熬半個時辰待其消散的過程——實非常人之能忍的。

他泡藥浴時,初會落淚,再不濟也是咬牙攥拳。

而沈辜常年受此劇痛,卻從未皺過一次眉頭。

至少叫他看見時沒有。

沈辜是有堅忍之絕志的人,他從來都是她的副手,永遠也沒跟上過。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沈辜俯身碰了碰藥湯,指尖宛若針紮似的,上輩子的疼痛密密麻麻地鉆進心底,她便彎了彎手指。

“沒死已是萬幸了。”

她沒去看宗端,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你何日離開,我與你餞別一二吧。”

宗端握著木桶的手緊了緊,“這麽急著讓我走?”

“說什麽呢,”沈辜不由得笑,回轉過身,去看他陰影裏的側臉,“向來是你要離開,不然我定舍不得你。”

“你做我的副將時,總是比別人做得好。”

她慨嘆一聲,“但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既不為我停留,我何必做那苦心人。”

“我不走了。”

沈辜楞了下,她望著男人的後腦,“什......麽?”

宗端沈重地嘆了口氣,又好像是呼出了壓在心上許久的濁氣。

他拎起木桶,走出門,餘音重覆了一遍:“你這樣狂妄的人,日後肯定會受罪。”

而他願以歸途為代價,一命換一命。

倘若真有此時,真有此幸。

無論如何,他決定對沈辜負責。

萬死不辭——這輩子不會讓她再陷入眾人圍剿的慘況裏。

門扉被宗端嚴實地闔起。

沈辜望著緊閉的房門,一時之間不知該笑該氣。

她退下衣物,進入浴桶,先任苦澀的藥湯沒過頭顱。

眼前一片黑暗,藥味兒濃烈嗆人,自然不太好受。

不過當四肢百骸全然浸入熱水後,堅冷的心似乎都隨之發軟。

“扣扣。”

水幕外的一切聲響都如此沈悶。

泛著波紋般從水面蕩到耳邊。

“嘩!”

沈辜猛地從水中探出手,拽著桶邊坐了起來。

“誰?”她抹了把臉,這時痛楚主要還集中在腰後傷疤,並不難捱。

是以也有餘力應對突如其來的敲門聲。

門外人聲溫和,“小將軍,青瀾來服侍您沐浴。”

沈辜不由蹙眉,即便不知她為女子,如此請求未免也冒犯了點。

她後頸枕著浴桶的一邊,闔眼道:“不必。你忙別的事去。”

青瀾停著沒動,寬袍大袖裏的手攥著兩口小瓷瓶,他動作間,能聽見瓷瓶裏傳出隱秘的水液聲。

“小將軍,我在這候著。您若需要青瀾,只要輕聲喊,我便能聽見。”

沈辜全身泛著緋色,或是熱水蒸的,亦或是逐漸劇烈的疼痛沖的。

她面色未變,但鬢角卻流下了滴滴的冷汗。

青瀾說的話,她聽見而不欲理睬。

想著他沒得到回應,是會自行離去的。

稍頃,豆大的汗珠滾進鬢發,將沈辜在熱水中白得如玉般的面龐浸得更濕潤。

光潔白皙的額上兩道長眉不知何時輕輕皺了起來,緊閉的眼皮微顫,連帶振動著纖長的眼睫。

兩粒小痣躍動在沈辜因隱忍而繃起的眼下,挺拔的鼻骨上也砸不斷滑落著汗珠。

臉色在疼和熱裏越發蒼白,而獨一張唇紅艷非常。

沈辜不肯張唇洩出半點聲響,舌頭緊緊頂著上顎,後仰緊致的脖頸用力地繃著細長的青筋。

怎麽......這般的厲害。

上輩子的傷比如今嚴重許久,她也未曾感受過如此的熾熱難耐。

沈辜撐著長臂,抵住額頭,勉力睜開了眼睛。

其實痛楚已經在慢慢消退。

可返潮溯回的,竟是一種洶湧磅礴的熱意。

嚴重程度,絕非是藥浴帶來的。

她更難堪的,是從黑色的水幕裏看見此刻的面容。

眼尾捎紅,整個眼周都透著艷桃色。

沈辜沒有過□□。

但不妨礙她從現況裏探知到真相。

她立時先疑心是在浴桶裏放錯了藥方,可很快打消了此揣測 。

辨別陪伴了數年之久的藥方,和在雪地裏找黑熊羆無異。

那便是吃食有問題了。

今日忙著去救劉玄淮與捉李游,她早上不過喝了口冷茶便出了府門。

再之入口的......那姜湯和鯉魚。

青、瀾。

沈辜切齒吐出了幕後真兇的名字。

那兇手在外,順風耳似的應道:“小將軍,您是不是在喚我?”

青瀾心驚肉跳地再次握緊了瓷瓶,他死命壓著湧上喉頭的膽怯,強自鎮靜道:“小將軍,那青瀾便進來了。”

他擡腳,心口脖頸處都橫著一刀,身姿格外決然。

“滾!”

沈辜從裏爆發出一道低吼。

隨之破窗而出半截木簪,明晃晃朝青瀾臉面襲去。

他本可以躲過,但硬生生受了這麽一擊。

斷簪鋒銳處在他左臉劃出很長的一道傷痕,立刻就見了血。

青瀾渾然不覺疼痛,步伐依舊往前邁動:“小將軍,就讓我來服侍您吧。”

他走到門邊,白皙的手指搭著門框,道:“我很幹凈的。”

沈辜在裏面,喉嚨如塞了炭火似的幹涸發痛,藥湯作涼,她飲鴆止渴地還泡在裏面。

青瀾不知從哪兒得的藥,竟連她雄厚的內力都壓抑不住它的發作。

她知曉如何解藥。

適當的時候,沈辜願意品味風月。

但是是她要,而非她求人。

青瀾尚且不知她之身份。

若是知曉,恐多生事端。

剩下半截的木簪刺在沈辜掌心,她咬牙,心中道了聲,對不住。

“叫......宗端來。”

青瀾墮入冰窟,他麻木地擡起眼,“阿辜......”

“別逼我......現在就殺了你。”

她說到做到。

青瀾不怕死。

可等他死了,便什麽都挽回不了。

後來者還會踏著他的屍身,承受將軍的恩情。

“......好。”

青瀾死死地捏著瓷瓶,轉身,卻有大顆的淚水從疼痛的眼裏垮下。

唇瓣咬得血跡斑斑,他泣血應了個好字。

得信的宗端怒不可遏,一巴掌把青瀾打倒在地。

隨即狠厲地踢了他兩腳,不顧將人踹得奄奄一息,火速趕去了沈辜的房間。

房門開啟又關閉。

沈辜在冷透的藥湯中,對倉皇無措的宗端虛弱地笑了下,而且充滿歉意地輕聲道:“麻煩......”

宗端怔怔地掉著眼淚。

竟不敢上前,他怕一碰上沈辜,便會將其弄碎。

沈辜擡眼,道:“收著點牙齒......再多,便不必了。”

宗端束手,走近,把人輕柔至極地抱進懷中。

甘願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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