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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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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荒月

十六、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又是清明了,雲還會如約的帶著一束白花來,她已經老了,眼角多了許多皺紋,鬢邊也添了白發。她在逐漸老去,讓我不忍再看了。

相見爭如不見。

我忽然間想徹底死去,不見任何人。讓所有的人都將我忘得幹凈。我不想再看到歲月在她們臉上刻下的無情烙印,不想再聽到她們提及當年的那種慨嘆和心痛。

我逼自己也忘記許多事情。可是,那些事沒有忘記以後,有一件事卻越來越清晰了。我終於逐漸清楚了自己是怎麽死去的。這麽多年我一直刻意忘卻,不願記起。亦如我生時的落拓一樣,我也死得軟弱卑微。

我經歷了一場百倍艱辛的遺忘,可事與願違,到最後終是牢不可摧地記住了,因為現實用摯熱的烙鐵狠狠地印在我的靈魂上了。

那個早晨,窗外是淅瀝陰冷的雨,它替我流盡了一生的淚。那天是清明節,我的生日。

我失眠了,打掉孩子後又失去了工作。

辭去那份工作後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是否連上天也覺得我這個人是多餘的?我的要求並不高,只要是一份可以清清白白的賺錢就可以,我在街上逛了很久,看見有貼招工啟事的地方就去打聽,可是所有的老板都搖頭,因為我的年紀大了,他們只要18——22歲的女孩子。

最後去一家小餐館時應征洗碗工時,老板娘很好笑的看著我說你這個年紀能幹什麽?周圍的人哄然而笑,我在笑聲中無聲地推門出來。

我只有28歲啊,可是現實告訴我,我已經老了。

在這個偏僻的小鎮,28歲的女人已經老了。

回家的路上,我感覺自己象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人,看不到一點希望了,到家的時候,一屋子冰冷的面孔,然後是君的發難。

他知道了我打掉了孩子,我們吵了今生唯一的一次架,所有的人都責怪我的選擇,這本非我的意願。

一個女人若連母親因為不能做,活著實在無趣。我的心一點點裂開了,沒有淚,眼睛酸澀疼痛。

我無法讓他明白,養育一個小孩子不是養條狗,管吃管穿就可以了,養狗不喜歡還可以賣掉或送人,孩子不一樣啊,那是要用下半輩子去實踐的承諾,也許榨髓敲骨都未必兌現的。我不想謀殺這個生命,長痛不如短痛。

我的解釋沒有用,吵架在君吼出一句話後結束,我無語無淚,怔怔的站在窗前。

葉露,你讀那麽多書有用嗎?工作找不到,孩子也生不了,死了算了。

君的這句話推了我一把,本來我已經站在懸崖邊上了。

讀書,一直是我的快樂,我書架上密密的詩卷,曾經是君引以為傲的東西,他吼的這句話在我的意料以外,也超出了我能承受的範圍。

也許他早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吧,受夠了我這樣的人:我莫名其妙地走神,我神經質地失眠,我歇斯底裏地寫字,我可以把自己沈溺在自己的故事裏,在一分鐘前哭泣,在一分鐘後歡喜。

也許我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他,他不再覺得把詩書塞滿腸胃是什麽修養和素質,那應該是得了腸梗阻。

他看著我時候,嫌厭地象看一個病懨懨的無藥可救的負擔。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死也不想聽到的,我失去了反駁的力氣,只是木木地看著他,隔著冰冷的空氣,我們原來還是兩個世界。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連書生也不是。

我奇怪自己還去念什麽成人自考,還去讀那麽多鬼畫符的書,還去寫傷春悲秋的詩……我浪費著時間,浪費著金錢,也浪費了許多人的感情,我不是魚,卻逼迫自己生活在水裏,做著一躍金門便化龍的春秋大夢。

我以為自己我行我素地逆風而行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我連做母親的能力也沒有,我活得如此失敗,可悲的是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和命運作戰的勇士,刑天舞幹戚,猛志固長存。

滑天下之大稽。

世界在瞬間灰了,坍塌著,我的夢想零落成泥。

我的生命,在刀光血線中開始,因為胎位不正,母親剖腹才生下我,那是清明節的早晨。

我的生命,又在刀光血線中結束。我終是背棄了初衷,沒有選擇古典的方式,在一個寒雨淒淒的清明之晨,拿慣了筆的手,換成一把刀, 刀鋒如雪。

刀鋒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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