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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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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喘息

◎輕松◎

翌日晌午, 沈辜終於從軟衾上艱難地起床了。

她披散著滿頭烏發,眼角泛紅地撫摸著散發著淡雅香氣的錦被,喃喃自語:“床啊床,你可真溫柔啊, 這樣舒服的你, 怎能讓我舍棄嘛......真想再睡你一百年。”

留戀地看了幾眼,她轉而赤足下床, 方感受到地面的冰涼, 就不能不讓人憐惜那軟被的馨香了。

難, 真難。

溫柔鄉,英雄冢。

沈辜一把推開房門, 舉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大聲武氣地喊道:“來人吶!”

成七彎腰束手麻溜地趕來了。

沈辜盯著他埋低中微顫的臉, 笑道:“抖什麽,我方起床的模樣已經醜得讓人害怕啦?”

“不敢,不敢, ”成七誠惶誠恐, 連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沈辜輕輕踢了他一腳:“那就擡頭, 看著我,我要吩咐你做事了!”

成七才慢慢探頭,終於在陽光盛烈裏望清了沈辜笑吟吟的面龐:“不知貴人有,有何吩咐?”

“喏, 給我換床被子。”沈辜側開身子,把身後淩亂的錦被露出。

“貴人是睡得不舒服了?小人立馬讓庫房拿床更軟的來!”成七話還說著,肩膀已調轉過去, 看樣子久等沈辜一聲令下, 他就要拔足狂奔。

“什麽......哎, 別介呀!”沈辜拽住他的胳膊,下了臺階平視他驚慌逃避的眼睛道:“給我拿幾床普通的被子來,不要什麽花繡什麽草的,你們蓋的什麽,照原樣給我布置好就行。”

“這怎麽行?!”成七忽然瞪大了他的貓兒眼,“您是梁大人親自給小的們吩咐要好好伺候的貴人,吃的用的,漏個底,庫房裏早都把最好的搬出來了。”

沈辜抱臂,墨發如瀑,秋風一過發尾被吹起,她一手攏著發,一手拍了下成七的肩:“我可不是什麽貴人,別搞這些有的沒的,我讓你做,你就這樣做好了。梁大人那裏我自去解釋便可,耽誤不到你的差事。”

“行,就這些,我有些餓了,”她閉起眼睛,沐浴著秋日涼風,寬大的灰衫闊著其瘦長的身形,一截白頸宛若霧裏探出的白梅,俏生生地著實紮眼。

“哎,沒聽見話嗎傻什麽呢?”

成七猛地從那景色裏回神,慌亂的目光兀然和沈辜詼諧的眼神相觸,人便整個的懵了,他急急低頭,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地說著:“我,賢弟——不,貴貴人,小兄長......小人!小人這就去給您端膳食!”

不待沈辜回覆,他胡亂顛簸著腳步落荒而逃。

“小將軍我也並非面若修羅吧......”沈辜摩挲著光滑的下巴,完全沒顧及踩了一腳灰,就這樣披頭散發面露疑惑地進房了。

成七和其餘準備午飯的仆從把食盒提過來的時候,正見到沈辜穿著兩只左右顛倒的布鞋,長發只用發帶紮成一束擱在腦後,左近屬於梁諍院子裏的檀木桌被她捯飭到自個兒的一畝三分地裏。

而她大言不慚地靠著桌子,坐在地上,支著一條長腿,放蕩不羈地把酒言歡。

“呀,都來啦?”沈辜轉頭,見到呆若木雞的眾人,招了招手,“來,把東西放這裏,你們也都不要走,陪我坐坐。”

她坐著的地方正是一叢紅樹下的閑草地,雖說是草地,可那也是主人們的地,做奴才的哪敢踐踏?

仆從們戰戰兢兢地把食盒放下,但各自是絕不敢應承沈辜的邀請的,他們頭顱深埋,恨不得現在就成了瞎子聾佬,也好過聽這貴客講些驚駭之言。

“惱人,惱人——惱人!大庚的子民還真是不硬氣慣了!”

沈辜話音一落,隨即哈哈大笑,又灌了口酒,隨即翹起腿,用腳尖踢開食盒蓋子,將其中的碟碗盡拿了出來。

成七偷偷看了幾眼,見到沈辜泛紅的臉頰,確信她是喝多了,是以才會說些瘋話戲弄他們。

這人也是奇怪,好一陣歹一陣,有點陰晴不定的感覺,讓人不敢琢磨。

當初在街上遇見,本是想帶個奴才回來供主子們差使的,誰知道又帶回來個主子 。

成七欲哭無淚,無奈和荒誕之感沖撞著他淺薄的腦子,情理兩相碰撞,他想破了腦袋也沒能解除這碰撞對自己的沖擊和震撼。

雖是鸚鵡學舌地跟錢婆婆學了些好聽的話,以他這個年紀和貧瘠的見識,沈辜與府裏諸人大相徑庭的行為實在是讓他好奇又疑惑。

最讓成七心驚的是,方才沈辜邀他們這些奴仆喝酒時,自己並不是純然的恐懼——必須承認,他心動了,他彼時心動至極,腳指頭幾乎要頂上鞋尖了,可眼光微動,看見沈辜身上那身灰撲撲卻實打實用綢緞做的裏衣,他於是醒了過來。

“不來就都走吧,走走走,留我一個......快走!”沈辜在生氣失望之間選擇了大笑,她喝了個仰倒,眼神四仰八叉地鉆開紅樹枝丫的縫隙去望天。

成七和仆人們自告退了。

沈辜歪著臉,將他們低伏的身影納入眼簾,直至他們粗布鞋子消失在叢叢疊疊的樹影後,她空落地看了半晌,把頭擺正後,仰望著青空,莫名所以地摸著冰涼的臉,說道:“奇怪,見到他們這群樣子,我心裏好不舒服——又為何會這樣熟悉?”

當初,她就是這麽侍奉李持慎的嗎?

也是這樣低賤得毫無自尊可言,脊背彎下去就能給人當桌子用,膝蓋跪下去就能給人當魚肉食的嗎?

可是她沈辜是威名赫赫兩國的鎮國大將軍 !

她豈是這群自小就被賣作奴仆的人?

或許是她不自知。

旁人見當初之她,可似今之她視成七等人?

倘若如此,“還真是憋屈啊......這跟給李持慎當狗有什麽區別?”

沈辜回想一下,還真他娘沒半點分別。

她還真是李持慎忠心耿耿的一條狗。

“死了,幸好那個卑賤的我死了。”沈辜提起酒壺,咕嚕嚕直往嘴裏灌,她平躺的姿勢不利於喝酒,是以嗆得滿頭滿臉的酒液,更甚之衣襟濕透半邊,眼睛遭烈酒沖得淚水直流。

世事是如一場大夢的,沈辜回首時,恍若看見有人從迷離的夢境裏緩步走出。

那人走近,沈辜哧哧地搖著頭笑了。

梁諍一臉嫌惡地走過來,也是赤腳,也穿著落拓的裏衣,不過他穿著紅灼的綢衣,像團火焰似的,走過來二話不說踢了沈辜一腳,再罵:“滾到那邊點,給我讓點位置。”

“好兇啊。”沈辜調笑,還是乖乖地讓出個空地方。

梁諍冷哼一聲,拾掇拾掇衣袖,矜貴態十足地坐了下來。

沈辜仰頭瞇著眼,看向逆光裏的只能露清楚半邊細白下顎的小公子,“既然早來了,一直躲著做甚?”

“誰!誰早來了?!”小公子突然怒氣 十足地攘了一把沈辜,“你這小無賴,休要胡說!”

沈辜嗯嗯嗯地點頭:“沒有早來就沒有早來唄,急什麽呢。”

“我可沒急!”梁諍連忙解釋,這一解釋更說不清了,自己說的話自己一想都覺得好笑,於是他楞了下,反應過來揉著太陽穴躺下,就笑:“著了你的道啦!算本公子計輸一籌好咯。”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的緣故,沈辜離奇地覺得小公子這全無惡意純粹開心的笑容分外動人心魄,她側過臉,去仔細地看著,直把個驕矜自傲的小公子看得是兩頰粉粉耳尖通紅。

沈辜望著望著就咧嘴笑出了聲。

梁諍手背貼了貼發熱的面部,咕噥著:“美什麽呀你,你這個喜歡離經叛道的小無賴。”

“我心裏一人美,您管不著。”沈辜嘿嘿地嗆了回去。

梁諍覺得面子掛不住,十幾年裏就沈辜會這樣和他講話,丟臉丟得都要應激了,他也立馬反應過來人家嘴上不留情,實則沒什麽別的意思。

昨日之事他在床榻上是輾轉反側地想過了,好不容易確信是自個兒敏感多疑造成的禍端。

呔,這稀奇得像公雞生出小雞蛋。

梁二公子罕見地會反思自己的過錯而不是一味指責旁人咯。

今早他其實來沈辜房裏瞧過一回了,見人還沒醒,心裏又是慶幸又是懊惱。

在隔壁房等了多個時辰,側耳傾聽中總算是聽到了沈辜起身的動靜,便悄聲摸出了房,從沈辜吆喝來成七換被子開始,他偷偷摸摸地看了許久了。

“咳,”梁諍無中生有地動了動他老人家尊貴的嗓子眼,咳了一聲,幹巴巴地說道:“小無賴,對不住奧。”

“嗯?”沈辜一驚,她驚得發帶落地,墨發傾瀉披散在兩個肩頭上,“嗯嗯嗯?!您方才說什麽,小的似乎沒聽見。”

梁諍當真以為她沒聽見,心虛的眼神左右亂飄,接著用蚊子般的細小聲音重覆道:“對,對不住。”

小公子說完,心裏也是有些得意的,他覺得自個兒是真了不起,竟學會體諒人了呢,他一得意,羞赧之情蕩然無存,忙不疊要去好好欣賞品味一番沈辜的驚愕驚喜和受寵若驚了。

不看不打緊,這一看,暴烈的小公子脾氣又給點燃了:“沈!辜!”

打眼一瞧,沈辜笑得眉不見眼,抱著肚子毫無形象顧忌,這樣子肯定是聽到他第一次的道歉了!

她她她——做什麽又要戲耍他。

於是委屈而憤怒的梁諍,狠狠踢了沈辜屁股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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