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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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一雙黑金長靴在巷尾悄然出現。
隨著那人輕慢的腳步，無形的波動宛若水紋般在腳底蕩開，擴散四方，自成一個固若金湯的結界。
“好生敏銳的觀察力。”衣著華貴的男子輕搖手中折扇，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好奇道，“不知小友如何感知到我的？”
幾許朦朧月色，足以讓姬九玨看清對方的五官。
他斂了不耐，兀自嗤笑一聲。
“就那點藏頭露尾的本事，不若回去修煉千百年，再來丟人現眼！”
素星河一點都沒有被挑釁的生氣，相反他手上的折扇搖得更是輕緩，頗有些悠然自得的意味。
“小友如此暴躁，實在不好，不好。修煉應當先修身養性才是。”
姬九玨懶得與他廢話。
有這時間，不如回去歇息。
正欲繞過素星河，對方卻先一步用合起的折扇壓在他的肩上，笑瞇瞇道：“小友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姬九玨斜睨那折扇一眼，深黑的眼瞳裏掠過嘲意：“一身魔氣不穩，我勸你，還是早些離開太陰城。”
素星河原本游刃有餘的笑容，在這句話落下後，臉色大變。
他的聲音也失了冷靜，折扇逼近：“你是誰？”
看在過往的情面，姬九玨僅一指燃了那折扇，火光映亮素星河那張逐漸猙獰的面孔。
他周身黑色魔氣不受控制地滲出，一手攥住姬九玨的肩，面容晦暗，眼眸化作一團濃墨，露出變長的尖牙，似乎對方是什麽香餑餑般，想要將其生吞下去。
姬九玨揚起右手。
更為濃郁的魔氣溢散出來，蓋在素星河的腦袋上，狠狠往下一壓，高大男子便整個被掀翻在地，發出重重一聲響。
地面石板都被震得碎裂。
白衣少年一腳踩上他的腦袋，垂眸靜靜睨過去：“清醒了嗎？”
素星河疼痛之餘，渾身戰栗。
他的魔氣，縱使面對萬魔谷另外兩位魔王，也難說勝負。
竟然在這少年手下被生生震散。
輕而易舉，毫無還手之力。
他……他究竟是誰？
註意到素星河周身溢散的魔氣悄然回攏，姬九玨知曉對方正在恢覆神智，他踩著對方的腦袋俯身，力道大到素星河覺得自己這顆腦袋都快被碾碎。
他痛得皺眉。
卻恍然對上少年微彎的深黑鳳眼，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姬九玨用密語說了幾句話。
素星河恢覆神智，越聽越覺得心驚，被猛踩著腦袋也不敢生出任何怨氣，誠惶誠恐地應下：“是，大人。”
踩住額頭的長靴移開。
姬九玨垂眼睇他：“少發瘋，此間事了，便滾回萬魔谷！”
“我知曉你所求，安分些，別早早散了這身修為。”
素星河聞聲激動不已。
周身魔氣再次控制不住地溢散出來。
姬九玨低眸看去。
素星河：“……”
他默默移開眼，收回所有魔氣。
生怕姬九玨嫌棄他情緒不穩，難成大事，素星河頗為狼狽地爬起來，旋即單膝跪地：“屬下定當完成大人交代的事！”
姬九玨輕輕點頭，便走出巷子。
由魔氣凝結出的結界，被他一腳踩碎。
素星河低著腦袋，根本不敢動。
等白衣少年走遠了，他才終於松了口氣。
魔族生來便是靠不斷吞噬同類，來壯大提純體內的魔氣。
因此魔氣之間的強弱，等階壓制極為明顯。過於強大的魔氣，甚至能令魔族完全生不起反抗之心。
他剛剛便是……
素星河提起袖口幹凈的部分，拭了拭額角滲出的汗，還有些後怕。
若是拼修為，他根本不懼。
但面對那等魔氣，莫說展露修為了，全身都在戰栗。
他記著姬九玨交代的事，連忙起身，重新收拾好自己，再度恢覆那個著華服的翩翩公子姿態。
面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從儲物袋裏取出新的折扇，一邊輕搖，一邊頗為閑適地走出漆黑的長巷。
姬九玨回客棧時，江停還未回來，他敷衍地給對方傳了張傳音符，轉而便躺下繼續睡。
對於素星河的提前出現，姬九玨有驚訝，但不多。
畢竟他都能完好無損地修煉了。
再出現些不影響大體劇情的東西，又有什麽不可能？
姬九玨很快就將其拋在腦後，獨自霸占客棧房間歇息。
江停是在天明時回來的。
他臉色很不好看，連側臉上印下一枚清晰的鮮紅唇痕都沒有發覺。
姬九玨睡得朦朧，輕擡眼皮。
在江停準備施以靈氣清掉所有臟汙後，他模模糊糊提醒了一句：“江道友，你的臉。”
江停施法的動作被打斷，倏忽記起什麽，走至床邊，在面盆架支起的盥盆裏看了看，映著清透的水面，那抹唇痕格外明顯。
他捧起水，用力擦了擦。
衣領下的肌膚，再次不可自抑地紅了一大片。
姬九玨闔眸，還有些可惜。
若沒有清潔術，頂著這枚唇痕出去，定當是極精彩的畫面。
江停洗幹凈，連忙與姬九玨道謝。他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句：“姬師弟……此事是個意外，還望姬師弟莫要與旁人說。”
“放心罷。”姬九玨掀眸，眼睛亮亮的，抿出頰邊的笑渦，道，“這是江道友的私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江停：“……”
知曉他誤會了，但也不好多解釋。
因為收到那只傳音符，江停果斷岔開話題：“姬師弟，昨夜可發現了什麽？”
姬九玨搖頭。
“昨夜我本想跟著進花樓，但從花樓上方突然越過一艘巨大的烏篷船，我第一時間便去追那飛行法器，奈何對方速度極快，我追了好幾條街，還是將它追丟了。”
少年從床上坐起身，有些失落：“不過我知曉那烏篷船似乎是往西邊方向去的。我昨夜還去了西城門，卻沒有發現什麽蹤跡。”
江停事後也聽說了花樓被毀，烏篷船逃離之事，此刻意外得知大致方向，不由露出一點笑：“無妨，我們之後再去城西看看。”
姬九玨嗯了一聲。
天已明，其餘人一夜未睡，接連出來，一一敲響同門的房間。
秦萱與柳芊芊早已撕破表面和諧，相互看不順眼，昨夜雙雙背對著修煉一夜。
江停換了身衣裳出來。
秦萱喚他一聲，視線匆匆從後方的姬九玨身上掠過。
二樓樓道裏，陸靈笑著赤足而來，蓮步輕移，右邊的雪白腳腕有一圈明顯的淡紅指印。
江停肉眼可見地僵硬。
“啐！不知羞！”秦萱自然註意到陸靈腳腕的痕跡，想起她還兼修不入流的合歡之法，厭惡道，“當真是給望月宗丟臉！”
“丟臉？”陸靈笑彎了眼，穿過人群直直看向江停，“江師兄，你說我給望月宗丟臉嗎？”
江停木著臉。
陸靈眨眨眼：“你昨夜可不是這樣對人家無情的呢。”
不等她繼續說，秦萱已經滿腔怒火地提劍奔來，欲要跟她拼個你死我活。
陸靈自袖中飛出紅綾，擋住劍刃的同時，飛速後退。
“我要撕爛你的嘴！”秦萱眼睛都氣紅了，與陸靈在二樓樓道公然打鬥起來，一時間，劍氣與法術碰撞後的威力，將樓道都毀了大半。
姬九玨原本就站在江停身後，此刻更是往屋裏退了兩步，倚靠半邊門，從儲物袋裏摸出一袋顧棠給他買的鹹蛋黃小餅幹。
一邊嘎嘣脆，一邊看熱鬧。
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好看，但想到“姐姐”生生錯過這等場面，便忍不住彎了眉眼。
臨近過年，顧家父母提前幾日回家。顧棠高興地來來回回忙活，做爸媽的貼心小棉襖。
別墅裏被張貼各種倒福和各種喜慶的年畫，硬生生將歐式風格的別墅襯得喜氣十足，哪哪都透著年味兒。
顧煬被妹妹拖著出來一起貼。
他不忍直視地捂著雙眼，摁住張貼的畫一歪，顧棠就會在後面敲他腦門一下。
顧家父母便坐在那笑。
爸爸偶爾會過來幫忙，媽媽則是薅著自家裹厚棉襖的小公主，讓造型師上門做造型。
除夕那日，顧煬親自下廚。
爸媽和妹妹幫他打下手，最後被嫌礙事趕出來，甚至顧煬還切了果盤端來，讓他們待在客廳安分些。
顧棠蹲在茶幾旁揀愛吃的車厘子和草莓。
顧家父母正在討論一件方案，最後說著說著還爭執起來，被小棉襖一人一塊水果堵住吵鬧。
顧煬穿戴好圍裙，正打開冰箱取東西，聽到那些爭執，也忍不住皺眉道：“再提工作，都給我出去！”
顧父覺得被落了面子：“臭小子！”
顧煬可不吃他這套：“一年回不來幾次，還不好好陪棠棠！算起來，你們女兒都是我拉扯大的。”
顧家父母面色訕訕。
“哥，我想喝烏雞山藥湯。”顧棠主動跳過話題，望著顧煬，杏眼高興地彎成月牙狀。
顧煬哼笑一聲：“做做做！”
他的笨蛋妹妹，連愛哭的小孩有糖吃這個道理都不懂。
尷尬的話題終結，察覺到父母有意陪自己，顧棠主動提議打撲克。
正好三個人可以鬥地主。
顧棠牌技一般，但因為爸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出牌，將整個牌局都放成汪洋，以至於她從頭到尾就沒輸過，臉上幹幹凈凈。
爸媽的臉上都貼滿紅色的長條。
“我們棠棠打牌真厲害，讓讓媽媽吧。”
“爸爸年輕時打牌技術一流，沒想到棠棠比爸爸還厲害。”
顧棠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抓到的牌都不錯，不太好的牌也能跟著躺贏。
她笑瞇了眼，毫不謙虛道：“那我讓讓，我讓讓。”
顧煬做好飯菜，也忍不住笑。
小妹當真是被哄昏了頭。
一家人過了個歡聲笑語的除夕。
顧棠很晚才上床睡覺，困到睜不開眼，還不忘點進游戲，將過年的喜氣傳給崽崽。
這幾日爸媽回家，顧棠都沒怎麽上線，說好的炸花樓也被一再推遲。
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後知後覺的，顧棠突然睜開不斷下落的眼皮，整個人一驚之後，徹底精神了。
完了！
她忘了告訴崽崽，那位臉上有紅色瘢痕胎記的姑娘，是太陰城事件中的重要人物了！
因為當日過於憤怒，關鍵信息被遺忘得一幹二凈。
顧棠揉了揉略困的臉，雙腿屈起，坐在床上，懷裏塞了只抱枕，靜靜等待游戲畫面的展開。
待屏幕畫面定格後，她就發現崽崽竟然又在大半夜落了單，獨自緩慢行走在街道上，滿臉警惕，手裏還拿著那柄她前不久贈給他的新靈劍。
今夜彎月被烏雲遮住，街道兩旁只有一兩家門前點著紅色燈籠，風一吹，燈籠輕輕晃動。
家家戶戶屋門緊閉，一直熱鬧的大街再不見絲毫人影，只餘穿行而過的風聲卷起地上的落葉，怎麽看怎麽詭異。
“崽崽！”顧棠快速打字，“我在，別怕。”
好幾日不曾出現的黑字，再度一行行出現在眼前，姬九玨頓時松了警惕，像是籲了口氣般露出笑容：“姐姐。”
暗中引他前來的素星河，見姬九玨突然站在原地不動，有些不明所以。
難道大人計劃有變？
姬九玨不再向前，反而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與她說起來龍去脈：“今日是太陰城的往生節，曾是當年太陰城被屠城的日子，據傳那些未曾消弭的怨氣會在這一夜出來，攜著無數陰氣來害人，所以家家戶戶便早早緊閉屋門，不敢外出。”
顧棠戳戳他的頭發，企圖緩解崽崽的緊張，語氣輕快道：“既是往生節，那崽崽怎麽一個人出來啦？”
“我與同門走散了。”崽崽垂著長睫，下意識地握緊靈劍，“方才有一股怪風襲來，我再睜眼，其他人就不見了。”
顧棠顯然沒想到，在這個男女主感情升溫的歷練副本裏，屬於邊緣型人物的崽崽竟然也會陷入危機。
她拉著屏幕，仔細觀察街道的前後左右，暫時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物。
“崽，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崽崽點頭：“隱約記得。”
“那我們要不要先回去，在客棧等著與他們會合？”
“好。”
隱匿在暗處的素星河直接傻了眼。
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憑空自言自語，還做出那麽可怕的表情來？
笑著叫姐姐？
還溫柔地解釋那麽一大段話？
這還是踩著他腦袋的那個大人嗎？
大人是不是也失去神智了？
但周圍並沒有任何魔氣溢出。
也或許大人失去神智的狀態與他們不同。
譬如他們會被魔氣本身控制，會殺死所有活物，吸取他們的生機，變成只會殺戮的怪物。而大人是思緒混亂，性情大變，與不存在的人溫柔說話？
素星河搞不清楚狀況，急切地想要出來確認。
只是他一動，姬九玨便驀然停住。
素星河緊跟著就不敢動了。
顧棠見他久久不動，疑惑道：“崽崽，怎麽啦？”
“我在想……”姬九玨輕撫劍身，低眸露出一個笑，“若此刻有魔出來，我該怎麽殺掉它呢？”
素星河一個激靈。
顧棠哈哈大笑：“小魔，崽崽上。大魔，我先用法寶重傷，崽崽再補刀！”
姬九玨眼睫傾覆，唇角輕揚，指尖輕彈劍刃，發出錚鳴聲響：“姐姐這麽厲害，希望這魔能聰明些，不要自尋死路地撞上來。”
素星河鬢角滲出的冷汗都快落下來。
現在他要是還不知道計劃有變，便可以將頭扭下來，給大人當球踢了。
姬九玨默默往回走。
顧棠中途被哥哥叫出去，和崽崽的聊天被迫中斷，只來得及讓他穿上那套防禦靈器。
發覺對方突然離開，姬九玨站在原地片刻，隨即又穿上那套防禦靈器，喚她：“姐姐？”
“姐姐？”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姬九玨回身，精準尋到素星河所在的位置，面無表情地向前丟出那柄靈劍。
一道紫衣身影飛速逃竄。
一路逃往西郊之地，後方的白衣少年喚回靈劍，窮追不舍。
待深入西郊的陰寒山脈時，突然傳出一陣哈哈大笑：“素星河，你何時弱到連個金丹小娃娃都打不過了？那還不如讓我吃了你！”
“巫鴻！你說得簡單！有本事你去試試他那能無視攻擊，吸收魔氣的古怪體質啊！”素星河成功將人引來，便悄然隱入黑暗，“陰陽花，給我！”
“別急，等我試試這小子！”巫鴻啟動陣法，一團飛竄的魔氣便從背後襲向提劍而來的姬九玨。
果不其然，那團魔氣並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相反還自然地融進他的身體裏。
再一團魔氣襲來時，姬九玨飛身而起，一劍斬滅，那劍刃四散的白色靈氣，讓巫鴻眼中精光暴射。
他放肆大笑起來！
並非魔族，卻能無視攻擊，吸收魔氣的血肉之軀，若被他吃掉，煉化這奇異的體質，他便是萬魔谷唯一的王！
“陰陽花！”素星河氣急敗壞，“再不給我，我就將這小子擄走！”
素星河身在陣法中，巫鴻自然知曉他在哪裏，輕描淡寫地睇他一眼，便使出一招恐怖的洞虛期魔氣，打在白衣少年身上。
這一招，靈劍折斷。
那團無法抵抗的魔氣再度融入姬九玨的身體裏。
巫鴻果斷以最快的速度將素星河移出去，連帶著將那株陰陽花丟得遠遠的，徹底封閉陣法，不容素星河再來與他爭搶這具奇特的血肉之軀。
魔的一切攻擊，都依托於魔氣。
僅除了丹象。
丹象隨著修為提升，會不斷向四面八方擴展地域。
待修至洞虛期的修為，丹象便會化作丹域，修士將擁有屬於自己的領域天地。
釋放丹域時，面對弱於自己太多的對手，可以頃刻將人納入其中。
巫鴻瞬間便釋放了丹域，將一無所知的白衣少年籠入其中。
他隱於暗處，微微彎起紫紅色的唇。
一道道無形的繩索捆縛住少年，將他吊入半空，源源不斷的記憶從他的腦中被抽取出來。
巫鴻能夠成為萬魔谷三大魔王之一，便是倚仗這融入他天賦的丹域。
夢域！
被無數夢鏈捆縛住的人，會被抽取出對方記憶中最慘烈的畫面，繼而反覆出現，進行無止境的精神折磨。
大多數人都會受不住，最終崩潰。屆時通過夢域再稍加引導，輕而易舉便能令其引頸就戮。
眼見那白衣少年仿佛脫力般低了頭，被抽出的記憶終於形成畫面，巫鴻露出盡在掌握之中的微笑。
姬九玨靜靜掀起眼睫，眼裏也有不易覺察的期待。
下一刻，在丹域裏無孔不入的記憶畫面，便出現在他眼前。
即便闔上眼眸，那些畫面和聲音依舊能鉆入眼睛與耳朵。
巫鴻仔細觀察被縛在丹域裏的白衣少年。
少年似乎是覺察到逃不過，索性擡起臉，故作鎮靜地看向前方的畫面。
恰在此時，放在床邊的手機，被笑著回來的顧棠拿起。
女鵝：笑容消失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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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黑金長靴在巷尾悄然出現。
隨著那人輕慢的腳步，無形的波動宛若水紋般在腳底蕩開，擴散四方，自成一個固若金湯的結界。
“好生敏銳的觀察力。”衣著華貴的男子輕搖手中折扇，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好奇道，“不知小友如何感知到我的？”
幾許朦朧月色，足以讓姬九玨看清對方的五官。
他斂了不耐，兀自嗤笑一聲。
“就那點藏頭露尾的本事，不若回去修煉千百年，再來丟人現眼！”
素星河一點都沒有被挑釁的生氣，相反他手上的折扇搖得更是輕緩，頗有些悠然自得的意味。
“小友如此暴躁，實在不好，不好。修煉應當先修身養性才是。”
姬九玨懶得與他廢話。
有這時間，不如回去歇息。
正欲繞過素星河，對方卻先一步用合起的折扇壓在他的肩上，笑瞇瞇道：“小友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姬九玨斜睨那折扇一眼，深黑的眼瞳裏掠過嘲意：“一身魔氣不穩，我勸你，還是早些離開太陰城。”
素星河原本游刃有餘的笑容，在這句話落下後，臉色大變。
他的聲音也失了冷靜，折扇逼近：“你是誰？”
看在過往的情面，姬九玨僅一指燃了那折扇，火光映亮素星河那張逐漸猙獰的面孔。
他周身黑色魔氣不受控制地滲出，一手攥住姬九玨的肩，面容晦暗，眼眸化作一團濃墨，露出變長的尖牙，似乎對方是什麽香餑餑般，想要將其生吞下去。
姬九玨揚起右手。
更為濃郁的魔氣溢散出來，蓋在素星河的腦袋上，狠狠往下一壓，高大男子便整個被掀翻在地，發出重重一聲響。
地面石板都被震得碎裂。
白衣少年一腳踩上他的腦袋，垂眸靜靜睨過去：“清醒了嗎？”
素星河疼痛之餘，渾身戰栗。
他的魔氣，縱使面對萬魔谷另外兩位魔王，也難說勝負。
竟然在這少年手下被生生震散。
輕而易舉，毫無還手之力。
他……他究竟是誰？
註意到素星河周身溢散的魔氣悄然回攏，姬九玨知曉對方正在恢覆神智，他踩著對方的腦袋俯身，力道大到素星河覺得自己這顆腦袋都快被碾碎。
他痛得皺眉。
卻恍然對上少年微彎的深黑鳳眼，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姬九玨用密語說了幾句話。
素星河恢覆神智，越聽越覺得心驚，被猛踩著腦袋也不敢生出任何怨氣，誠惶誠恐地應下：“是，大人。”
踩住額頭的長靴移開。
姬九玨垂眼睇他：“少發瘋，此間事了，便滾回萬魔谷！”
“我知曉你所求，安分些，別早早散了這身修為。”
素星河聞聲激動不已。
周身魔氣再次控制不住地溢散出來。
姬九玨低眸看去。
素星河：“……”
他默默移開眼，收回所有魔氣。
生怕姬九玨嫌棄他情緒不穩，難成大事，素星河頗為狼狽地爬起來，旋即單膝跪地：“屬下定當完成大人交代的事！”
姬九玨輕輕點頭，便走出巷子。
由魔氣凝結出的結界，被他一腳踩碎。
素星河低著腦袋，根本不敢動。
等白衣少年走遠了，他才終於松了口氣。
魔族生來便是靠不斷吞噬同類，來壯大提純體內的魔氣。
因此魔氣之間的強弱，等階壓制極為明顯。過於強大的魔氣，甚至能令魔族完全生不起反抗之心。
他剛剛便是……
素星河提起袖口幹凈的部分，拭了拭額角滲出的汗，還有些後怕。
若是拼修為，他根本不懼。
但面對那等魔氣，莫說展露修為了，全身都在戰栗。
他記著姬九玨交代的事，連忙起身，重新收拾好自己，再度恢覆那個著華服的翩翩公子姿態。
面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從儲物袋裏取出新的折扇，一邊輕搖，一邊頗為閑適地走出漆黑的長巷。
姬九玨回客棧時，江停還未回來，他敷衍地給對方傳了張傳音符，轉而便躺下繼續睡。
對於素星河的提前出現，姬九玨有驚訝，但不多。
畢竟他都能完好無損地修煉了。
再出現些不影響大體劇情的東西，又有什麽不可能？
姬九玨很快就將其拋在腦後，獨自霸占客棧房間歇息。
江停是在天明時回來的。
他臉色很不好看，連側臉上印下一枚清晰的鮮紅唇痕都沒有發覺。
姬九玨睡得朦朧，輕擡眼皮。
在江停準備施以靈氣清掉所有臟汙後，他模模糊糊提醒了一句：“江道友，你的臉。”
江停施法的動作被打斷，倏忽記起什麽，走至床邊，在面盆架支起的盥盆裏看了看，映著清透的水面，那抹唇痕格外明顯。
他捧起水，用力擦了擦。
衣領下的肌膚，再次不可自抑地紅了一大片。
姬九玨闔眸，還有些可惜。
若沒有清潔術，頂著這枚唇痕出去，定當是極精彩的畫面。
江停洗幹凈，連忙與姬九玨道謝。他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句：“姬師弟……此事是個意外，還望姬師弟莫要與旁人說。”
“放心罷。”姬九玨掀眸，眼睛亮亮的，抿出頰邊的笑渦，道，“這是江道友的私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江停：“……”
知曉他誤會了，但也不好多解釋。
因為收到那只傳音符，江停果斷岔開話題：“姬師弟，昨夜可發現了什麽？”
姬九玨搖頭。
“昨夜我本想跟著進花樓，但從花樓上方突然越過一艘巨大的烏篷船，我第一時間便去追那飛行法器，奈何對方速度極快，我追了好幾條街，還是將它追丟了。”
少年從床上坐起身，有些失落：“不過我知曉那烏篷船似乎是往西邊方向去的。我昨夜還去了西城門，卻沒有發現什麽蹤跡。”
江停事後也聽說了花樓被毀，烏篷船逃離之事，此刻意外得知大致方向，不由露出一點笑：“無妨，我們之後再去城西看看。”
姬九玨嗯了一聲。
天已明，其餘人一夜未睡，接連出來，一一敲響同門的房間。
秦萱與柳芊芊早已撕破表面和諧，相互看不順眼，昨夜雙雙背對著修煉一夜。
江停換了身衣裳出來。
秦萱喚他一聲，視線匆匆從後方的姬九玨身上掠過。
二樓樓道裏，陸靈笑著赤足而來，蓮步輕移，右邊的雪白腳腕有一圈明顯的淡紅指印。
江停肉眼可見地僵硬。
“啐！不知羞！”秦萱自然註意到陸靈腳腕的痕跡，想起她還兼修不入流的合歡之法，厭惡道，“當真是給望月宗丟臉！”
“丟臉？”陸靈笑彎了眼，穿過人群直直看向江停，“江師兄，你說我給望月宗丟臉嗎？”
江停木著臉。
陸靈眨眨眼：“你昨夜可不是這樣對人家無情的呢。”
不等她繼續說，秦萱已經滿腔怒火地提劍奔來，欲要跟她拼個你死我活。
陸靈自袖中飛出紅綾，擋住劍刃的同時，飛速後退。
“我要撕爛你的嘴！”秦萱眼睛都氣紅了，與陸靈在二樓樓道公然打鬥起來，一時間，劍氣與法術碰撞後的威力，將樓道都毀了大半。
姬九玨原本就站在江停身後，此刻更是往屋裏退了兩步，倚靠半邊門，從儲物袋裏摸出一袋顧棠給他買的鹹蛋黃小餅幹。
一邊嘎嘣脆，一邊看熱鬧。
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好看，但想到“姐姐”生生錯過這等場面，便忍不住彎了眉眼。
臨近過年，顧家父母提前幾日回家。顧棠高興地來來回回忙活，做爸媽的貼心小棉襖。
別墅裏被張貼各種倒福和各種喜慶的年畫，硬生生將歐式風格的別墅襯得喜氣十足，哪哪都透著年味兒。
顧煬被妹妹拖著出來一起貼。
他不忍直視地捂著雙眼，摁住張貼的畫一歪，顧棠就會在後面敲他腦門一下。
顧家父母便坐在那笑。
爸爸偶爾會過來幫忙，媽媽則是薅著自家裹厚棉襖的小公主，讓造型師上門做造型。
除夕那日，顧煬親自下廚。
爸媽和妹妹幫他打下手，最後被嫌礙事趕出來，甚至顧煬還切了果盤端來，讓他們待在客廳安分些。
顧棠蹲在茶幾旁揀愛吃的車厘子和草莓。
顧家父母正在討論一件方案，最後說著說著還爭執起來，被小棉襖一人一塊水果堵住吵鬧。
顧煬穿戴好圍裙，正打開冰箱取東西，聽到那些爭執，也忍不住皺眉道：“再提工作，都給我出去！”
顧父覺得被落了面子：“臭小子！”
顧煬可不吃他這套：“一年回不來幾次，還不好好陪棠棠！算起來，你們女兒都是我拉扯大的。”
顧家父母面色訕訕。
“哥，我想喝烏雞山藥湯。”顧棠主動跳過話題，望著顧煬，杏眼高興地彎成月牙狀。
顧煬哼笑一聲：“做做做！”
他的笨蛋妹妹，連愛哭的小孩有糖吃這個道理都不懂。
尷尬的話題終結，察覺到父母有意陪自己，顧棠主動提議打撲克。
正好三個人可以鬥地主。
顧棠牌技一般，但因為爸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出牌，將整個牌局都放成汪洋，以至於她從頭到尾就沒輸過，臉上幹幹凈凈。
爸媽的臉上都貼滿紅色的長條。
“我們棠棠打牌真厲害，讓讓媽媽吧。”
“爸爸年輕時打牌技術一流，沒想到棠棠比爸爸還厲害。”
顧棠也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抓到的牌都不錯，不太好的牌也能跟著躺贏。
她笑瞇了眼，毫不謙虛道：“那我讓讓，我讓讓。”
顧煬做好飯菜，也忍不住笑。
小妹當真是被哄昏了頭。
一家人過了個歡聲笑語的除夕。
顧棠很晚才上床睡覺，困到睜不開眼，還不忘點進游戲，將過年的喜氣傳給崽崽。
這幾日爸媽回家，顧棠都沒怎麽上線，說好的炸花樓也被一再推遲。
而且她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
後知後覺的，顧棠突然睜開不斷下落的眼皮，整個人一驚之後，徹底精神了。
完了！
她忘了告訴崽崽，那位臉上有紅色瘢痕胎記的姑娘，是太陰城事件中的重要人物了！
因為當日過於憤怒，關鍵信息被遺忘得一幹二凈。
顧棠揉了揉略困的臉，雙腿屈起，坐在床上，懷裏塞了只抱枕，靜靜等待游戲畫面的展開。
待屏幕畫面定格後，她就發現崽崽竟然又在大半夜落了單，獨自緩慢行走在街道上，滿臉警惕，手裏還拿著那柄她前不久贈給他的新靈劍。
今夜彎月被烏雲遮住，街道兩旁只有一兩家門前點著紅色燈籠，風一吹，燈籠輕輕晃動。
家家戶戶屋門緊閉，一直熱鬧的大街再不見絲毫人影，只餘穿行而過的風聲卷起地上的落葉，怎麽看怎麽詭異。
“崽崽！”顧棠快速打字，“我在，別怕。”
好幾日不曾出現的黑字，再度一行行出現在眼前，姬九玨頓時松了警惕，像是籲了口氣般露出笑容：“姐姐。”
暗中引他前來的素星河，見姬九玨突然站在原地不動，有些不明所以。
難道大人計劃有變？
姬九玨不再向前，反而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與她說起來龍去脈：“今日是太陰城的往生節，曾是當年太陰城被屠城的日子，據傳那些未曾消弭的怨氣會在這一夜出來，攜著無數陰氣來害人，所以家家戶戶便早早緊閉屋門，不敢外出。”
顧棠戳戳他的頭發，企圖緩解崽崽的緊張，語氣輕快道：“既是往生節，那崽崽怎麽一個人出來啦？”
“我與同門走散了。”崽崽垂著長睫，下意識地握緊靈劍，“方才有一股怪風襲來，我再睜眼，其他人就不見了。”
顧棠顯然沒想到，在這個男女主感情升溫的歷練副本裏，屬於邊緣型人物的崽崽竟然也會陷入危機。
她拉著屏幕，仔細觀察街道的前後左右，暫時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物。
“崽，你還記得回去的路嗎？”
崽崽點頭：“隱約記得。”
“那我們要不要先回去，在客棧等著與他們會合？”
“好。”
隱匿在暗處的素星河直接傻了眼。
大人……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憑空自言自語，還做出那麽可怕的表情來？
笑著叫姐姐？
還溫柔地解釋那麽一大段話？
這還是踩著他腦袋的那個大人嗎？
大人是不是也失去神智了？
但周圍並沒有任何魔氣溢出。
也或許大人失去神智的狀態與他們不同。
譬如他們會被魔氣本身控制，會殺死所有活物，吸取他們的生機，變成只會殺戮的怪物。而大人是思緒混亂，性情大變，與不存在的人溫柔說話？
素星河搞不清楚狀況，急切地想要出來確認。
只是他一動，姬九玨便驀然停住。
素星河緊跟著就不敢動了。
顧棠見他久久不動，疑惑道：“崽崽，怎麽啦？”
“我在想……”姬九玨輕撫劍身，低眸露出一個笑，“若此刻有魔出來，我該怎麽殺掉它呢？”
素星河一個激靈。
顧棠哈哈大笑：“小魔，崽崽上。大魔，我先用法寶重傷，崽崽再補刀！”
姬九玨眼睫傾覆，唇角輕揚，指尖輕彈劍刃，發出錚鳴聲響：“姐姐這麽厲害，希望這魔能聰明些，不要自尋死路地撞上來。”
素星河鬢角滲出的冷汗都快落下來。
現在他要是還不知道計劃有變，便可以將頭扭下來，給大人當球踢了。
姬九玨默默往回走。
顧棠中途被哥哥叫出去，和崽崽的聊天被迫中斷，只來得及讓他穿上那套防禦靈器。
發覺對方突然離開，姬九玨站在原地片刻，隨即又穿上那套防禦靈器，喚她：“姐姐？”
“姐姐？”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姬九玨回身，精準尋到素星河所在的位置，面無表情地向前丟出那柄靈劍。
一道紫衣身影飛速逃竄。
一路逃往西郊之地，後方的白衣少年喚回靈劍，窮追不舍。
待深入西郊的陰寒山脈時，突然傳出一陣哈哈大笑：“素星河，你何時弱到連個金丹小娃娃都打不過了？那還不如讓我吃了你！”
“巫鴻！你說得簡單！有本事你去試試他那能無視攻擊，吸收魔氣的古怪體質啊！”素星河成功將人引來，便悄然隱入黑暗，“陰陽花，給我！”
“別急，等我試試這小子！”巫鴻啟動陣法，一團飛竄的魔氣便從背後襲向提劍而來的姬九玨。
果不其然，那團魔氣並沒有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相反還自然地融進他的身體裏。
再一團魔氣襲來時，姬九玨飛身而起，一劍斬滅，那劍刃四散的白色靈氣，讓巫鴻眼中精光暴射。
他放肆大笑起來！
並非魔族，卻能無視攻擊，吸收魔氣的血肉之軀，若被他吃掉，煉化這奇異的體質，他便是萬魔谷唯一的王！
“陰陽花！”素星河氣急敗壞，“再不給我，我就將這小子擄走！”
素星河身在陣法中，巫鴻自然知曉他在哪裏，輕描淡寫地睇他一眼，便使出一招恐怖的洞虛期魔氣，打在白衣少年身上。
這一招，靈劍折斷。
那團無法抵抗的魔氣再度融入姬九玨的身體裏。
巫鴻果斷以最快的速度將素星河移出去，連帶著將那株陰陽花丟得遠遠的，徹底封閉陣法，不容素星河再來與他爭搶這具奇特的血肉之軀。
魔的一切攻擊，都依托於魔氣。
僅除了丹象。
丹象隨著修為提升，會不斷向四面八方擴展地域。
待修至洞虛期的修為，丹象便會化作丹域，修士將擁有屬於自己的領域天地。
釋放丹域時，面對弱於自己太多的對手，可以頃刻將人納入其中。
巫鴻瞬間便釋放了丹域，將一無所知的白衣少年籠入其中。
他隱於暗處，微微彎起紫紅色的唇。
一道道無形的繩索捆縛住少年，將他吊入半空，源源不斷的記憶從他的腦中被抽取出來。
巫鴻能夠成為萬魔谷三大魔王之一，便是倚仗這融入他天賦的丹域。
夢域！
被無數夢鏈捆縛住的人，會被抽取出對方記憶中最慘烈的畫面，繼而反覆出現，進行無止境的精神折磨。
大多數人都會受不住，最終崩潰。屆時通過夢域再稍加引導，輕而易舉便能令其引頸就戮。
眼見那白衣少年仿佛脫力般低了頭，被抽出的記憶終於形成畫面，巫鴻露出盡在掌握之中的微笑。
姬九玨靜靜掀起眼睫，眼裏也有不易覺察的期待。
下一刻，在丹域裏無孔不入的記憶畫面，便出現在他眼前。
即便闔上眼眸，那些畫面和聲音依舊能鉆入眼睛與耳朵。
巫鴻仔細觀察被縛在丹域裏的白衣少年。
少年似乎是覺察到逃不過，索性擡起臉，故作鎮靜地看向前方的畫面。
恰在此時，放在床邊的手機，被笑著回來的顧棠拿起。
女鵝：笑容消失術.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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