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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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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荒月



意猶未盡眼閉了,松柏青青墳頭草。

細思身後眼前人,誰會清明祭到老。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寫了這首詩,以此紀念新認識的朋友雲,她答應若後我而亡,便年年捧一束淒白如夢的花,放在我芳草茵茵的墓碑前,算是擲地千金的諾言,讓我們生生世世做朋友。

她承諾時很鄭重,沒有嘲笑的意思。

十八歲的時候,我只剩下了年紀和朋友。

年紀不過一把,過了一天便少一天,朋友,在認識雲以前,就只有一個,許。

青春洋溢或者錦繡前程,只是寫在自己文章裏絢麗的點綴。我無所謂,說無可奈何也可以。

畢竟十八歲的時候,還有一顆會做夢的心,覺得縱是落拓一生,家徒四壁,但若清風兩袖,明月滿襟,一二詩朋棋友,三杯兩盞淡酒,也算不枉此生了。

那天我喝醉了,想想死了以後,每年生日時仍舊可以收到兩束花,還有朋友綿綿不斷地思念著,開心得流淚。

雲是第二個答應我如此要求的人,第一個叫許,我青梅竹馬的朋友。

我喜歡擁青梅竹馬或兩小無猜來形容我和許的交情,我們同歲,十八歲的時候也相識了十八年。後來雲笑我,她說青梅竹馬這樣的詞是用來形容情人的,我反笑她淺薄,屈原不是常用香草美人來比喻孤臣,李白也將孟浩然稱為佳人,誰說從小到大的只能是情人?

雲看著我振振有辭的樣子,呆了呆,她讀的詩沒有我多,反駁不成只有沈默。

現在想來奇怪,我的要求確實荒謬。

雖然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我慮的未免太遠了吧?一想就想到了下輩子,當然如果有輪回的話。

生老病死,人之無常。

我不驚訝無常的殘酷與遲早,只是想不出它來的時候,我們四目相對時,自己會是什麽樣的心情。

十八歲的時候,窗前的梨樹第一次開花。

滿樹浮霜流雪,孤白清冷。

記憶中這樹梨花只開了十次以後,我沒有等到它的第十一次雕零。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我一直喜歡在梨花飄落時,玩味這句清幽的詩,萬千滋味,湮滅心魂。

暮春早晨,寒雨疏冷,我的身體失去最後一絲溫度,雙手緊握,覆又空空,亦如來時。

二、

書,音樂,寫字。

從十八歲以後,我一絲不茍地在這種生活模式中延續堅持著,夜以繼日,年覆一年。

雲說我在透支生命,也許吧。

我讀的書只是純粹的書,不是能鋪成象牙塔的基石。

學校的門重重關在我孤煢的背影之後,同窗學友天南海北各自飛去,留戀讀書時代的我已經不能沐浴在教室的明媚陽光下。

我把留戀和不舍全埋在心裏,不想讓父母看見,不想讓他們為此而愧疚一輩子,那不是他們的錯。

那時候我還相信著條條大路通羅馬,不上大學也不是什麽前程無望的大事,只有我努力,總該有一條陽光道讓我走吧。

我想到了許多困難,只是沒有想到“大專不如狗,大本滿地走”的現實。

現實如鏡子,冰冷而易碎,只要睜開眼睛,只要敢看清楚。

我一直相信著,一些到如今還沒想過要懷疑,好笑嗎?

這條漫長陰冷的黃泉路我已經走了十年了,仍舊沒有見到陽光道的起點。

人間三百六十行,我挑來撿去左斟右酌,終於敲定了寫字這一行。大約在年輕的心裏,連坎坷折磨也全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通俗釋義。

我豪氣幹雲,懷著對“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的虔誠與向往。

那時節,文若驚人何辭死?落拓無妨大丈夫!

這時候,半世光陰埋詩卷,一生心思葬夢蕪。

從始到終,我竟不悔悟,是該為執著慶幸還是為愚頑扼腕呢?

路是我自己選定的,定了事情就決不更改,是不必考慮後悔,就算前面是萬丈深淵,也不必裹足不前。

生命和時間都是一維的,沒有重來不能退轉。

我是這樣的固執,在決定的剎那,就鼓足了死不悔改的勇氣。

我的世界裏,黑夜遠比白天多,如夢想般的顛倒著,很多事情習慣了就變成麻木,我習慣了這種麻木。

雲想勸我多曬曬陽光,象正常女人一樣生活。

有什麽好處嗎?

我不以為然的反問她。雲想了想說,也許那樣會有正常人一樣的快樂。

快樂

我一點不覺得自己的生活裏邊缺少這個東西,同樣我也不認為我過的日子很不正常,不患得患失,知大是大非,有原則可守,有理想可追,這樣的人生不正常嗎?

喝醉了的人總會認為自己是清醒的。

雲對我的自以為是、固執堅信總是無可奈何。

對於沒有誘惑的話,我向來是聽不進的,固然我也明白雲是一番好意。

你不能總這樣活得不切實際,現在可以揮霍時光,因為你年輕。如果等到你連青春都當成了賭註輸掉了呢?你怎麽辦?

有一次雲說的話有些尖刺而冷,我打了個激靈,發現她的話雖是無情卻非虛言。

可惜我和所有劣性的賭徒一樣,沒有懸崖勒馬,反而變本加厲。

我堅信自己可以美夢成真,但是現實到最後還是冷冰冰地對我說,葉露,你錯了。

我死的時候,書還是當年的書,書間密密麻麻夾著我的批註,文字還是自己的文字,沒有半個被印成鉛字撞進別人的視線。

文壇如考場,我用一生的時間準備,但交上去的只是白卷,我後悔的只是答題的時間太短,卻從不懷疑參加考試的決定是否正確,現在我還是思考,如果再多活幾年,我應該寫出好的作品的,真的只是時間問題。

三、

清露浸階冷,殘花映日寒。

秋穹空寂寂,哀雁莫關關。

世半惟餘病,囊中無個錢。

前程浮雲散,鬢發漸已斑。

偶憶少年時,唏噓淚如泉。

舊友尚可酌,千裏俱無眠。

活著的時候,我寫這樣的詩,那是許的生日,我囊中空空,便千裏寄去一張紙,紙上寫了這些字,許回我電話時,聲音有些沙啞。她說她感冒了,我說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多照顧自己,生日快樂。我沒戳穿她的謊言,在我詩裏,她有她的悲傷。

三文錢換兩杯酒,酒盡錢無何所有。

去日來時兩手空,惟餘墳頭一棵柳。

死後,我這樣寫詩,寫得自己讀著也覺得晦氣,做人做鬼都是這副德行,我有點痛恨自己。

故事設定背景,如果葉露沒有遇到晉寒冬,沒有遭遇到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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