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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梁左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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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梁左丞

◎別來無恙◎

“二公子, 丞相下朝了,現在就可往前廳去了 。”

門外有個小廝報完消息自退下了,沈辜於屋內聽完,似笑非笑地看向梁諍:“趕巧了不是。”

梁諍閉眼, 再睜開已滿是寒霜:“穿衣。”

他的外裳在屏風後掛著, 沈辜拿來,扔到其膝蓋上, 轉身便去找四輪車。

她一扭開眼神, 便沒註意到梁諍撥開衣物的左手手背暴起的青筋。

矜貴的梁二公子尚未被人用衣物砸過, 換了旁的人,他一定會留雙手下來。

而無知無覺的沈辜仍在那廂找四輪車, 其實那物著實不算小,理當很快能被看見, 可若在放了許多金銀玉器,光擱在地面的半人高花瓶便不下五個的屋子的話,精準地找到還是有幾分艱難。

找了會, 實是感到麻煩, 也礙著屋內光線虛弱的緣故, 沈辜直起腰,原地委頓了幾息,目光幽幽投向沈重的木門。

“吱——呀——”

瘦弱若春枝的兩只手臂,鉗著木門用力往兩邊放開, 隨著禁錮的破碎,燦爛日光一洩而進,洶湧至極, 滂沱無阻。

“多見點光啊, ”毫無顧忌的少年瞇眼, 擡手擋了擋過於刺眼的陽光,扭頭對坐在那端陰郁的小公子笑道:“人不見光,脾性可生得討厭了。”

梁諍握了握拳,眼瞼下的兩朵烏青在光霭中顯現,“給我穿衣。”

他咬牙切齒地命令道。

沈辜微哂,打眼看見四輪車,走過去順便推著。

“擡頭,”她拾掇著觸感細滑的錦衣綢緞,語氣閑閑地像在給自家小寵梳毛,不過心裏更是窩藏著看笑話的心思,於是故意找茬,這裏嫌梁諍手礙事,轉而就那裏煩梁諍的目光吵著她了。

搞得她倒像是主人,梁諍這個正兒八經的主子被弄得態度不上不下,斥責不得服軟不行,以至於臉色難看,像個遭家長無理苛責的孩童。

衣裳終於穿好了,光鮮亮麗的小公子一把拂開沈辜虛情假意的胳膊,撐著床沿直接跌進四輪車裏,形容難免狼狽,面色更陰沈無比。

沈辜含著笑把人翻過來體面地坐好,然後蹲下身拍著梁諍的膝蓋,道:“不礙事,在我面前不算丟臉。”

她或許早忘卻了當初在北疆的事情,可梁諍刻骨銘心地記著。

關在房裏這麽些天,他一人待著便養成了胡亂猜想的壞習慣,沈辜這麽輕飄飄的兩句話在心裏繞了幾圈,喧囂成暗諷明辱的浪潮。

“......沈辜,你比我惡劣。”梁諍慘白著臉,手指緊扣扶手,他強撐著挺直腰背,目光穿過門口,“去前廳。”

“......怎麽忽然這樣?”沈辜低頭,探手去撫梁諍的額頭。

梁諍別開臉,躲掉她的手。

“什麽緣故?又開始討厭起我啦?”

“......”

哪裏稱得上是討厭。

梁諍閉起眼睛,“前廳。”

久別重逢本是人生一大喜事,在沈辜的茫然與梁諍的別扭下,卻古怪地不是滋味起來。

沈辜只好把四輪車推出房門,剛走上小道,錢婆婆不知在哪裏蹲守許久,這時一忽兒冒出來,再以不符合其年齡的速度跑來。

她偷偷對沈辜擠了擠眼,而後揣著手對梁諍恭敬說道:“小公子,丞相剛換下朝服,這時還沒到前廳,您這時是去......?”

梁諍一道眼風飛去,這個嚴厲的老人頓時心領神會地點頭,“照看小公子去前廳。”

她招來個婢子引路,自個兒對梁諍告了退轉身便走了。

沈辜後來知道錢婆婆是去了粱恩那裏,向梁府的大主子稟告二主子收近侍及終於見光的喜訊了。

前廳本是梁府待客的地方,但聽聞那位梁左丞愛把兩件事合在一起做,如今這待客之地已然與用飯的場所合為一體了。

沈辜帶梁諍到此處時,一張方桌正擱在房中央,桌旁只有把光禿禿的太師椅陪著,桌上另有壺清茶與兩個青瓷杯子。

梁諍的四輪車停在桌側,他搭著扶手閉目養神,一派空漠的神情,完全拒絕了沈辜交談的可能。

於是她只好一人望著房間發呆好奇,偶時從一種瞻望上輩子的枉然裏回神,捏著指骨,等待粱恩和想著吃飯。

“丞相來了......”

耳聽八方也是一種百無聊賴,沈辜的無聊好在是被那道馬虎的低呼給打斷了。

她跟著那些低頭順眉的奴婢們的目光朝正前方望去,遠遠地瞧見一位身著寶藍澀直裰的高大青年闊步而來,他行走間肩頭微壓,眼睛虛望靠下,身端平正,腳步如船行水輕巧徐緩。

沈辜的目光與粱恩的眼神觸了一瞬,他面色平靜,腳步絲毫未因她的出現而凝滯半分。

或有靠人行走識別貴賤的術士,見到粱恩的行走之姿,定會道其進退間合乎尺度,是極貴之人。

青年走至桌前,並未看沈辜,而是撈起袖口 ,寬大的手掌先探了探胞弟的臉,唇口一動,聲若笙簧,音色如玉磬,潤澤而暢達:“舍得出來了?”

梁諍並不受自己這位兄長皮相的蠱惑,他睜開薄薄的眼皮,打掉粱恩的手,惡聲惡氣說道:“盡是汙穢之氣,莫要碰我!”

“孩子話。”粱恩施施然收回手,喜怒難辨地坐下,方才擡眼看向沈辜,“閣下特意來見本相的”

沈辜盯著左丞的面龐,苦思著說道:“梁大人您......可出過京城?”

“何出此言?”梁諍提起茶壺,倒了兩杯水,青瓷杯上沒有冒熱氣,壺中的茶是涼的。

沈辜眼光下移,落在梁諍光滑幹凈、修長有力的手掌上,“不知為何,一見到您,便有如見到一故人。”

粱恩垂眸,唇畔洩出半點笑意,他撩起袖子,慢慢給沈辜的方向推去杯冷茶:“請坐。”

立刻有個仆從提著把木椅上前。

“多謝......”沈辜抱拳欲坐。

“放我旁邊來。”梁諍出其不意地攔下直往粱恩走的仆從,細長的指尖撩了撩身側的位置,冷冷道:“她現在是我的侍從。”

粱恩端起茶,半分註意都沒分過去。

他置身事外,好像想要把這樁因占有欲而起的小小爭端,再拋回去。有意瞧沈辜會怎麽處置。

梁諍對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仆從冷笑了一聲:“蠢東西,你是聾了嗎?”

斥完了,他薄唇再張,眼瞧著要從這張紅唇裏要吐出令人膽寒的懲罰之言了,但到底沒來得及說出,二公子的臉頰便突然被兩根手指掐住。

“罰個不經事的小奴幹什麽,你不就看我不爽快嘛,何必禍及無辜。”

沈辜捏著梁諍的臉頰晃了晃,“先別鬧,讓我和梁大人說點正事。過後我任你懲處,如何?”

梁諍心說,這人倒好一番口蜜腹劍,不要以為她把自己的臉轉過去,他就沒發現她在額外註意著那個蠢奴才。

她方才根本不是為與粱恩盡快交談才打斷了他的發難,定然是瞧見小奴才清秀,在“憐香惜玉”!

“放開!”

梁諍用力擰開臉上的鉗制,他頂著兩個紅指印的白臉,陰狠地說道:“膽大包天的東西,手上盡是汙濁!”

沈辜攤開兩只白皙的手掌,只瞧見些細微的刀疤與薄繭,“沒有啊,哪裏臟了。”

她無辜幹凈的眼神把梁諍氣得臉色發青,“沈辜!”

“行了。”粱恩看完鬧劇,朝還拿著椅子惶恐的成七道,“椅子放下,你推小公子回房。”

“我為何要離開,這是我的地方,”梁諍難以置信地轉眼,“我是梁府的二公子,有什麽話是本公子不能聽的?!”



粱恩眸光淺淡,但語氣不容置疑:“回房。”

梁左丞才是梁府真正的掌權人,不消梁諍反應,錢婆婆又走來,跟成七一道將梁二公子推走了。

世家子弟的涵養叫梁諍不能毫無顧忌地邊走邊叫罵,他回頭,陰鷙美艷的眉眼冷厲地勾過沈辜和粱恩這兩張迥然不同又同等磊落的臉,冷眼看著看著,心底驀然掀起巨大的危機與狠毒,可他終究無所施為,只能任人推回到房中。

蠢奴才與笨管家甚至貼心地給他關上了房門!

前廳。

沈辜坐下,抿了口茶水,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

她有話說話,擡眼直視粱恩道:“鬥膽問一問,梁葫蘆可是梁大人的老仆?”

聞言,粱恩漆黑的眼睛裏泛起春光似的笑波,他實是覺著有趣地放下瓷杯,雙唇微啟:“閣下覺著我與梁葫蘆是什麽幹系?”

這有何可猜的?

梁葫蘆什麽關系也都是梁府的人,又非朝野中的官員,倒也不必事無巨細地防著她。

沈辜語氣冷淡下來,她自然不想日後伴著的是個多問到疑神疑鬼的人:“梁大人既不願意講,某便不多問了。”

粱恩緩慢地平視她說:“沈辜,別來無恙。”

“梁大人?!”沈辜猛地站起身,她驚愕地望向粱恩,只因方才這人竟用著蒼老不堪的嗓音回的話。

再仔細回味一番,這聲音不屬於梁葫蘆又能屬誰!

粱恩厚薄適中、有棱而橫潤的唇接著又吐出老人嗓音:“沈小將軍,別來無恙否?”

“你......梁大人好偽裝。”沈辜收斂驚色,臉色覆雜地重新落座。

她忍不住再三打量粱恩清俊的面龐,將其與那張滿是褶皺宛如老樹根的老臉對比,除了那雙眼睛裏熠熠的光芒,竟再難找到當初梁葫蘆的半點影子。

背也不駝了,走來時只能讓人想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又如何能思及到梁葫蘆走兩步喘三下的疲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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