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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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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阿婆每天都要走到村口橋頭,等阿昌回家。

她等來等去,等得春天都已過去,等得鄰村趕考的書生早已歸家,等得夏天都快要到了,可是阿昌還沒回來。

阿婆等不到阿昌,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每天守在村口橋頭,逢人就問阿昌的下落。

小雪也很擔心阿昌,不知道哥哥究竟去了哪裏,怎麽這麽久都不回家?

從塍州到京城那麽遠,他身上只帶了半吊錢,路上會不會出了意外?

阿婆已經等不下去了,鎖上家門,拄著拐杖,和小雪一起到村子外面去找阿昌。

她們去了幾個鄰村,又去了幾個臨鎮,將那些同樣去參加科舉的舉人們挨個都問了一遍,可是依舊沒有打聽到阿昌的下落。

兩個人沒有盤纏,忍饑挨餓,餐風露宿,也走不到更遠的地方了,最後只好返回家中,期待著阿昌會不會已經回去了?

然而等她們返回家中,依舊不見阿昌的蹤影,甚至連僅有的一點家當也全都被債主們搬空了。

母雞沒有了,兔子也沒有了,窗戶被砸破,門鎖被撬斷,裏面箱籠被翻劫一空,什麽都沒留下。

聽說小雪和阿婆回來了,債主們紛紛上門討債,讓她們歸還那半吊錢。

阿婆拿不出錢來,苦苦哀求著請他們再緩和些時日。她狼狽地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卻被那些債主們劈頭蓋臉地唾罵,甚至連阿婆的拐杖都被他們一腳踹斷了。

小雪抄起竹竿要和他們拼命,結果被人狠狠踹翻在地,還要啐上一口,罵她們晦氣。

破舊的茅草屋擋不住淒風冷雨,家裏沒水沒糧,兩個人快要餓死了。

阿婆拖著摔斷的腿,艱難地蹣跚著,帶著小雪去山上撿野果子吃。

那種發酸發澀的黃粱果,只有紅透了才會有一點甜。

阿婆將一個最紅的果子握在手中,說要留給阿昌,其餘的紅果子全都給了小雪,自己只吃綠的。

她酸得嘴角打顫,慢慢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小雪抱著幾顆紅果子,坐在荒無人煙的山坡上,守著死去的阿婆,默默紅了眼睛。

她不知這是什麽世道,為何善良純樸的老實人貧困至此,為何冷漠無情的人心如此寒涼。

在黃粱果樹下挖了一個坑,小雪將阿婆葬在那裏,然後去了鎮上的太子廟。

她跪在風曦太子的神像前,虔誠地祈禱,乞求太子顯靈,讓阿昌快些回來。

阿昌說過,太子有靈,會在天上保佑他們。

小雪不知道她能做些什麽,只能日覆一日地祈禱,餓了就偷吃一點供果,夜裏就睡在供桌底下,期冀著奇跡出現的那一天。

那天和往常一樣,小雪跪在太子神像前,雙手合十,默念著她的乞求。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出現,問她:“小姑娘,你要找的哥哥,叫什麽名字?”

小雪擡起眼睛,看到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

她穿著一襲潔白清雅的留仙裙,身姿婀娜,容顏嬌媚,哪怕早已不再年輕,卻比素凈稚嫩的少女更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和風韻,舉手投足間伴隨著悅耳的鈴鐺聲,泠然作響。

她看起來仙氣飄飄,不似凡人,難道是太子顯靈,派人來搭救她?

小雪眼中燃起希望,站起身道:“他叫寧文昌,長得很俊俏,個頭不算高,而且有點瘦。他不愛說話,很容易害羞,但是讀書很用功,心腸也很好。他是塍州人,家住浮來鎮,宣仁二十三年上京參加科考,至今未歸……不知你有沒有見過他?”

那個女人似乎成竹在胸,微微一笑:“你且看看,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他?”

她說著,擡手一揮,半空中出現一片幻影——

只見阿昌穿著阿婆給他新納的那雙鞋,背著簡陋的包袱,餐風露宿,忍饑挨餓,被叫花子驅趕,從狗嘴裏爭食,一路艱難掙紮著,眼看就要抵達京城……忽然有一個冰冷美麗的女人從天而降。

她穿著一襲金銀絲線織就的玄色長裙,繁覆而華麗,襯托著她那冰冷絕美的容顏,十分威嚴有氣勢。

小雪心頭猛地一窒,眼睜睜看著她走到阿昌面前,手指一擡就將阿昌提起,腳尖離地懸空在那裏,目光冷冰冰地打量著。

“你、你是誰?快放開我!”阿昌驚慌失措地掙紮著,“我還要進京趕考!”

那個冰冷絕美的女人輕輕勾唇,暗紅纖長的指甲擡起阿昌的下巴,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你要進京趕考,求的不過是功名富貴罷了。跟我走,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阿昌連忙搖頭,拼命躲開她的指甲,急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快放開我!我家中還有年邁的阿婆和年幼的妹妹,她們還在等我回家!求求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女人盯著他的臉,默默搖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最像的,我怎麽可能把你放了?”

“能像他,是你的福氣。這福氣,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那女人說著,雙手快速結印,將一道冷幽幽的白光推入阿昌的額頭。

阿昌渾身痛苦地扭曲掙紮著,仿佛一條脫水的魚,被慢慢抽出全部的神髓。

待他終於撐熬過去,睜開眼睛,眼裏再沒有從前的神采,只餘一片空洞洞的迷茫。

那個女人將他帶走,去了一個十分陰森冰冷的異域。

那裏的天空是灰沈沈的暗紫色,一絲光亮也無,一年到頭都在下雪,到處冰寒森冷。

阿昌似乎失去了記憶,像個奴隸一樣被人擺布著,學習怎樣說話走路,怎樣聽水奉茶,怎樣撫琴唱曲,怎樣跪著侍候那個將他帶走的女人。

原來那個女人是幽冥魔族的魔君,阿昌被她抓去,成為了她的男寵。

而且是第九個男寵。

除了阿昌,還有很多其他的美男子,天南地北地搜羅到魔域,貍奴一般養在魔宮之中,以供魔君消遣。

那些男寵們的長相,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傳言說,他們都是依照魔君昔日戀人的模樣搜羅來的。因為魔君的戀人已經不在了,所以拿他們當替身,養在身邊看著,憑吊故人之情。

看著幻影裏面的阿昌穿著一身華麗漂亮的衣服,跟那些脂粉氣濃重的男寵們擠在一起,插科打諢,勾心鬥角,擠破腦袋想在那魔君面前爭頭出臉……

小雪怎麽都沒想到,阿昌十年寒窗苦讀,吃了那麽多苦,遭了那麽多罪,眼看就要登上蟾宮,光耀門楣……結果竟然淪落至此。

阿婆日日夜夜惦念著,一直在等他回家,從冬天等到夏天又等到雪落又消融,找遍了塍州每一寸地界,結果到死都沒能等到阿昌。

她不知道,阿昌已經忘了回家的路,再也記不起她這個阿婆了。

半空中的幻影漸漸消失了,小雪久久地站在那裏,心痛難捱,無法接受。

怎麽魔君憑吊她的戀人,就要讓那麽多無辜之人給他陪葬?

就因為他們只是凡人,不會刀劍法術,無法拒絕反抗,所以就要聽從任意擺布?

憑什麽?

他們做錯了什麽?

阿昌又錯在哪裏?

就因為他長了一張肖似魔君戀人的臉,所以就活該丟了自己寒窗苦讀十年才好不容易求來的光明前程,活該當牛做馬、家破人亡?

兩行眼淚滑落下來,小雪緊緊咬著牙根,滿心屈辱,憤慨難當。

她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沒有了。

“想不想覆仇?”對面那個仙氣飄飄的女人看著她,微笑道,“我可以幫你,殺了她,你的哥哥就可以回來。”

小雪冷眼看著她:“你為什麽要幫我?”

那個女人笑意冰冷:“因為我和她也有仇,她的女兒殺了我的兒子。”

小雪沈默了一會兒,又問:“你有什麽條件?”

“你很聰明。”那個女人端起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可以幫你報這個仇,但前提是,你要嫁給我兒謝淮。”

“謝淮?”莫名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刺耳,小雪皺起眉,“你兒子不是被殺了嗎?”

“沒錯,我兒的確已經死了。”那個女人目光陰沈沈的,冷笑道,“可他對你一見傾心,到死後還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入輪回轉世……所以要你結陰婚,你敢嗎?”

小雪眉頭緊皺,十分不解:“他為何會對我傾心?我並不曾認識他。”

“你不認識他,他卻見過你。你整日在這太子廟裏上香祈願,偷吃偷住,難道就沒想過,為何沒有人驅趕你?”

女人目光悱惻地盯著她:“我再問你一遍,要不要幫你覆仇,要不要跟我兒謝淮結陰婚?”

小雪聽說過結陰婚,就是讓新娘穿上大紅的喜服,抱著死去之人的牌位拜堂,然後將新娘與死去新郎的遺骨合入同一只棺材裏,活埋下去。

等新娘在棺材裏閉氣之後,這陰婚就成了,死去的新郎得到圓滿,可以順利投胎轉世。

對那新郎來說是好事一樁,只是可惜了枉死的新娘。

不過小雪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死了也沒什麽可惜的。左右她活著也沒吃沒喝,四處流浪,不如早死早超生。

她沒有喜歡的人,隨便嫁給誰都行,死了的鬼也行。

她下定決心,點頭道:“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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